希慕阿巴阿巴 发表于 2022-5-1 03:37:28

深圳印象

2017年,27岁的我背井离乡,来到深圳。
我忘了当时是怎么说服父母,让他们同意我从河南的一个小县城,辗转3000里,来到南方的超一线大城市—深圳,只记得母亲收拾行李时的不舍和我家猫看我走时满眼的疑惑。当时的我拖着一个破旧的皮箱,拎着一床被褥,从郑州坐飞机抵达深圳,去投奔我的大学同学小菜。到了深圳机场,小菜在电话里向我说明了他住处的路线,最后还特地的交代了句:地铁别坐反了。
从宝安国际机场到上塘,我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地铁(后来才知道,自己还是走了很多冤枉路),最难受的就是我一手拉着沉重的皮箱,一手提着厚重的被褥,去往地铁口期间,总是要走一段,休息一下,然而当时也不觉得很累,觉得全身充满了气力。地铁里,深圳的年轻人都穿的华丽衣服,一个个抱着手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让我觉得羞涩,虽说在小县城我也算得上得体,跟这里的年轻人比起来,就像是八九十年代的大老土置身于21世纪一般。地铁里也有很多如我一般的人,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衣服上沾满了灰土,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许久未洗了,四处打量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但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我到时,小菜也刚好忙完回来,两个人约好了地方见面。小菜很帅气,也很健壮,有一米七九的身高,黝黑的皮肤仿佛在诉说他时常运动的事实。他见了我很热情,接过了皮箱。我们已经有几年没见了,他上下打量着我,诧异地说我瘦了好多,我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路上我们聊了很多,不久便来到了他的住处。
他住的地方是个单间,很脏,很乱,垃圾和穿过的袜子随处可见。他简单地收拾了下,腾出了一片空间,把一个折叠的沙发展开,说:今晚就在这将就一下吧。我连身称谢,倒不是恭维,真心觉得有个沙发睡也挺好。
晚上躺到沙发上,我问他在深圳有什么好工作推荐。他说明天他接了个活,找一些人,去会场摆摆桌椅,并且是在深圳第一高楼—平安金融中心,一天150元,问我去不去,我说我去。我知道小菜已经到深圳两年了,之前做什么不知道,现在在搞会展中介,就是别人开展会,需要礼仪小姐,或是一些布置人员,他来找人,从中间拿回扣。周六周日就去商场扮扮小丑,编编气球,吸引那些城市里的小孩子。
第二天,我们六点钟便起床了,因为要求是九点前要到达会场。我和小菜一路坐地铁到了福田区。下了高铁,我被福田无数的高楼大厦所震撼,就像一个古代人进入了现在的大都市,眼睛不停地向高处探望,心想这是郑州没有的,但还是强压住心头的好奇,故作镇定,因为怕别人瞧不起,小菜对于这一切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埋头走着路。来到平安金融中心楼下,向上看去,一眼看不到楼顶,我问小菜这楼有多少层,他支支吾吾地也说不清。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但站在楼下,似乎怎么拍,也无法把整个楼都囊括这小小的手机里。
电梯口有很多保安查证件,没有工作证,是不能上楼的。小菜给楼上的人打电话,过了十几分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拿着2张工作证,我们才上去。我只记得我们工作的地方是九十几楼,同着一群西服革履的人一同上的电梯,他们投来异样的眼神,我不自觉地往电梯的角落里挤了挤,觉得我们两人在这群城市精英中是那么的不协调。电梯很快,我觉得自己耳膜涨涨的,很不舒服。
工作其实很简单,会前把桌椅摆一摆,好在会场并不大,来的临时工有五六个,都是小菜叫来的,但除了我,他们跟小菜也应该不是很熟。中午散场后,还要重新摆放,每个桌子放上一瓶矿泉水。晚上我们回去得很晚,我站在楼上望着楼下的那片繁华,暗暗的发誓,有一天自己一定要站在这深圳最高楼的楼顶,来俯瞰整个深圳。
回去时,会场经理自己装了很多开会剩下的食品,水果,顺便跟我们说今天辛苦了,让我们想吃什么也带些回去,于是几个人就如同饿狼分食般的把经理捡剩下的东西瓜分得一包不剩。夜晚,走在福田的街头,每座楼的灯都开着,流光溢彩,照亮了这座城市的繁华。霓虹灯下,三三两两的年轻漂亮女孩儿,身着时髦的衣服,相互挽手前行,我和小菜并不避讳地望着她们,因为在这座城市里,她们也是一道诱人的风景。
来到深圳的第三天,我没有急于找工作,而是去找了以前的同事小龚。小龚来深圳也有两年了,一直在华强北卖二手手机,听说挣了不少钱。这天,我还是起得很早,我起时,小菜还在睡觉,他有活时就去做,没活时一般都会睡一个上午,下午去附近的小网吧里玩玩游戏。
又是一路的地铁,我在华强南站下,小龚早在那里等候我。小龚比我年长几岁,还没有结婚,有个女朋友在郑州。他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戴副眼镜,标准的理工男形象。他带我参观了华强北,并向我讲述了潮汕人的奋斗史与创业史,听得我热血澎湃,看到街上来来往往匆忙的人群,竟有八九成都是潮汕人,我不由对他们充满了敬佩。中午,小龚带我去吃了猪脚饭,他一路上跟我说猪脚饭如何如何美味,但是我第一次吃,并没有很喜欢,甚至有些恶心。
吃完饭,他带我来到他的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在华强南的城中村里,租了一个破屋子。屋内收拾得还算干净,有一张桌子,一个上下床,床上还有他的一个合作伙伴在睡觉。其他地方都堆积着各种各样的手机盒子与手机配件。床上的人看到我们进来,便坐了起来,头发像棉花糖一样往上面翘着,我递过一支烟,他就坐在床上抽了起来。
小龚听说我要找工作,他很抵制,吐了一口烟道:“小白,你文采好,帮我们写些软文,推广手机,我们给你报酬。”
我表示自己不会写软文,他推荐我去看看知乎,并且交代了手机推文需要注意哪些,希望我可以给他们也写一些,并把我好一顿夸,仿佛我现在就是网文大咖一般。临走时,他送了我一台旧的笔记本电脑,说是方便我给他写推文。
晚上回去,我听小菜说他在深圳谈了个女朋友,潮汕人,过两天要过来找他。我知道他结婚了,老婆在北京,不过他本就是个不规矩的人。我说自己去外面租个房子住吧。
第二天他带我去附近找房子,因为是在城中村,房子的格局都差不多。我们很快便找到一处,在4楼,斜对着楼道,我所以选这里,是因为房间采光还可以,每月720块,押一付一。但是有个问题,就是没有床和家具。我去店铺买了个席子,将席子铺在地上,上面铺上褥子,被子,把我那破旧的皮箱放在床头,当做床头柜。深圳几乎没有冬天,但是晚上睡在地上,我依然觉得有些冰凉。每次出门,进门我都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怕别人看到我屋内的寒酸。
我这两天看了很多知乎的文章,于是打开那台电脑,开始仿写,写好了发给小龚。就这样,我白天去找工作,晚上回去写软文。每篇软文三四百字,每次可以收到200—300块钱。对于生活不是很浪费的我而言,倒是够花。但我想人的才思总是有限的,于是我开始加快了找工作的步伐。
如此过了半个月,一天,我接到一个酒店打来的电话,约我去面试,聊完还问我是哪里的,我说自己是河南的,她说她也是河南人,一打听我们居然是一个县的,于是我决定去看看。其实我所以找酒店工作,也不全是因为我做过酒店,而是在酒店管吃管住,可以省不少钱。
又坐了很久的地铁,到了宝安区,来到了这家我也叫不全名字的酒店,酒店就在机场旁边。面试我的是个经理模样的男人,个子高高的,穿了一身西装。他问了一些专业的问题,觉得挺满意,就叫店长出来,店长身高一米八,走路铿锵有力,虽然面带微笑,但说话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店长没问什么专业问题,同我唠唠家常,便走了。那经理说让我回去考虑一下,希望我过来上班。
临走时,我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酒店门口等我,原来她就是给我打电话约面试的老乡,是这酒店的客房经理,她说店长也是河南人,希望我留下来工作,大家一起好做事。后来才知道,那些前台看我又高又壮,以为我是来面试保安的。
经过一天的思考,我决定去这家酒店工作,于是又是长途搬家,来到宿舍,一个屋子挤着六七个人,保安,前台,酒店司机都住一个屋。我来时,只有一个上铺,但我很满足,因为终于不用再睡地上了。
我很快地适应了酒店的工作,在别人看来,我勤快,温和,有礼貌,于是无论是部门经理,主管,财务,还是司机,保安,工程都很喜欢与我相处。我还特意花了2300块钱在附近健身房办了张健身卡,工作之余常常去健身。因为店长要求很高,所以每天工作都要很用心,在正常上班后,我都要在办公室把每天的东西规整好,列出第二天的计划,并且要花时间去记大量的酒店运营数据。
由于酒店就在机场附近,有许多外国客人,东南亚,日韩和俄罗斯的最多,我英语讲得不好,日本和韩国人说英语听起来也很蹩脚,于是每天晚上我都会借助刺眼的手电筒和手机学习英语。
休息时,我喜欢爬山。我总是第一天就把行程规划好,第二天早早地起床,背着包独自出门。在深圳的日子里,我爬遍了深圳几乎所有的山丘。销售小李很热心,他是个揭阳的男孩子,带我去逛了南山区的人才公园与阿里巴巴总部,我从没见过空气那般好的地方。他指了指一角的楼房,跟我说那就是深圳房价最高的地方—深圳湾一号,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那是一排略显怪异的大楼,楼后是高远的天空。
由于临近年关,前台的人员很多都辞职了,过年时人手严重不足。于是,我们好不容易招了青海的姑娘,那姑娘胖胖的,很豪爽,说话也很直接。招到一个人,我们都很高兴,我跟她一起上班时便很耐心地教她,她也很喜欢和我一起上班。有一次,她告诉我,因为她之前没做过酒店,很多都不懂,有些问题她问一遍,带教她的前台会给她讲,问第二遍时,带教就会很生气地骂她。我跟她说,有什么问题你不愿意问别人的可以来问我,即使再简单的问题,我讲一遍你不会,你可以再问,我可以反复给你讲,直到你熟练为止,我不会嫌烦,更不会怪你。为了鼓舞她的自信,我故意夸大地给她讲了我刚刚从事酒店行业时的笨拙。晚上我还会带她去机场路跑步,并且告诉她,她很漂亮,只是胖了点,如果可以稍微减下来一点肥,绝对是大美女。我只是想好不容易招来一个前台,一定要留住,不然过年压力太大了。
结果还是一样的,她做了一个多月便走了,走之前给店长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意思就是前台除了我没有一个好人,她在这里天天被灌输消极思想,其他前台生活腐烂等等。店长因为此事很受触动,因此规定前台以后招新人只由我一个人带。
酒店过年时挺忙,又缺人,我记得有一次我上夜班,8个小时内一个人开了90多间房,退了60多间,又有中国人,又有外国人,又要叫早,又要开发票,第二天早班接班时,我两只手累的一直在抖。不得已,店长只能安排销售经理和销售到前台顶班。
销售经理是个25岁的广西女孩子,高挑,干练,人又很漂亮。自从我来这个酒店,就觉得她很怪异,之所以觉得怪异,是因为她与酒店其他员工显得格格不入,给人一种很高冷的感觉。她确实高冷,眼里看不上几个人,因为手握几个大的航空公司的协议,收入颇丰。上班穿的衣服,拎的包包也都很时尚,常常为喝杯奶茶往返于香港和内地之间,也喜欢喝星巴克,为了爱吃的配点“小丁丁”(一种小的糯米丸子,甜点里可选是否添加)经常去机场的甜点店里要一份100多块的甜点。
她每天总是一副很烦恼的样子,我性子好,经常逗她开心,她总是一句:你喜欢找骂是不是?
有一次,她要休一周的假,把她办公室的金鱼交给我照看,结果回来发现死了一条,好几天都不理我。一天,我去机场接客人,她刚好想吃“小丁丁”,就一起去了。在等人时,我跟她讲了我的远大理想,她一下子改变了对我的看法,说她很佩服我,如果有一天我成为店长,她愿意给我做助理。
这之后,她在别人眼里依然是冷峻高傲,我行我素的女经理,倒是对我柔和许多。辛苦了几个月,我终于进入了管理层的核心。时常跟着店长与其他经理去吃饭,喝酒。有一次,从KTV出来,她喝多了,蹲在地上,不肯回去,众人怎么劝都不行,后来她说:“小白,小白呢?”我急忙过去,说我在这里。她站起来,说了声:“让小白送我回去,你们都走吧”,众人一脸错愕,只好跟我交代一定要把她送回家。我们打了辆车,一坐到车里,她就放声大哭,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我也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只是觉得她这么优秀的独立女性,收入又那么高,有男朋友,虽然不在她身边,但也在深圳,比我强何止百倍,为什么还会如此的哭泣?我望向窗外的霓虹灯,好像答案就在这林立的高楼里。
年后,店里招了一批新人,欣喜之余,我也忙碌了许多,经常要一个人带着几个新人上班,又要教他们酒店知识。其中一个叫小叶的男孩子人很机灵,学得也快。因为新人多,很多又不通英语,而酒店接待会遇到很多外国人,所以身份信息上传经常会出问题。店长对此很恼火,强调谁再入错就开除。终于有一天,小叶进入酒店后第一次入错了国籍信息,虽是第一次犯错,但店长有言在先。于是,我们几个经理就商量着要去求情,谁知刚一开口,店长就回绝了,态度很坚定,最后几个人就让我去找小叶聊。我永远无法忘记小叶听到自己被开除时那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很优秀,他很勤快,他很好学,但我却无法挽留他。晚上,我请小叶去吃宵夜,我们当晚喝了很多酒。
工作之余,我时常带着财务小黎去机场路跑步,小黎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她说她晚上一个人出去跑步害怕,我之前的经理就每天带她出去跑。她虽说是个小姑娘,身体却仿佛有无穷的潜力,连我这个时常运动的人都钦佩她的耐力。
有一次,销售小李带着我和前台小覃,去逛了宝安中心,宝安体育场。小覃是个韶关的女孩子,24岁,皮肤白皙,谈话间透着一股广东姑娘的灵气。我们都很开心,但什么都没买,也没问价格,因为商场里的东西看起来并不便宜。一直到晚上,我们三人都很累,于是便“豪横”地叫了辆出租,小李坐在出租的副驾驶,我和小覃坐在车后面,过了一会,小覃就将头靠在了我的肩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窗外,思索着什么,小李在前排通过后视镜诧异地望着我们。我也觉得有些突兀,但我没有阻止小覃,因为我知道,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她可能需要些许的温暖和依靠,哪怕只是瞬间。
在我们新招的这些前台里,有一个潮州女孩小可,小可才19岁,个子很高,眼睛很大,有些羞涩。因为我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新人,就把她安排给另一个销售去带。后来听说她常常被那个销售气哭,人又胆小,不敢说什么。于是我就决定亲自来带,一来二去我竟对这姑娘有了些好感。谁知不久便有流言传出,我当时挺不好意思的,但也没管太多。有一天,我客房经理把我叫了去,跟我说让我离她远点,在一家酒店工作发生什么是制度不允许的,再者店长比较看好我,不要让这女孩毁了前程。我思虑再三,就把我们的班次故意错开,尽量避免误会。
这样过了几个月,新人也都成熟了,我也就轻松了许多。有一天,店长突然把我叫去办公室,跟我说,河源那边店长缺个助理,你去吧!我没有拒绝,只说了句好。我知道店里形势复杂,很多时候店长也不能随心所欲,便不问什么,直接听从安排。
大家听说我要走,都表示很不舍。财务小黎跟客房经理说,小白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都不认识,应该会很孤独吧。客房经理叹了口气,说道:他已经习惯了!
我要走,酒店很多人都要请我吃饭,不过还好有时间一一道别,今天吃一顿,明天吃一顿,我很快就胖了起来。一次,我同销售经理去机场吃“小丁丁”,她看起来很失落,我说我会经常回来看她,她瞬间眼里有了光彩。这之后,每次回深圳,我都要和她去机场吃甜品。
在我要走的前一个晚上,小可说要请我去西乡吃火锅,我说我请你吧。于是两人一同来到西乡,吃饭时说的大都是客套话。吃完火锅,天已经黑了,她说:我们走回去吧!从西乡到店里12公里,我常常运动自是没有问题,只怕她受不了,便问她那么远,她能否走得动,她坚持要走,于是我们走了将近3个小时。
路上她一直问我为什么不找女朋友,我说没遇到合适的。她眼睛罕有的俏皮,望着我,喃喃地道:身边真没有合适的吗?我也想对她表白心意,但最终,还是避过了她的眼神,淡淡地说:没有!
夜间,深圳的风送来了阵阵的凉爽,而在很多人心里却是冰冷的!
电影中说:“人生就是放下,但遗憾的是我们往往来不及好好的道别。”然而真正好好地道别,我们心底里就没有遗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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