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语对枯棋 ——我的新年献词

果壳酱

一春谁道是芳时，未及飞红已暗悲。
雨甚犹思吹笛验，风来始悔树幡迟。
蜂衙撩乱声无准，鸟使逡巡事可知。
输却玉尘三万斛，天公不语对枯棋。
                           【清】陈宝琛《感春四首》其一
2023年1月22日星期日，岁次农历癸卯年正月庚辰。
今天，是农历癸卯兔年的第一天，在这万物萧瑟的孟冬时节，我们又迎来了另一个崭新的春节。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在新年的第一天，刚刚从大疫之中缓过劲来的长沙城，终于有了几番年味，热闹了起来。大红的灯笼挂上、鲜红的对联贴起，绚烂的烟花如同孩子们的笑脸，浓浓的年味扑面而来，点缀在清冷的街头，似乎要以自己的繁华，洗尽所有的霉运和不幸，去勾勒出一个春和景明的美好春天。
  对于我而言，即将过去的虎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从年头到年尾，动荡与不安似乎成了这一年最大的主题。先是3月份爸爸在常规体检中发现了肝脏结节复发两次动手术，而后是5月又因不明原因呕吐发热紧急送住院，而后便是11月底朝夕相处的奶奶因为摔断腿骨折匆忙住院手术，刚刚出院尚未痊愈的她又因为感染新冠送进ICU已经一个月，现在仍未脱离危险期，能否安然渡过过年期间尚未可知。无数的噩耗如同雪片一样扑面而来，似乎随时都能压垮我们小小的家，让人喘不过气来。
  “世态渔洋已道尽，人间何事不鹅笼”，身处在这后瘟疫时代的末世里，仰观苍穹浩渺，俯瞰湘水北去，顿生虚无缥缈之感。天地之无极，人世之渺小，也正如南朝学者吴均《续齐谐记》中所记载的书生许彦一样，在无限美好的背后，是顿觉黄粱梦醒的无力感。而梦里的美人歌舞与一切美好，转瞬间就化为了水中月镜中花一般的虚无缥缈。而这短暂而又活生生的人世间，却宛如变幻莫测而又倏忽不见的鹅笼书生一般，永远充满着神秘感。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这是唐人刘梦得面对着苍茫的西塞山发出的感慨。在诗人的视域里，那萧瑟的故垒无言，与沉默的远山交相辉映。唯有滔滔东去的长江水，在拍打着江岸。身处这瘟疫的末世，重读这首诗，顿增无限感慨。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也许，只有故人远去、大树飘零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在农历壬寅年最后的这个凛冽寒冬里，我曾见到一辆辆救护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寂静街市里，也曾见到ICU门口伤心欲绝的家属们绝望的呼号，更目睹了大院里一张又一张雪白的讣告如同雪片一般铺满整个公告栏。在这个悲伤的春节里，有多少老人再也等不到那一顿最后的年夜饭。直到这一刻，我才彻底明白，死亡与告别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真实、栩栩如生。
  但好在，时光如匆匆流水，终将会带走一切眼泪与悲伤。也正如莫泊桑所说，“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 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所有欢欣的、悲伤的、痛苦的，都是生活呈现出来的真相，面对这活生生的人世间，我们终有一天要直面永别亲人的痛苦，也终有一天要独自面对这纷纷尘世的一切。也许，这就是杜工部所说的“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吧。身处这大瘟疫时代，人性的贪婪与愚蠢每一天都在无休止上演。而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不再是冷漠的旁观者，我们每个人命运的孤舟，共同沉浮。
   人生苦短太匆匆，但幸好人生中我们总是有美好的事物可以追寻。
   比如春节的美好。
   春节，亦称“元日”。
  《礼记 月令》有云：“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大蔟，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脾。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在传统儒家思想的体系中，春节不仅仅是岁首，更寄托着人们去凶除疾的美好愿景。当时是也，冰雪消融、草木葱茏、鸿雁北归，万物都欣欣向荣地发展。所以古之天子，往往会选择这一天率群臣百官登坛祭祀、昭告山川、河流、登极改元、大赦天下，以祈求祖宗神灵能庇佑天下五谷丰登、武运昌隆。大抵是因为冬春交替之际阳气积聚，于此时，方能彰显出帝王气象和帝国威仪。
数千年过去，尽管山川殊异，沧海桑田，但中国人对于过年总有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与痴迷。不管是民家还是官家，不管贫穷还是富裕，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不管城市还是乡村，过年，似乎总成为人们永恒的夙愿。因此，不论海角天边，在这一天，一家人可以忘却一整年的不快，围坐在一起乐乐呵呵地包饺子、贴春联、放炮仗、迎新祭祖，红红火火、欢天喜地，将一年的辛酸与不易，包在这厚厚的饺子皮中，随着吞咽与咀嚼消散得无影无踪。正所谓“大人盼插田，细伢子盼过年”，这句带着泥土味的长沙民谣准确地道出了湖南人对于过年的态度。
  当然，受地理环境的影响，南方过年与北方过年有着不一样的习俗。比如南方重宗族，因此南方人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往往会选择焚香祭祖。而北方重街坊，所以北方人过年往往会邀请街坊四邻一起热热闹闹，闹社火、踩高跷、贴窗花、逛庙会。但不管怎样，团圆与欢笑永远是团年饭的主题。
  当然，作为大院子弟，春节自然是一年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这一天，不仅可以跟兄弟姊妹们一起玩电游、放烟花，还可以疯跑疯玩一个晚上无拘无束。大人们则乐呵呵地打起了麻将，伴着嘈杂的电视背景音和窗外震耳欲聋的烟火声，每一个温馨的除夕夜就这么匆匆过去。
只是，时光飞逝，烟花易冷。当今天的中国大地日新月异飞速发展，当昔日的玩伴纷纷长大、天各一方，曾经愉快的春节也似乎变得无趣而冗长。虽然依旧是一样的团聚，虽然依旧是一样的烟花漫天，物质条件的高速发展带来的，只是人与人之间距离的疏远。正所谓“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现代化的车水马龙，带走了消逝的童年，曾经的无忧无虑倏忽变成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生涩拘谨。
这是第一个没有奶奶陪伴的春节。没有了热闹的团圆宴，没有了奶奶的压岁红包，更没有了每年的亲戚串门节目。曾经热闹的房子里瞬间就变得冷清了下来。在这个刻骨铭心的春节里，窗外的烟花，街头的热闹，都将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我们的心情也随着ICU心电监护仪起伏跳动的曲线一起沉浮。
但好在，生活总会变好，就好像满目疮痍的大地终有一日将会洗刷瘟疫的污秽，迎来天清日明、鸟语花香的春天。一月，虽然仍是凛冬，但春天总会到来。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浪漫的烟花映照在人们的笑靥，也为无数个家庭送来迟到三年的温馨团圆。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代里，幸好我们还拥有着希望，这如同钻石一样珍贵的东西。
兔年已至，在漫天的烟花中，希望日子能灿烂如花。
新年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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