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管理 发表于 2022-11-30 07:50:49

小江山·乘黄


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灵秀山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界,山峰高耸,云雾缭绕,漫山都开着终年不败的梨花。
可这样一个好地方却人烟罕至,一年到头几乎看不见人影。
“山下人都说,灵秀山住着两只千年的老妖怪,又老又丑,专吃不听话的小孩。”
“放屁!”眉清目秀的少年呛了一口酒,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涨红着脸用衣袖擦了把嘴,握着酒壶伸手就要去敲那一本正经说着话的小娃娃的头“你这么不听话怎么不见我吃了你?再说了,小爷我玉树临风哪个敢说我丑?”
小娃娃瘪了瘪嘴有几分委屈“不是我说的,是隔壁洞口的穿山甲哥哥说的。”
“他那是嫉妒我长得比他好看,捏了谣来污我的名声”少年甩了甩手,做出一幅稳重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说“小孩子,不可听信这些鬼话,晓得吗?”
小娃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少年见状满意地笑了,又躺了回去斜倚着梨树自顾喝酒。
梨花开得很好,风吹来的时候簌簌如落雪一般,红衣银发的少年翘着二郎腿眯着眼躺在花间饮酒,眉眼生得如女子般好看。
小娃娃看呆了,有些狗腿地往那边靠了靠,扯了扯他的衣角嘿嘿傻笑“师叔,你生得真好看,比我师父好看多了。”
少年睁开眼睛得意地扬了扬嘴角“那是自然。”
“翠鸟姐姐也生得好看,她可喜欢你了,今日你拒了她,她还哭了。”
“你不懂,你师父忙着和其他姐姐幽会,已经把你扔给我了,我再走了,你可就独个儿一人了,什么时候被山中的野狼叼走吃了都不知道。”
“这么说来师叔是为了我?”小娃娃将衣服抓得更紧了,鼻子都红了,眼泪汪汪的“呜呜呜呜,还是师叔对我好……”
眼看着眼泪鼻涕就要一起掉下来了,少年飞快地将衣角扯了回来,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包子头“好了好了,乖乖,别哭了。”
“好,那师叔给我讲故事吧。”小娃娃收放自如,瞬间将鼻涕眼泪通通都收回去了,抓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晃着“好嘛师叔。”
“……”
“师叔~”
“……你要听什么故事?”
“嗯……书生赶考遇见美人蛇被勾了魂魄……大院里的世家小姐夜会落魄书生……倾国倾城的青楼名妓为救情郎散尽千金?这些我都听过了,师叔给我讲些新鲜点儿的吧!”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少年一脸震惊。
小娃娃却有些无辜“师父去找小姐姐玩的时候,怕我闲着无聊给我看的话本子,说都是从山下寻来的,可时兴着呢!”
少年满脸黑线有些抓狂“??宋玉这个混蛋到底给你看了些什么??”
“那……那实在不行断背山也行……”
“???”
“唉,我早该看出来的,师叔该不会真的……真的喜欢我师父?”
少年叹了口气“长生,若有一天师叔死了,那一定是被你和你师父气死的。”
长生眨眨眼睛捂着肚子笑作了一团“我骗你的!我其实都知道。”
少年捏了捏她的脸“知道什么?”
“师父说师叔心里藏了一个人!”长生故作神秘道。
少年轻笑“那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藏了什么人?”
“嗯……没有,师父只说是个坏姑娘,是她害了师叔。”
少年怔了许久才开口说话“她没有害我,她救了我。”
“那她真的是个坏姑娘吗?”
“当然不是,她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少年看着她,说话间神采飞扬。
“有我好看吗?”长生略有些好奇。
“比你好看!”
“哼!”长生撅着嘴不满地将头从他手下挪开,嘟嘟囔囔十分不开心。
少年大笑,拍了拍她的头“待你长大了,一定同她一样好看!”
“真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扑闪扑闪着发亮的眼睛。
“真的。”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长生抿着嘴一脸狗腿地笑着。
少年却捏着酒瓶敛了笑,垂下眉眼略显出几分落寞“你从前总缠着我要听我的故事,今日怎么不说了?”
长生探过头去,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事“每次说起……师叔总不开心,师叔不开心,长生便不听……”
看着小娃娃小心翼翼的模样,少年又扬起眉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今日开心,说与你听。”
长生听罢也不再说话,红衣少年和白衣娃娃挨着坐在梨树上,花瓣纷纷扬扬,少年的声音如同流水一般缓缓流淌开来。
“很久很久以前呢,嗯?多久?记不清了,一千八百多年吧,或许更久……那时候灵秀山下还没有现在的城镇,只有个小村庄零散住着几家猎户……”

有一年大雪,山中鸟兽俱绝踪迹,有一家陆姓的猎户,家中粮缸见了底,适逢妻子病重数日未进米水,陆猎户无奈顶着大雪带着小女儿上了山。
陆家的小女儿年方四岁,小字芸杉,长得十分乖巧可爱。
进山后不久便看见一只野兔,陆猎户嘱咐她在原地等着拎着弓箭便追了过去。
小芸杉左右顾盼,看见不远处的雾松树下有一团银白色的东西在抖动,走近一瞧竟是一只银狐,后腿受了伤,银白色的皮毛染了殷红的血,瑟缩在树下。
这只狐狸长得很是不一样,通体银白,背上还长着角!看后腿上的伤口许是中了其他猎户的捕兽夹。
它一定很疼,芸杉想着蹲下来伸手想摸摸它,小狐狸呲起牙低吼了一声往后退了退,竖起耳朵,惊慌地盯着她。
芸杉却没有害怕往前伸手一扯就将它捞进了怀里“小狐狸,别怕别怕,让姐姐看看。”
狐狸扬了扬爪子,冲她龇牙咧嘴。
那天陆猎户抓到了一只野兔,陆芸杉捡到了一只银狐。

“多亏了那只倒霉的野兔,不然那天小爷我就叫她一家人吃了!”少年说起来有些好笑。

芸杉将受伤的小狐狸带回家来,仔细包扎了伤口,把那毛茸茸的一团搂在怀里不撒手“小狐狸,我将你带回来了,不要害怕,不会有人再欺负你的。”
怀里的小家伙却不安分,不停地挣扎着。
愚蠢的人类,小爷是神兽乘黄,哪只狐狸像我这般英俊!芸杉见它扭来扭去,以为它是饿了,拍了拍它的头,笑眯眯地将午间省下来的半口粗面饼塞到了它嘴边“吃吧吃吧!”
小兽不甘心地低呜了一声,张口将那饼吞下了肚子。
唔,真香,末了还舔了舔爪子。

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陆家阿娘却在第一场春雨落下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她瘦得像个纸片人,惨白着脸躺在竹屋里的草床上,身上破破烂烂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陆家为了给她治病,连最后一点家底都掏空了。她死的时候一直拉着芸杉的手,到死都没撒开。

芸杉穿着素衣跪在灵前,两只眼睛哭得通红。小狐狸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慢慢俯下身来蹭了蹭她。
陆阿爹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不过好歹有芸杉在也是个牵挂,日子还得过下去。狐狸在陆家待了将将一年,当初的伤早就好了甚至还比之前圆乎了一圈儿,芸杉总偷偷省下口粮来喂它。
春天的时候灵秀山上长了许多的蘑菇,芸杉背着竹篓带着狐狸上山把采来的蘑菇带到集市上换钱。有时候会碰到几棵果子树,她好玩,喜欢爬上树去。银白色的团子在树底下蹦来蹦去,不断挠地,怕她摔下来。芸杉总将它抱在怀里逼它一起吃酸涩的果子,狐狸挣扎未果只能屈服,一人一狐酸得龇牙咧嘴,满山都回荡着小姑娘清脆的笑声。
村头不远处有一条河,河上架着一座木桥,河里头游着小鱼。有时候陆阿爹上山打猎没及时回来,陆芸杉会带它去河里抓鱼。
想它堂堂神兽,天天被陆芸杉当宠物呼来唤去摸头挠痒也就算了,还要被迫营业去河里抓鱼!它一度不能接受!可每次还是乖乖下河了,一动不动地盯着河面飞快叼起一条鱼便奔向陆芸杉。鲜活的鱼在地上蹦哒着,陆芸杉蹲下身来被它扑了满怀,咯咯直笑。
“小狐狸,你真厉害!今日晚饭我们吃红烧鱼!”陆芸杉将它举起来,小脸凑近它毛茸茸的脸啵唧就亲了一下。
狐狸毛都炸了,蹭一下跳下来,往竹屋跑去。
啊啊啊啊啊!!它居然被强吻了!还是个四岁的小毛孩!某兽抓狂。

陆芸杉五岁的时候,狐狸打算离开了。灵秀山才是适合修炼的地方,若不是上次修炼乱了真气中了猎人的圈套,它如今早就修炼成人形了。
在陆家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之后,它跳上陆芸杉的小床,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陆芸杉的头。
小姑娘,我们有缘再见吧。

它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至少不会这么快见面,可世事着实是难料啊。
那是一年后的某个夜晚,它在山间踱步,想着明日早饭吃些什么。忽然间听到不远处传来野兽的低吼声和打斗声。
它赶过去时只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被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老虎扑在地上,拼命冲不远处的小娃娃喊叫着什么。
那男子居然是陆老爹!一旁瘫坐在地上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小娃娃是六岁的陆芸杉。
也顾不得许多,它捏诀幻化成了人形想冲过去救下陆老爹那老虎却突然发疯将陆老爹扔下悬崖,转身扑向了陆芸杉。
狐狸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折过去抱起陆芸杉一掌将那老虎也拍下了悬崖,陆芸杉撕心裂肺着喊了一句爹,哭晕过去了。
他将陆芸杉带回了山下小屋,小娃娃受了惊吓,病了三天三夜,满嘴说着胡话。他也不懂照顾孩子,手忙脚乱捣鼓地乒乒乓乓,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陆芸杉是第四天才醒的,小小的人儿惨白着脸坐在床角一句话也不说,它没办法只能强行抹了那段记忆。
左邻右舍的人们看着小姑娘,总是摇头叹息“造孽哟,她娘走得早,如今爹又找不见了,事儿都记不得了,怎么活哟……”
而陆芸杉总是抬头扑闪着眼睛露出疑惑的表情来,不明白为何大家会这样。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孤儿,从小就没爹没娘,只有一只小狐狸和她相依为命,这狐狸是她捡的,她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川。

陆芸杉有一个秘密,她捡的小狐狸是个神仙!有一天晚上,她起夜的时候发现自家的竹榻上躺着一位少年。那少年红衣银发,眉目俊秀,长得十分好看,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呼呼大睡。
陆芸杉也没有害怕,只觉得怕不是哪路神仙醉酒进错了门,便蹑手蹑脚走过去,踮脚站在他身旁将小脸凑近仔细盯着那张脸瞧。
少年白皙的皮肤泛着微微的粉色,胸膛轻轻起伏着,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陆芸杉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少年嘟囔了一句,竟睁开眼来。
大眼瞪小眼,空气突然安静,随即他嗷了一嗓子下意识便变回了真身跳进了陆芸杉怀里。
陆芸杉接着它,瞪大了眼睛。
狐狸震惊了,他干了什么?他干了什么?
来不及多想他又做了另一个更错误的决定,那就是变回来!于是乎从小娃娃抱着银狐的状态又变成了小娃娃抱着少年的大腿。
……空气持续安静。
低头看着陆芸杉的眼睛,他欲哭无泪,蠢出生天,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局面了,也顾不得许多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唬住这个小娃娃,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
他刚打算开口,陆芸杉反而跳起来一把抱住了他。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接,小娃娃扒着他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的“小狐狸是你吗?你是神仙吗?我有神仙了吗?”
少年一脸黑线,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姑娘已经叭叭开始讲不停了“你知道吗?我给你取的名字,江川,陆江川。好听吗?我叫你阿川好吗?阿川,阿川!”
这,这容他拒绝吗?
他干脆放弃挣扎任由小娃娃抱着,作出一幅恼怒的样子“不行!我从来就没答应过!太难听了,人类的名字我才不要!”
陆芸杉却不管不顾,从他身上跳下来,围着他蹦哒“阿川,阿川!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神仙了!”
陆江川气急败坏“小丫头我说了,我不叫这个名字!小爷我怎么能让一个小娃娃给取名字!”
夜已经深了,村中传出几声狗吠声,至此,堂堂乘黄神兽沦为小姑娘的打杂小厮。

十年来,宋玉一直很看不起陆江川。因为他从来没见过比他还好看又比他还放浪形骸的妖怪!偏偏陆江川就是那样一个人,不,那样一个妖。可他居然还是一个人类小姑娘的小跟班,这谁能忍?为此宋玉经常约他出来喝酒,想趁他喝醉了找机会揍他,可每每醒来,鼻青脸肿的居然是他自己!宋玉为此很郁闷。
宋玉是一个很不要脸的真狐狸精,真身是玉面白狐,五年前在灵秀山偷看姑娘洗澡被揍得满地找牙,是陆江川将他拖了出来。
为什么说他不要脸呢,因为在这一带,妖怪都是没有名字的,大家打架的时候都是红毛精绿毛怪的吆喝来吆喝去。可从他知道陆江川居然有名字的时候,他就发现有名字是一件非常炫酷的事情,在翻阅了人间各种书目之后,他觉得只有宋玉这个名字才能配得上他浑然天成的美男子气质。于是乎,他就开始了自己没脸没皮骚扰陆江川的生活。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成了陆江川的好朋友。
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上好朋友,因为真正的好朋友是不会嫉妒对方的美貌嘲笑对方喜欢的姑娘的。可宋玉是只混蛋狐狸啊,他样样都做到了。
喝酒的时候他总是笑话陆江川居然会看上一个人类,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刚开始陆江川还会反驳几句,宋玉指着他泛红的耳尖起哄,后面他也就不反驳了。
除了和宋玉喝酒,陆江川每时每刻都待在陆芸杉身边。
十年了,当初抱着她不撒手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就连性子也变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古灵精怪,反倒有些呆呆萌萌。有时生火做饭都能将厨房烧起来,做什么事儿都自告奋勇却总是搞砸,耷拉着脑袋站在陆江川面前接受批评,这让他很头疼。
更头疼的是,这小姑娘没有以前那么黏着他了!也不让他帮着梳头了,要知道,她小时候可是抱着自己睡的!
陆江川很是恼火,决定晚上不给她做红烧肉了,陆芸杉一听便乖乖过来哄他了。
逗小丫头的日子简直不能更逍遥快活了!
可最近,陆江川变成狐狸同陆芸杉一起去集市上卖菜的时候发现,对面那摊子上的酸书生好像有些不对劲。总是时不时地往这边看,还对着芸杉笑。陆江川很不爽。
晚饭的时候陆芸杉居然从背篓里拿出了一幅字画,挂在了墙上,说是沈清让送给她装饰家用的。沈清让就是那酸书生,陆江川咬牙切齿。
陆芸杉撑着脑袋“你怎么了?这画不好看吗?”
“丑死了!”陆江川故意凶她。
陆芸杉却不在意,傻嘿嘿地笑了笑“沈先生好厉害啊,会读书作画,还中了秀才呢,以后他肯定能中头榜!”
陆江川扒着饭毒舌地插了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第二天下集的时候,沈清让叫住了陆芸杉,说之前说好了的教她写字,今日正好有空。
看着他手把手地教陆芸杉写字,脸凑得那么近,那傻姑娘还乐呵呵的,叽叽喳喳不断问着问题。陆江川气急,趴在地上对着沈清让的衣袍就是一顿挠。沈清让低头看他,他便龇牙咧嘴地凶了起来。沈清让以为他是饿了,便蹲下摸了摸他的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塞了一口凉馒头。
“乖,吃吧。”
陆芸杉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她笑,沈清让也站在一旁抿嘴笑了。
乖个屁!陆江川狠狠将馒头吐了出来,转身就回家去了。
陆芸杉见此也告别了沈清让,背着背篓追了上去。
山路无人,银白色的狐狸化作了翩翩少年不管不顾后面追地气喘吁吁的少女,自顾走着生着闷气。
“阿川!阿川!”陆芸杉背着竹篓脚下一个不稳滑倒在地,脚踝碰到了地上的石子,眼睛一下就雾蒙蒙了,瘪着嘴坐在地上。
一抬头就看见陆江川已经蹲在她跟前了,冷着脸伸手替她揉脚。
陆芸杉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你生气了吗?”
陆江川不说话她便更委屈了“你为什么生气啊?”
“别生气了好不好?”
陆江川无奈,抬头看着眼前瞪着雾气蒙蒙的眼睛,无辜看着他的少女。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陆芸杉低声认错。
陆江川也没办法了,因为她显然没明白,罢了罢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一个伸手将她横抱起来。
陆芸杉吓了一跳,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以后,不能让那个酸书生握你的手,听到没有?”陆江川一边抱着她一边恶狠狠地开口。
他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吗?陆芸杉不明白。
轻声开口反驳道“沈先生他学问好……他说要教我写字……”
陆江川不屑地哼了一声“从今往后,小爷来教你!”

陆芸杉因为伤了脚好几日都没有上集市卖菜,沈清让没等到她便登门问候了。
“陆姑娘,这是在下熬的青菜粥。”白衣书生提着食盒站在竹屋外,礼貌地微笑着,显得十分温柔。
陆芸杉却似仿洪水猛兽似的将他挡在屋外,只开了一道门缝,小心翼翼地说着话“不,不用了,多谢先生,你进来了,我家阿川会不高兴的。”
“阿川?”沈清让有些疑惑,随即反应过来“是那只小狐狸吗?”
“嗯”陆芸杉隔着门点了点头。
沈清让的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嘴微微笑了笑,将食盒放在门口就离开了。
“我将粥放在这儿了,改日再来看你。”
沈清让走后,陆芸杉才松了一口气,出门提了食盒回来。
晚间陆江川吃着青菜粥难得开口夸了一句,陆芸杉嘿嘿笑了,说是沈清让送来的。
她做得可好了,都没让他进门。
陆江川前一秒还喝着粥下一秒差点被呛死。
不过话说回来,陆江川砸吧砸吧嘴,酸书生手艺还挺好!

陆芸杉十六岁生辰那天,陆江川起了个大早,去灵秀山寻了宋玉,要去采南海里的珊瑚做成珠子送给陆芸杉做礼物。
可半路上,陆江川的眼皮子直跳心里慌得厉害,放心不下便掉头往回赶。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陆江川有些慌张,宋玉拎着酒葫芦笑他大惊小怪。
可回到家时陆家小屋里果然不见了陆芸杉的踪迹,屋中被翻得乱七八糟,几个邻居妇人站在一旁,满脸担忧。
陆芸杉出事了!
从她们的谈话中陆江川知道了,原来城中有一位乡绅,听说远亲在朝中为官,仗着这层关系在城中欺压百姓无恶不作。
最近那乡绅好似遭了报应一般,得了一种怪病,游方道士说要取千年狐狸的心脏做药引方能痊愈。不知听谁说了一嘴,说灵秀山下一个卖菜的小姑娘就养了一只狐狸,极为有灵性。那群人便浩浩汤汤找来了,可没寻见他,为首的乡绅儿子看见陆芸杉长得清秀动人便将人强押去了。
我呸,臭不要脸!陆江川气地涨红了脸,又担心芸杉被人欺负,提了口真气便往城里赶。
宋玉见状,心想大事不好,也跟着他一道去了。
少年赶至府门前,一脚便踹开了那道红木漆花的门,一群小厮见有人闯进来,蜂蛹过去想抓住他,都被他和宋玉解决了。
“陆芸杉!陆芸杉!”陆江川大喊着。
“什么狗屁乡绅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轻佻的浪荡公子便扯着陆芸杉从里屋走了出来。
小丫头被吓坏了,眼睛哭得红通通的满脸泪痕。
陆江川的心一下子就揪在了一起。
“你是什么人?”那公子伸手在陆芸杉脸上摸了一把,斜着眼看着陆江川,挑衅地笑了笑。
“你找死!”陆江川红着眼睛,怒不可遏。
“阿川!阿川,你快走,别管我!”陆芸杉被绑着,挣扎着将脸从那浪荡子手上甩开,冲着陆江川大喊。
陆江川捏了捏拳头,冷眼看着他“怎么,不是说要小爷剜我的心脏做药引吗?如今还敢吗?”他说着,慢慢露出了锋利的尖牙。还是少年的身形,头却变作了银白的狐狸头。
浪荡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面露胆怯之色,一旁却钻出来一个长相猥琐贼眉鼠眼的道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浪荡子听完便笑了,拔刀抵在了陆芸杉的脖子上“你别想吓唬我,我知道,得道的精怪是不能随意伤人的。再者,你若敢动我,我现在就杀了她!”说着便提了提刀,少女白皙的脖颈上瞬间出了道血痕。
陆江川犹豫了,宋玉个暴脾气却炸毛了。
“你个龟孙,你看爷爷我敢不敢!”
陆江川一把拉住了正要上前的宋玉。
道士见状,笑得更猥琐了。丢了一把剑在陆江川脚下“你想救这小姑娘,就把心剜出来给我。你想好了,这兵器不长眼,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伤了她了。”
宋玉气疯了,口不择言“放你娘的狗屁!”
陆江川盯着地上泛着冷光的剑,抬手便捡了起来,宋玉冲过去想抢过来“你疯了?你有病吧?没了心你小子还能活吗?”
陆芸杉哭得更狠了,拼命摇着头,气都快喘不上了。
陆江川也发了狠,一个使劲推开了宋玉。
“我把她交给你了,务必要护她周全。”说完便往心窝处剜去。
宋玉眼疾手快抬手打飞了那把剑,陆芸杉吓得脸色煞白,再顾不得许多,挣脱牵制扭头便往墙脚处撞去。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陆江川看着满脸鲜血倒在地上的小丫头,嘶吼着化作了一头高大的凶兽,再看不出平时乖巧的狐狸样子。
那天晚上,要不是宋玉拦着他,他差点血洗了整个乡绅府。

陆芸杉为了不让他死,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碰壁的。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磕出了一个硕大的血窟窿。
宋玉也被吓到了,连夜去灵秀山找草药。回来时,原本只剩一口气的姑娘,已经平复了气息,安静地躺在床上,额上的窟窿也不见了。陆江川窝在一旁,变回了乘黄真身,虚弱地靠着她的手臂。
银白色的小狐狸,毛色都失去了光泽,背上的角赫然断了一截!
那些人都错了,千年的狐狸心脏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但乘黄的角可以。可没了这只角陆江川的命也折了一半,修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体内的真气吊着。
宋玉没想到,他竟能做到这份上。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那乡绅却不依不饶,说自己的儿子受了重伤。这半死的小姑娘却莫名其妙活过来了,啥事儿没有。便带着一伙人来了竹屋,将陆芸杉带走绑在村里祠堂边上,说她同那狐狸一样是妖物,只有把她烧死了,村子乃至整个国家才会安宁。
那时候陆江川被宋玉强制带回了灵秀山休养,他们听到消息赶到时,沈清让已经把昏迷的陆芸杉背回来了。
陆芸杉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沈清让却鼻青脸肿一身的伤,狼狈至极。
后来听人讲,陆芸杉被绑在柱子上的时候,是沈清让举着火油和火把,挡在陆芸杉前面,若不放人便和他们同归于尽。他家境贫寒,生来受人白眼,总是淡淡一幅与世无争的模样,把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陆芸杉身上。棍棒打过来的时候,他将陆芸杉死死护在身下,嘴角都溢出血来了还不忘同她说一句别害怕。
陆江川看着他,似乎想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一直被他称作酸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满口之乎者也的人。可无论如何,他感激他,感激他将陆芸杉带回了他身边。
“我知道,你是那只狐狸。那天芸杉去追你的时候,我看见了。”
陆江川没有说话。
“我不怕你”沈清让抬头盯着他,眼神凌厉起来“她受伤都是因为你。”
“可芸杉喜欢你,我便再信你一次。我要走了,进京赶考,三年后我会回来,若到时候你还是不能照顾好她,我一定将她抢回来!”
沈清让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污,深深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陆芸杉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江川站在原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宋玉看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叹了口气“江川,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但是……也许我早该阻止你的……你之前强行救下了她失了一半的修为,这本就是逆天改命了,如今再强求不得了。人和妖是没有将来的,现在你们都成这样了,有些后果是你担不来她也担不来的,这样下去,你只会害了自己也害了她……”
陆江川闭着眼睛,整个人都在颤抖,宋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听我的……走吧……”
陆江川握着拳舒了口气,眼睛红红的,拿开了他的手“我知道,我只是想再陪陪她。”
宋玉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个傻子,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夜已经很深了,陆江川坐在床边,看着少女安静的睡颜。
她长大了,有好看的眉眼秀气的鼻子,也有了倾慕她敢为她豁出性命的少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缠着他哭着要他哄的小女孩了。
陆江川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开口“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十年前我没能救下你父亲,十年后也还是赶不及救下你。”
“宋玉说得对,我要是继续纠缠下去只会害了你。沈清让是个好人,你同他在一起,我放心……我真的放心……”
“一直以来我总以为是自己救了你,总是将你绑在身边,觉得你离不开我,是我错了,真正的救赎是你给了我。我不该一直把你当作孩子,你现在是个大人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照自己。沈清让若欺负你,你就打他。”
“芸杉啊,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你醒了会怪我,所以我还是选择了像十年前那样抹去你的记忆,虽然这很不好,但起码你能过得愉快。今天之后,你记忆里再也没有那个雪地里受伤的小狐狸了。”
“你一定要过得很好,那样我才放心……”

天亮的时候,陆芸杉醒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坐起来晃了晃脑袋。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在她脸上,暖洋洋的。后来她起床简单收拾了便挑着竹桶去河边挑水了,她记得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做的。
她叫陆芸杉,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是邻里叔伯婶娘们将她带大的。
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叫沈清让,他们感情很好。沈清让进京赶考了,三年后会回来娶她。
只有这么多了。

三年过得很快,沈清让高中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陆芸杉正在搬柴。
穿着状元袍清瘦挺拔的少年站在她面前的时候,眼前的身影渐渐和脑海里的人重合起来。他们一起去摘过野果,一起去抓过鱼,她扭伤了脚他还抱过她!是他,他回来了!
陆芸杉放下柴火,擦了一把手,冲眼前这个少年笑了笑,有些许的害羞。
沈清让带她去看灯会,送她最漂亮的兔子灯;带她去烟雾飘渺的湖上泛舟垂钓,解下斗篷轻轻披在她身上;带她在雨中漫步,替她撑伞,替她整理鬓边的头发,蹲下身来替她擦拭鞋上的泥浆……陆芸杉低头去看那个雪白的衣袍垂在了泥地里都不在意,一心一意替她擦鞋的少年,心里突然柔软起来。
陆芸杉想,她此前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吧。
这样想着,她伸手替他拈去了头上的一片枯叶,少年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两人都笑了。
回程的路上,沈清让伸手去牵她,她没有躲,伞下并立的两人耳尖都泛起了红晕。

陆江川站在不远处,一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收回目光。
他的手在发抖,他告诉自己,他应该高兴,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痛,几乎让他站立不住。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不能后悔,也不允许自己后悔。
陆芸杉还是喜欢那个陪她长大的少年,只不过那个人不再是陆江川。那个红衣银发张扬的少年,慢慢模糊又清晰,最后变成了谦谦而立的沈清让。
陆江川背靠着大树,失魂落魄地滑坐在地上。
她不再记得他了。

沈清让来送聘的那天,陆芸杉的小竹屋里挤满了人。左邻右舍的叔伯婶娘们齐聚一堂,众人瞧着一箱又一箱抬进屋的玉器衣裳,惊得说不出话,伸长着脖子露出羡艳的表情,恨不得将自家丫头也一起塞进那状元府去。
陆芸杉坐在那儿,始终是淡淡笑着,这些东西不过身外之物。
她没有娘家人,沈清让为了她不被人笑话,下的聘生生比其他人家多出几倍来,她心里知晓,也格外感动。
最后一件被抬进门的,是她的嫁衣。
红木雕花的八宝盒子,上面是他亲手题的字“择良辰吉日,迎天作之人”。
大红色的嫁衣上,绣着一只银白色的狐狸,那狐狸背上还有一只角,只不知为何是只断角。芸杉伸手去摸,银线泛着细腻的光泽,狐狸栩栩如生。
周围人也都探头去看,啧啧称奇。
“狐狸?这嫁衣上绣的可是狐狸?”
“你知道什么,那可不是普通的狐狸,你瞧它背上还有一只角呢!”
“说起来,芸娘之前天天养在身边的那只狐狸和这个瞧着差不了多少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芸杉听着抬头,有些疑惑“我之前,是养过狐狸的吗?”
叽喳声顿时低了下来,刚刚说话的妇人被一旁另一位胖妇人拉了一下,忙闭了嘴,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没有,我记错了,小姑娘家的哪儿能养这些野物啊……”
众人忙附和着岔开话题,芸杉转过头来,看着那只银白色的狐狸,想记起些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陆芸杉同沈清让的大婚很热闹,状元郎娶乡下无爹无娘的野丫头,说出去都稀奇,路边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沈清让亲自去迎她,握着女孩儿的手,将她抱上花轿。一个是年轻俊俏仕途无量的状元郎,一个是二八年华容颜姣好的美娇娘。很多年以后,街头巷尾都还津津乐道着当年高头大马上的意气风发和十里红妆的大排场。却很少有人记得,那天新妇的嫁衣上绣了一只银白色的狐狸,那狐狸背上还长着一只残角,那是一只乘黄兽。

陆江川化作乘黄真身附在嫁衣上已有三年了。嫁衣被封在当年的红木雕花盒中,陆芸杉视作珍宝,时常会拿出来瞧一瞧。
他们搬了家,来了都城盛京。陆江川有时晚上会变作人形出来走走,他几乎将这个家的每一处都看过了。
他知道桌上的香是紫檀的,廊前种的花是芍药,后院西厢有一株梨树,是沈清让特地从灵秀山移过来的,她最爱吃梨。
沈府并不大,他唯一没去过她的房间。说来惭愧,三年了,每次看见沈清让握她的手,替她画眉,看见女子娇俏的笑容,他还是忍不住嫉妒,嫉妒地发疯。可他还是舍不得走,走了,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外头都说沈侍郎,哦对了,沈清让升官了,做了礼部侍郎,年纪轻轻,作为不小。陆江川望着那个清瘦挺拔的男子,略有些安慰,至少他给了陆芸杉安稳的生活,盛京城里的老老少少都知道,沈侍郎宠妻如命,随便哪一个大家闺秀说起陆芸杉来都眼红不已。这就够了,陆江川想。他笑了笑不再看那对依偎的身影,转身想化作刺绣回到嫁衣上,却被人一把拉住了。
“怎么,当这死物当上瘾了?”陆江川回头看见的是宋玉,讥诮地声音从薄唇中蹦出,轻蔑中带着些恨铁不成钢“我不来寻你,你还不走了?”
陆江川将他拉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到外面说。
宋玉打掉他的手,瞥了一眼远处的人影,翻了翻白眼。
“我说你够了啊,三年了,你打算就这样待一辈子?”
刚走出门,宋玉就噼里啪啦一顿质问。
陆江川只看着他说,也没有回他。
“怎么了?变哑巴了?”宋玉凑上前去盯着他。
陆江川抬头,笑了笑“她有身孕了。”
宋玉愣住了,呆在了原地。
“四个月了,大夫说她身子弱,要好好养。”
宋玉扭头没看他。
“快了”陆江川低声说着“他们都说女子生产凶险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怕她出什么意外,我想守着她。等孩子平安出生了,我就走。”
宋玉扭回头来看他,眼睛有些涩涩的,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也只骂了句“傻子!”
那天晚上,两人在月色下站了许久谁都没有再说话,天破晓时宋玉走了,之后便没再来过了。

陆芸杉的孩子在第二年夏天出生,生产时出了些意外,产婆出来问保大还是保小,沈清让站都站不住了,好容易稳住了身形,冲去街上抢了马直奔宫中请御医。回来时,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女孩儿,母女平安。沈清让跪在床前抱着他们,哭红了眼睛。
产婆都说夫人福泽深厚有神仙庇佑,陆江川瘫坐在不远处的柱子旁,笑得有些虚弱,灵魄都有几分模糊了。宋玉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的,接住他,狠狠骂了几句“你不要命了,渡了一半的灵气给她,想死就直说,老子给你收尸!”
陆江川一句话都没说便晕了,宋玉气地直跺脚,他还没骂完呢!这死狐狸,可别真死了!
宋玉将他带回灵秀山,前前后后养了好几十年才养得差不多。

沈家小女儿满月时,宋玉怕陆江川又跑去脑子抽抽给小娃娃灌她几年灵力,便自告奋勇替他去送礼了。
那是陆江川特意在灵秀山寻的千年桃木做的护身符,可保小孩子平安长大。
宋玉捏着那符,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下山去了。
回来时喝得大醉,倒头就睡。陆江川还是将他从床上揪了起来,问他“礼送到了吗?”
“送到了……”宋玉醉得东倒西歪好歹还是回了一句。
“她还好吗?”
“好,好……好的很……”
“孩子呢?孩子也好吗?”陆江川急急问道,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巴掌想让他清醒一点“宋玉,宋玉,你先别睡!”
“唔……都挺好的……那酒也好……”宋玉笑得傻兮兮的,扑了他一脸酒气。陆江川嫌弃地挥了挥,又揪住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孩子的名字叫作什么?”
“如寄……沈如寄……”宋玉答完倒头就睡。
陆江川坐在床边反复念着“沈如寄……沈如寄……是个好名字,沈清让那酸书生,这书没白读!”
陆江川笑得开怀,当天晚上喝了宋玉埋在梨树下的一大瓮春日醉。第二天一早,宋玉看见树下的空坛子和宿醉未醒的陆江川,仰头长啸,将陆江川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府送走宾客后,陆芸杉坐在床边逗着小娃娃,沈清让进房来坐在她身旁,将她揽进怀里“你身子虚,别着凉了。”
陆芸杉靠在他怀中,扭头问他“我今日将成亲那天穿的嫁衣翻出来看了。”
沈清让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还是如此,恨不得天天看!若你喜欢为夫就再娶夫人一次,让夫人过过那穿嫁衣的瘾!”
陆芸杉红了脸嗔怪道“没有!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今日我看的时候发现,那嫁衣上绣着的小狐狸不见了,就那种银白色的小狐狸!真的不见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刺绣怎么会好端端地不见呢……”
沈清让抱着她,愣了会儿,有些恍然,陆芸杉拽了拽他的袖子“相公?相公?你听见了吗?”
沈清让回过神来紧了紧手臂“没有,你记错了,那嫁衣上原就没有狐狸。”
“真的?”陆芸杉半信半疑,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她确实记差了许多事情。
“真的。”
也许真的是她记错了吧,可脑海里分明有这样一只狐狸,陆芸杉想。
小如寄已经睡着了,稚嫩的小手紧攥着胸前的一块桃木护身符,她听沈清让说这是一位故人送来的,等如寄长大了,一定会喜欢。

一晃五十年过去了,陆江川再也没见过陆芸杉。他同宋玉一起住在灵秀山,每天除了喝酒就是睡觉。宋玉比他好一点,他除了喝酒睡觉余下的时间还会去隔壁洞府撩撩小姑娘,虽然总是被撵出来,但仍乐此不疲。
某一天一早,宋玉起床未见着陆江川,洞里洞外找了一遍,只找见一张纸,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我去送送她”。
宋玉看了好久才认出来写了什么,一拍头,差点被那傻狐狸气背过去。
得,可别又送灵气才好。宋玉想着,马不停蹄去追他。

沈府很清净,所有陈设还是当年的模样。听人说如寄长大了和她娘一模一样,已经嫁人好多年了,过得很好。陆江川化做真身进了陆芸杉的屋子,床上躺着一位耄耋之年白发苍苍的老人,眉目间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模样。她抓着一件鲜红的嫁衣,睁眼看了看这位不速之客。
“你来了……”
陆江川捏了个诀化了人形,站在床前,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了“你记得我了吗?”
老人笑了笑低声咳了几句“不记得了,清让临走前同我说的,他说很多年以后会有一位故人来找我。”
“你不怕我吗?”陆江川低着眉,身形有些不稳。
“不怕”老人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我早该知道你是嫁衣上那只狐狸的,清让还诓我……”
“对不起……”
“我不怪你”陆芸杉抬头看他,眼中聚起混浊的泪水“阿川,我不怪你……”
“有些事情我记不清了,清让都告诉我了。这些年我过得很好,我一直想等你来同你说的,我真的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宋玉赶到时,陆江川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床上的老人捏着嫁衣脸上挂着笑,早已没了生气。
有人推门,宋玉站在他身旁捏了隐身诀。下人来送药,看到仙逝的老人,哭着去通报。不一会儿儿孙都赶到了,跪了满地哭声一片。陆江川站在一片恸哭声中,脸色煞白,定定地看着床上那个苍老的身影。
那是他爱了一辈子的小姑娘,那是他抱在怀里逗她笑说要一直保护的小姑娘,她死了。
陆江川只觉得天旋地动耳边全是脆生若银铃般的笑声,有一张年轻可爱的脸一直在他眼前晃着不停喊着“阿川,阿川……”
陆江川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一下没站稳跪倒在地。

宋玉这辈子做得最错的决定可能就是信了陆江川的鬼话,放任他一个人所谓的“静一静”。他已经不见三天了,宋玉将整个灵秀山都翻过来了,一根狐狸毛都没找见。
“这蠢货总不可能也和她一起死了吧?”宋玉抓狂。随即定心一想,这蠢货还真有可能!
第三天夜里,宋玉在陆芸杉的陵墓里找到了陆江川。他蜷缩着躺着棺椁旁,无论宋玉怎么劝,仍是一言不发。
宋玉又气又无奈,老狐狸已经疯了。
他伸手揪住陆江川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清醒一点行吗?她死了,她已经死了,你就算在这躺到天荒地老她也不可能活过来!”
“陆江川,放手吧……”宋玉松了手,陆江川便倚着棺椁滑了下去,混沌的眼眸中逐渐聚起泪光来,惨白着一张脸,抱着头哭得不能自已“芸杉,陆芸杉……没有了,我再也没有陆杉了……”
宋玉也红了眼睛,蹲下身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直是很骄傲的,宋玉从来都知道,也从来没有什么能让他这样伤心,唯有陆芸杉是他的死穴。
这是陆江川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往后的一千八百年里,他每日都笑,再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故事讲完了,陆江川望着远处,一直没有再开口。
长生抬头看他“师叔,你还喜欢那个姑娘吗?”
“喜欢啊!”陆江川喝了口酒迎着山风开口“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小娃娃拧着眉顿了顿,又开口“妖怪真的都是没有名字的吗?”
陆江川有些好笑,他讲的故事难道不够悲伤吗?他都快要老泪纵横了好吗?小娃娃的关注点居然歪成了这样!
“当然。”
“师叔的名字是那位姑娘给取的”小娃娃抬头眨了眨眼睛“那师父他的名字也是别的姑娘给取的吗?”
“呸!哪家姑娘会像他这么不知羞?还宋玉,他也好意思!”少年撑着膝一只脚垂下树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扭头啐了一口。
“那师叔你呢?你的名字叫什么?”
他还是愣了愣,有一片梨花从他眼前飘过,一个纤瘦的身影一晃而过。
小丫头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陆江川抬手猛灌了一口酒,眼睛都辣红了,侧过身去摸了摸她的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他的眼中铺满了星辰,还是当年那个俊俏少年郎的模样“江川,我叫陆江川。”

这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年幼的陆芸杉随父亲上山打猎,将受伤的他捡回了家。
“小狐狸,我叫陆芸杉,你跟了我也该姓陆,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啊,江川怎么样?陆芸杉,陆江川,很好听对不对?”
“好听个屁!小爷我堂堂神兽怎么能取人类的名字!我不要!我是乘黄!不是狐狸!”

长生挨着他坐了许久,夜风吹起的时候,她师父宋玉回来了,嗷着嗓子喊她回家吃饭。长生跳下树来,回头看了看躺在树上睡着了的陆江川。少年睡着了仍蹙着眉,他的皮肤很白,白得有些病态,却不影响那张好看的脸。他还是没有变老,红衣愈发鲜艳在夜风中纠着梨花扬起又落下。他的心脏在单薄的胸腔中跳动,沉稳而孤独,已经过了一千八百年了。
长生想,她的师叔是灵秀山上顶漂亮的人物,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出这样一个人来。他喜欢喝酒喜欢扬眉恣意地笑,山中的姐姐们都喜欢他,可长生看到的那个躺在花影中红衣银发的少年,分明是那样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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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苗20 发表于 2022-11-30 09:45:55

太喜欢了,还有没有这类的

追梦人 发表于 2022-11-30 1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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