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精神病的女犯人会被送到精神病女囚集中关押点,这里的规则和精神病院和监狱都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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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管教见识过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
她 1997 年分配到希康医院——全省唯一的精神病女囚集中关押点(有服刑能力的轻中度抑郁类病犯矫治点),22 年过去了,她亲手释放的「问题」女囚几百人。「每次严遵释放流程,先检查女囚的包裹,拿着她们的狱内账本去财务科提现,现金装入一个黄色信封,还要放两颗药片进去。」将人送出大门口时,她会跟女囚握手,叮嘱一声「不舒服就吃一片」。常有人要跟她拥抱,她从来不会拒绝。
大多数情况,肖管教会盯着女囚投入亲属怀抱之后离开,也有三分之一的人失去了家人的支持,新生对她们而言是个大难题。这位 44 岁的消瘦女警,会亲自将她们送去车站,尽力买到靠窗的车票,举着警官证将她们送上座位。
总有同事调侃她过于负责。
在一间办公室工作久了的同事们,各自了解彼此的进门习惯。有人要浇花,窗台上常年放着应季盆栽;有人烧水泡茶,几把枸杞在大伙的手心传来递去。肖管教喜欢看报,将新到的法制报翻得哗哗直响,挑最吸睛的新闻匆匆读完,而后再去开封点名。这个习惯在 7 年前改了,同事们问过她,怎么不读报啦。她没吭声。
7 年前,肖管教将一名女囚送出监狱,一周之后,此人的面貌出现在报纸认尸栏目。她面目全非,尸体被河水泡得发胀。肖管教一眼认出她,此人头顶带着一个桃红发夹,这是肖管教给每位出狱女囚赠送的礼物。
女囚因丈夫出轨而摔死婴儿,服刑十三年,每天需三次服药,她耳朵里的婴儿哭声才会消失。出狱后,家庭成员拒绝接纳她,她跳进了距离监狱 7 公里外的泄洪河内。
肖管教合上报纸,匿名报警,跟警方指明了尸体身份。这件事,她没跟任何同事谈起,却隐在心底搅痛了自己七年。
「责任二字,绝不仅是程序上的事,但狱警能做到的有限。我坚持将每一位没家人来接的犯人送上车,是在『有限』里做到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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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康医院坐落在一所省级监狱内,4 层高的长方楼体被冷季型草坪包裹,西南角设有鸽棚、兔笼,工间休息,200 名患有精神疾病的女囚聚集在那,兴奋地喂养自己相中的宠物。
医院里的病床是粉红色的,天花板上拉着灯泡和彩带,墙上贴满星星。每间病房住 8 位女囚,她们坐在床边,安静地制作珍珠饰品。每天劳动 4 小时,劳动报酬用来集体加餐、购买生活用品,每月还有 60 至 120 元的零钱汇入她们的狱内账户。
这里温馨而又平静,不像普遍印象中的精神病院。她们吃下各类抗抑郁药物,每天三次。服药时,管教要仔细检查她们的嘴巴,有时更要亲手翻看她们的舌头。也有意外之时,难免有人逃过检查,夜晚整座医院将不得安宁,尖厉的哭喊声会吵醒所有人。
09 年希康医院的管教就被禁用戒具,因为这儿关押的都是无攻击性的抑郁类女囚,管教称之为「情绪犯」。注射类安定药物也被慎用,医院主要承担情绪治疗的职能。通常情况,她们只能任由一个发疯的女囚嘶嚎,除非她展现一定程度的自残倾向。
也有药片无法控制的女囚。
27 岁的柳萍曾在四楼禁闭室连续高歌了 12 天,她的声带受损,之后两个月内没说过一句话。
这儿的女囚在经历 3 到 6 个月的治疗后会被送回原羁押单位,很多人却反反复复,一直在这待到刑满。
柳萍在这儿的逗留时间排名第二。最长时间的那位牵涉一桩冤案,在案件推翻之前,她用长达 12 年的疯狂情绪宣告自己的清白。希康医院尽到了最大的努力,陪她走完了漫长的申诉之路,她获得国家赔偿后给医院送来了锦旗。但此人三年后因一桩集资诈骗案再度入狱,服刑期间又被希康医院收管。
一种不顺耳的传闻在管教间流传——进过希康医院的女人都被命运宣判了死刑。医院领导即为流言蜚语苦恼,恰也深受影响,她下令收起所有锦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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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管教是柳萍的责任民警。
2013 年她第一次接手这位有强烈自杀倾向的女囚,截止 2018 年,她和这位因纵火罪、毁坏文物罪获刑 5 年的女囚打过 7 次交道。
前六次,柳萍没给任何人留下深刻印象。她总是安静地完成所有事,娇小的身躯丝毫不引起关注。每个治疗周期结束,她的床铺上总会留下一堆纸板。她不养宠物,不交朋友,不去 「茧房」(活动室名称)跳舞或者打牌,唯独喜欢用固体胶黏一堆纸板,而后又将它们拆毁。
第七次,活动室里少过 4 副公用扑克,有人举报柳萍偷了扑克。肖管教在柳萍的床铺下搜出两幅,顺便给她下达了警告处分,并且勒令她交出其余两幅。
那一刻,肖管教严厉极了。平时,她尽力对这群「情绪犯」施展亲和力,给她们留情面。但狱内偷盗的行为不能容忍。「这不同于学生的小偷小摸行为,犯人偷东西那是错上加错,没得商量,一点面子不能留。」
柳萍从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后面掏出一栋纸牌屋,肖管教舍不得销毁那个精美的手工制品,将它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柳萍的案子就是烧毁了自家房子,那是间被钉了县级文物铁牌的文保房。」
肖管教开始关注这位频繁「光顾」希康医院的 27 岁女囚,她剪着齐耳短发,肤色呈现一种病态白,非常娴静。单从外貌上,你怎么也想不出她能干出纵火的行为。
肖管教端着纸牌屋找柳萍谈话,问她为什么要烧毁自家的房屋。
肖管教的问题刺激了柳萍的情绪,她发疯了,被送入禁闭室,在里面高歌了 12 天,直到喉咙嘶哑,吐出血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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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萍本来关押于 14 公里外的女监六监区,肖管教做了超出她职能范围的事——与负责六监区的教导员取得了联系。
她对这位能黏出漂亮房子的纵火犯充满好奇,想从那了解柳萍的过往。
「我见过稀奇的人和事太多,唯独对这个柳萍,格外上心。因为她黏过的那栋纸牌屋令我想起一人,小姑一个过世的女儿,车祸死的,才 17 岁。她在学校的手工课上也黏过纸牌屋,送全省参赛,得了手工类金奖。奖牌至今还挂在她遗像上。」
肖管教从教导员那得知,柳萍 15 岁时,母亲在那栋文保房被杀,她苦守 8 年,「正义」不仅缺席,最终的结局还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悲痛之余,她放火烧了那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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