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慕阿巴阿巴 发表于 2022-9-21 09:46:13

黄金市场里的“华强北”:我在深圳水贝做“淘金客”



新晋顶流“冰墩墩”一物难求,但是在深圳水贝你可以选择买足银还是黄金的。
不仅如此,任何一家品牌首饰上新,你都能第一时间在水贝买到“仿品”,也因此水贝被称为黄金市场的华强北,水贝速度成了许多珠宝首饰商的噩梦。
深圳水贝也是除了证券市场,国内最关心美国华尔街动向的地方。
有句话说,世界珠宝看中国,中国珠宝看深圳,深圳珠宝看水贝,水贝是中国最大的珠宝市场。
当美元发生变化时,黄金的震动会直接影响水贝黄金的交易价格,继而影响水贝黄金的销售以及幕后老板们的身价:
2020年,全球金价刷新历史高点达到2074美元1盎司时,国内金价原材料达到460元一克,1000g金条从25万元涨到46万元。
许多囤有黄金的老板一夜之间身价过亿,反之亦然,“沉浮”是这里的常态。
本期显微故事讲述了一群水贝“淘金者”:
从地理位置上看,这里不过是深圳罗湖区小小的一个板块,南北纵横的几条街道、占地不过2、3个地铁站的距离,但就是这样一个在深圳地图上不过方寸之间的区域,遍布了数十个珠宝城和上万个黄金珠宝档口,奠定了水贝市场在黄金珠宝产业的举足轻重的影响。
黄金、珠宝、玉石、钻石,加上账面上盈亏的数字,构成了水贝淘金梦的底色。
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

文 | 杨佳
编辑 | 卓然


赵涛今年28岁,最喜欢穿对襟的中国风衬衣,转着中指上硕大的黄金戒指,不厌其烦地跟人讲他“发迹”的故事。
故事的内容被他重复润色了多次,无非是他年少时遇到一个做珠宝生意的香港老板,而后他又如何如何被该人指点,一举从农村洗车小弟变成了如今的黄金商人。
这个故事听起来的确激动人心。赵涛1994年出生,童年在皖南农村度过,在他关于长大的描述里没有父母,“他们常年在外打工,过年才回来”。
记忆里,赵涛大多是和爷爷奶奶在一个小破木屋度过,伴随着猪圈里弥漫的恶臭,永远洗不干净的衣服,还有和其他留守儿童一起打闹的片段。
初中没读完,赵涛就辍学去县城的修理厂做学徒,再后来就南下去了深圳,并在那里的修理厂认识了那个贵人“周老板”。
周老板是修理厂的常客,但大多人不知道他的具体姓名,只记得他会员卡上潦草备注的周姓,大家谈论他时总会说,“就是那个脖子上挂着黄金福牌,喜欢穿中国风棉衬衣的老板”。
或许是觉得赵涛这人做事踏实,周老板把他招来做了自己的司机,再后来,赵涛又跟着他一起学做生意,“现在一个月满打满算,能有6万多收入”。
从赵涛得意的表情来看,实际收入或许远超这个数。每次和别人聊自己的故事,他总喜欢在末尾加一句,“还有什么行业能让洗车小弟做到老板?起码水贝是一个”。




图 | 水贝周围大楼里全是做珠宝生意
前珠宝设计师、如今的黄金饰品网店店主邱燕然也赞同赵涛的说法,“水贝是一个不看出生的地方”。
和“草根”出身的赵涛不同,邱燕然出生于公务员家庭,本科毕业于地质大学珠宝设计学院,随后还去了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读研。
归国后,她来到深圳罗湖做了珠宝设计师——依托于水贝的产业,许多知名珠宝公司将设计部门放在这里。


图 | 藏在水贝里的珠宝设计室
然而,来到水贝后,邱燕然却发现高学历并没有给她的工作加分。
在国外,珠宝大多采用便宜的合成材料,需要通过设计与理念赋予珠宝内涵,随即卖出高昂的价格,邱燕然也打算如法炮制,结果销量很糟。
“在水贝,每家每户都是真金实银,黄金作为原材料被剔去了品牌价值,很难卖出高溢价”,邱燕然说,“如果设计的成品卖不出去,这些黄金只能按旧金回收价格计算,覆盖不了成本、房租、人力导致血亏”。
这也催生了水贝走出了华强北路线——直接抄袭大牌珠宝设计,再以接近黄金成本价进行销售,通过低毛利、高销量来赚取更多的利润。
水贝人最喜欢举的例子是潘多拉,邱燕然说,在水贝随处可见和潘多拉同款设计的金银饰品,最低只要30多元一颗,只有潘多拉正品的一成售价,“抢占市场后直接让潘多拉股价崩盘”,邱燕然怏怏地说道。


图 | 北京顶流“冰墩墩”,水贝已经可以买到
这也是邱燕然放弃做珠宝设计师的原因。后来,邱燕然也在水贝开了一个卖仿品的网店,“在水贝,品牌不重要,价格战永远是第一位”。
“只要能卖得出去,卖得多,就是这个”,赵涛比出了一个大拇指,“再没有比水贝更适合草根的地方了”。



在水贝,每个人的身价都可以通过一个公式计算出来:拥有的黄金数x当日金价。
金价的波动让“沉浮”构成了这里的特色:你所擦肩而过的人,上一秒或许一文不名,下一秒便身价暴涨,反之亦然。
“谁没有大起大落的时候?”过去2年里,赵涛刚经历2020年金价暴涨和2021年金价暴跌,“账面上的就像是数字,看多了也就没感觉了,重要的是看你有没有销路和门路。”
销路指的是能不能通过薄利多销的方式卖出黄金,门路指的是能不能低价囤积到黄金又将黄金卖出高价。无论销路还是门路,最后还是比谁能卖出更多的黄金。
赵涛的淘金生涯始于2014年。
19岁的赵涛跟随周老板来到水贝。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黄金和珠宝,密密麻麻摆在柜台里,还比县城价格便宜,“每一家店都是如此,从街这头到那头”。


图 | 摆放在柜台里的黄金
赵涛第一反应是想买一对耳环送给母亲,柜台后面的卖家听说他只买一对后,袖手站在柜台后面,“我们从来不做零售”。
在水贝,平均每家店铺每天都能卖出近千克的黄金。这些黄金将被放在塑胶袋里,发往全国各地——没有一个柜员愿意在柜台前等一个穷酸小子磨磨蹭蹭选购。
周老板则嘲笑赵涛,“在水贝,黄金是用来致富的。”
也是那时,赵涛才知道了周老板到底是如何发家致富的。
2013年4月,国际金价一日之间跌价20%,中国大妈全球抢购黄金震惊了世界,《华尔街日报》用“dama”来形容“中国大妈”。一时间,“你买黄金了吗”成为年度最热门的问候语。
周老板没放过这个机会。他在水贝以低价囤积黄金,随后再以每克增加30-50元不等售卖,短时间里积累起巨额财富。
赵涛有样学样。2015年,全球黄金价格跌至近年最低,国内平均每克金材维持在236元人民币、金饰徘徊在300元,许多人开始观望买黄金。
赵涛瞄准机会,在水贝以略高于原材料的价格购买大牌仿品和包装袋,再包装成香港黄金品牌正品,通过网络快速销售。
这个生意一本万利,“黄金原料没有品牌一说,有Au999(证明黄金纯度的印记)的印就是真金,品牌维权困难”,赵涛说道。
与此同时,周老板也继续囤积金料。2020年受国际局势影响,黄金原材料大涨,突破近年来新高,市场上1000g的黄金原材料从25万涨到46万。随着黄金复苏,周老板身价涨幅一度超过深圳房价。
原材料市场的疯狂,水贝的规则也变了:金价已经不是按照每日报价制定,而是每时每刻都在变改变。
赵涛形容,“那时候睡一觉起来,许多水贝黄金老板就身价过亿了”。但这个财富神话没有持续多久,随后金价下跌,市场趋于平缓,身价过亿的老板们又回到了以前。
2022年,美元开始加息,黄金应声下跌,黄金首饰再度热门,但奇怪的是,这一次赵涛却犹豫了,“现在已经不再是水贝的好机会了。”



“水贝的大小卖家们都开始在网上零售黄金了,黄金价格透明,竞争激烈”,赵涛说道。
只要你曾在社交平台上搜过“黄金”,那你一定会被推荐到水贝的黄金卖家。这些卖家大多掌握黄金原材料采购渠道、加工供应链,他们的加入让赵涛、邱燕然这类中间商苦不堪言。
“这些卖家的资源更强,可以左右价格”,赵涛说,以往左手倒右手的做法,不奏效了。
在水贝经营黄金10多年的门店店主陶英回忆,在网络还不普及的年代,天南海北的珠宝商人都要来水贝选购。
珠宝生意的火爆,让许多开发商慕名而来,也让水贝村所在的田贝路上盖起了更多许多服务设施更为完善的大楼,吸引了新的卖家入驻,也让水贝村的租金迎来新一轮暴涨。
“那时每天都有新的店铺开业,大珠宝商不断吞噬小的店铺”,陶英说道。




图 | 水贝每天都有新开的店铺
但谁也没想到,2020年一场疫情席卷而来,也改变了水贝淘金客的命运。
2020年开始,黄金价格上涨,加上疫情影响水贝市场不能开门,许多没有黄金储备依靠成品囤货的小卖家生意停滞。
在这个情况下,水贝市场开始组织商家做直播,让许多卖家看到了店铺自播、自售的优越性,“黄金又不像服装会过季,只要价格低,不怕没有客户?”
直播直接点燃了水贝黄金的价格战,也把这个市场往更病态的方向引去。
水贝万山大厦的卖家吴迪表示,他的店铺经常提供低价的引流黄金给批发客户,158元的硬金套链,客户拿到手后可以卖到300元以上,但当直播加入到黄金市场后,这款套链的价格被压到了128元左右一套。
靠压价的方式,吴迪才可以从其中筛选真的有销售渠道的批发商,淘汰那些没有固定客源的代购,“价格战是在筛选真正有能力的卖家,淘汰那些小淘金客”。


图 | 158元一套的硬金项链
进入了价格战的水贝,线上的流量战争也蔓延到了线下。
除了贴近金价原材料的价格出货,各商家也开始“跑马圈地":依托于互联网的传播,许多散客来到了水贝,他们被视为潜在客户,是所有卖家都渴望拥有的优质客人。
除了在柜台边放置引流的珠宝、抽奖赠送等活动,你在任何柜台都可以看到店主的二维码,稍一驻足,店主就会说,“要不加个好友吧”。
更夸张的是,即便你在水贝什么都不买,手机号够多,或者愿意在市场里穿梭,也可以靠去多家门店刷单给好评返现5元日赚近百元。





图 | 被各种网红直播吸引来水贝购买黄金的消费者
“都是常规操作了”,在金展负一楼黄金区域做柜姐的佳佳刚招呼完客人,就拿出一张二维码让客户帮忙“刷”好评,一切都明码标价:点赞、收藏之后,可以获得3元钱,“现场转账,童叟无欺”。
有人驻足问佳佳,“能让在外地的亲戚参与吗?”
佳佳不假思索,“可以,但是要加好友”,她解释这是公司为了流量的营销做出的活动,“毕竟多一些曝光,多一些销货的可能”。
这么做有没有效果,佳佳不知道,她所在的店铺每天都有几百个留言,但是没有成单。
她望着来往的人群,以及门口堆砌的庆祝新店开张的花篮——这意味着又有新的商家入驻了,竞争又增加了几分。
“就这么熬着吧,说不定熬熬市场就好了。”






我在深圳珠宝博物馆遇见赵涛的,这里藏了许多原创设计的珠宝,普通人花上几十元钱就能定做一个戒指。
赵涛过来不是定做戒指的。
水贝竞争激烈的价格战让赵涛发现黄金的“销路"不好做了,他开始转为寻找“门路”。
他所谓的门路,就是找到那些藏在水贝居民楼的老师傅们,让他们研发无法被机器模仿的黄金首饰。



图 | 水贝的珠宝博物馆里展出的一些原创制品
这些会的燕京八绝、炸金珠等传统手艺的师傅,仅仅依靠手中的锤子,就能敲出一件精美绝伦的首饰。
掐丝工艺根根分明背后,是用料料昂贵以及漫长的等待周期——也正是漫长不可复制,在水贝黄金工业化浪潮中,随着许多用金少、可以做更多造型的技术被开发出来,师傅们渐渐被边缘化。
但是现在,整个水贝统领了全国70%的珠宝市场后,市场珠宝同质化严重、价格战让大家苦不堪言,曾经让赵涛获得财富、流水线生产的仿制品已难以为继。
唯有师傅们那些无法被流水线替代的技术,成了市场上的香饽饽。
赵涛想通过那些老手艺,去开发一些原创产品、买到国外去,“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做原创”,赵涛笑笑。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图片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黄金市场里的“华强北”:我在深圳水贝做“淘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