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用女朋友平板电脑看 NBA,却看到一条网络搜索记录:「不被父母祝福的爱情」。
我知道,夹在我和她的父母中间,她很痛苦。
毕竟没有人知道我的病是否还会复发。
一
我自小就喜欢格子布料做的东西,我的衬衫、雨伞、布鞋都有各种各样的格子,在这些东西中,有一块黑白格子布尤为重要,因为它错落有致的格子就像硬盘的一个个磁道一样记录着我和老周的故事。
老周是我的女朋友,她总是抱怨我叫她老周,太老气。我的解释是,即便等我们都老了,这个称呼也不用换,可以用一辈子。
古镇的十月,人烟稀少,正是出游的好时候。我和老周约好去安居古镇玩。悄悄的毛毛雨沾湿了古镇的青石阶梯,各种颜色的菊花开得正好,长长的巷子里,零星的商铺卖着各种小玩意。
那时候,我和老周在一起还没多久。我们走在巷子里,她突然抓住我,一本正经地说:「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怕你将来后悔。」
老周神秘兮兮的样子,一下子搞得我很懵。我看着她,慢慢点头:「哦?你说。」
她有点难为情:「我……我没有胸。」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又说:「其实还是有一点的,只是不明显。」
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我真是不忍心笑出来,我说:「真的没有吗?回头让我验验货,就知道有没有啦。」
「轻浮!」她呵斥道。
为了掩饰尴尬,她扭头走进了一家卖衣服的小店,煞有介事地挑东西。还真让她相中了一条围巾,她兴冲冲地走过来,一下子把围巾勒在我的脖子上,说:「这个围巾好看的呢,很适合你。」那是一条很大的围巾,黑白格子,仿羊绒线织的。我还真觉得这个围巾挺好看,只是作为一个糙汉子,我向来都是梗着脖子,风里来雨里去,没有系过围巾,所以对于买围巾,我和我的脖子都是拒绝的。但是,女人对男人的外形总是充满了改造的欲望,老周坚持要买,说这是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拗不过,只好提着这块黑白格子布出了小店。
我平日里随意甚至邋遢的装束和这条漂亮的围巾是不搭的,就像把一块儿精心烹饪的牛排放到一碗随便倒腾的泡面里,实在是不搭调,所以我之后也很少再围过这条围巾,它成了一块儿压在我柜子底下的无用的黑白格子布。
从古镇回来后不久,老周身体发炎,住进了校医院,间歇性发了几天高烧,白细胞很高,输头孢也没有降下去,校医院一时间也说不出缘由。
我放着《蓝色生死恋》的插曲,紧紧地握着老周的手,深情地看着她:「没有关系,就算是白血病,我也能用铁板鱿鱼治好你的。」铁板鱿鱼是她的最爱。
老周咯咯笑:「真得了这种病,我就自行了断。」
其实,老周是真的有点怕,赶紧在网上查白血病的症状,还真有些症状符合,她更怕了。我买了个小只的大白给她,说:「没有问题的,抱抱大白就会好了。」
老周的紧张搞得我也有些担心了,我们去问医生,医生说,白血病是万分之一数量级的概率,我们碰不上的。后来发现老周只是普通感染,换了一种药就好了。
二
研二的时候,我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是那种特别老旧的黑黑的矮楼,历尽风霜,以至于墙面和砖块都开始剥落了。因为是老房子,所以老鼠猖獗,我从房东那里领养了一只小花猫,镇一镇屋子里的老鼠。我刚养它的时候,它才一个月大,还是只能在地上爬的圆乎乎的一小坨儿,估计即便遭遇了老鼠,它也是打不过的,不过我开发出了它的新用途。
我有限的魅力是不足以吸引老周经常到我这里玩儿的,这时候这只猫便有了它的妙用,让老周过来撸撸猫,她还是很愿意的。我们给小猫起了名字,叫「喵喵」。
老周发现改造我的造型是比较困难的,改造我的房间就来得容易得多。她买了好多墙纸在房间里一通贴,又用麻绳在书桌边的墙面上了挂了好多我们的照片,还换了小碎花的窗帘。然后,她盯着那个平平无奇的床头柜,兴奋地从我的衣柜里翻出了那张黑白格子布,对折之后,铺到床头柜上,又找来空的玻璃瓶,插上满天星干花,放在格子布上。布置妥当,她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哇,完美!」从此,这块黑白格子布有了新的用途,一张安静的具备文艺气质的桌布。
我们有时候把喵喵放到格子布上,给它拍照,记录它的成长,也记录我们的快乐生活。喵喵也很配合,静静坐在格子布上,像一个端庄的小美女。
我很喜欢做饭,常常请老周过来尝我的手艺,老周也很赏脸,每次都吃个精光。我一直觉得味觉储存的记忆是最为牢固的,比视觉、听觉的都要牢固。当味蕾再次品尝从前的味道时,所有相关的记忆都会被唤醒。所谓回味,是回味食物,亦是回味时光。朝阳的生气落在阳台,晚霞的余晖照进小屋,我们一起看小奶猫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喵,那段时光就像盛夏的大西瓜一般美好。
我和老周在一起后不久,她的外婆过世了。老周是被外婆带大的,外婆的过世让她很伤心。
一天晚上,我们坐在运动场的草坪上,她跟我说:「外婆走了,我没有家了。」
我没有犹豫,我说:「我们会有家的。」
她说:「你一定是外婆变来照顾我的。」
我说:「你觉得是,那就一定是的。」
老周常常说外婆做的兔子很好吃,可惜我没有吃到过。后来,我做了好几次兔子给老周吃,尝试过不同香料的比例,老周都说不是外婆的味道。其实我懂得,无论我怎样努力去模仿外婆的味道,都无法重复出那些轻松的午后,外婆做好了饭菜,叫年幼的老周回家吃饭的感觉,那是一种蕴藏在味道里的温暖,是储存在味道里的幸福感。但是,我可以为老周做出其他的味道,我们的回忆也会藏在那些味道里,回味无穷,历久弥新。
三
2017 年的初秋,逸夫楼旁的银杏还没有落叶,崇德湖畔的柳絮随风飘扬,我和老周便忐忑地准备着找工作了。九月份的尾巴,我们去买了廉价的西装,十月份的前奏,我们套上九月买的西装,马不停蹄地跑各种宣讲会,参加面试。同是重庆人的我们计划着都在重庆工作,努力赚钱,买一个七座的车,可以带两边的父母一起去自驾游;把房子装修成我们喜欢的样子,然后再养一只狗狗给喵喵做伴。老周总是觊觎北疆的美色,我们打算找时间一起去北疆玩。
2018 年六月底,毕业季已到尾声,校园里第四运动场边的蓝花楹已经落尽,每一次花落都是一句淡紫色的道别,繁华落尽,再见也该说完了。
那时,《我不是药神》正在热映。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和老周选择一个晚上,看完电影,然后手牵手回家,我会跟她说电影的故事结构和节奏把控以及表达的感情和思想,显得我很懂的样子,可是这些都不会发生了。
7 月 2 日早上,我的「菊花」痛得厉害,那是一种我不曾经历过的疼痛,来着不善。在老周的建议下,我准备去重庆最大的医院做检查。在去医院的轻轨上,我坐立难安,只能跪着,手趴在椅子上,也顾不得别人的眼光了,不怕痛如我,甚至被疼哭了。之前经历过两次骨折,我都是轻描淡写的,不觉生疼。
来到 XN 医院,这里的人气之旺,真是让我涨了见识。依旧顾不得旁人的眼光,我找了个椅子趴下,老周帮我去挂号。时间不早,已是下午四点半,终于叫到我的号了。里面的医生是一个小伙子,他说要做一个指检。当他把粗壮的手指伸进去的时候,我匍匐在小床上发出了非常克制的惨叫,他问:「这个是有点痛哈?」我扭捏地回答:「还好,还好。」他给我初步诊断为肛周脓肿,不是什么大病,但必须要做手术才能解决,不会自愈。他建议我明早过去找另外一个医生,他会更专业一些,我同意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距离明早那个医生上班还有漫长的时间,那么今夜如何度过,是摆在我面前最大的问题,燥热的七月真是叫人不得安生。从 XN 医院到北碚需要两个小时,明天还得过来,路途中这四个小时的颠簸是我的「菊花」不能承受的,我机智地决定先回红旗河沟,我刚租的房子在那里,尽管细软还没有搬过去,但还是先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吧。
这是我和老周毕业以后租的第一个房子,也算是我们生活的新起点吧,为了照顾到我们两个的工作地点,特地把房子选在了红旗河沟。我们都挺喜欢这个房子的,不大不小,打理起来也方便。有一个小阳台,可以放猫砂盆。我们还打算在放沙发的地方都铺上地毯,毛茸茸的那种,这样显得更温馨一些,和猫猫一起满地打滚也方便。我们准备过几天就去 YJ 购置地毯这些东西,把房间好好布置一下。
咬碎钢牙,终于来到了出租屋里,我实在不想再挪动半步,所以让老周帮我去买点吃的。老周带着吃的回来了,我心爱的老周按照我的要求给我买了李子和面包,而且她还贴心地买了凉面和锅巴土豆,看着凉面和锅巴土豆上面布满的红辣椒,我不禁摸了摸我的屁股,以示对它的安慰,「没事儿,大兄弟,摸摸头。」然后,老周必须回学校那边,取一些充电器等必需品过来。
现在,出租屋内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打开电视,从一台按到五十台,又从五十台按到一台,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想看的节目,也并没有找到一个让自己屁股舒服一点的姿势。说来你可能不信,肛周脓肿的巅峰疼痛可以达到九到十级,生孩子是十二级。时间到了晚上十点,巴西和墨西哥的比赛开始了,我切换到中央五套,观看我并不热爱的世界杯,打发时间。隔壁不时传来尖叫和欢呼,我却一直在呻吟。巴西和墨西哥的比赛结束,我对内马尔的一传一射无动于衷,我只希望能够快点熬到明天早上。每个人都希望活得久一点,但生活的意义在于让时间显得不那么漫长,这是我之前说过的,用在此时此地此身,再合适不过了。「坤叔常跟我们讲,出来混迟早都要还。」我以前年轻的时候总爱放又臭又响的屁,现在遭报应了,这点疼痛,我选择虚心接受。
迷迷糊糊地熬到了 7 月 3 日早上,终于等到老周过来了,我们去了 XN 医院,见到了昨天说的那个更专业的医生。医生问我:「疼不疼,是不是每分每秒都在疼?」我回答:「是的,是的。」仿佛找到知音一般。他给我开了一个肛门彩超和一个血常规。做彩超需要漫长的等待,我趴在椅子上从上午十点等到下午四点,终于排到了。拿着结果去找医生,他已经下班了。
现在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我的血常规报告几乎全线崩溃,三项都不正常,我去挂了一个血液科,医生说:「你这个可能有大问题。」然后给我开了一个血项分层的化验单,让我明天去检查。
今天,我连红旗河沟都不想回了,就在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休养屁股。到目前为止,我依旧相信我当下生活的主要矛盾仍然是肛周脓肿带来的强烈疼痛和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间的矛盾,而与其他无关,我对自己的身体谜之自信。
晚上,老爸过来了,老爸的大肚腩小了一点,感觉更健壮了。我和老爸分别躺在标间的两张床上,我说:「老汉儿,不是吓你哟,可能是白血病。」老爸说:「卵咯?」就是「不可能吧」的意思。
7 月 4 日早上,下电梯的时候,我几乎晕倒,我的贫血已经非常严重了。我们走了将近一公里,到血液病中心,做了血项分层的检查。两个小时后,拿到了结果,原幼细胞异常增多,很可能是白血病。当时,老爸去办另外的事情了,只有我和老周在。老周听到结果以后,眼泪夺眶而出,我想把她的头按在我的怀里,以表达最恰到好处的安慰,就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可惜我不够高,只能把她的头按在我的脸上,以至于两张脸上都是泪水和鼻涕泡。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我捋着她的头发说:「没事的。」天哪,在《我不是药神》热映的时候,患上白血病,这也许是史上最有诚意的蹭热度吧。我赶紧把我快要惊掉的下巴「嘎嘣儿」按回去,我得好好面对这个问题。
在我的世界,2018 年的冬天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比以往来得更早了一些。
二十分钟后,我们和老爸汇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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