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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平平淡淡却虐到骨子里的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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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 19:39: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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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既白》
文/黄时药

人间和不出喜乐。

程亦芝死的那年十八岁,跳楼。
生前最喜欢的一部片子是《寻梦环游记》,深信人死了不被供奉,没人记得,就连在魂灵的世界也要消失。
所以程亦芝要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特地挑在一个好天气。
前一天阴了一整天,黄昏时候开始下雨,暴雨,闪电配雷鸣。
奶奶一个人坐客厅看电视,老人耳朵不好,电视声音调很大,轰得人耳朵疼。
出卧室倒水的时候,电视上刚在播新闻,程亦芝边倒水边听女主播的声音晃进耳朵。
二十岁在逃嫌犯,杀人犯。
报道语焉不详,只说人极其危险,见到报警,注意安全。
程亦芝拿起水杯向卧室走,奶奶拿遥控器调台的时候窗台上的花被风吹地摔在阳台上,声音很大,花盆碎裂声发出来。
老太太喊着程亦芝去看,家里的博美跟着吠了两声,她应着转向阳台。
摔在地上的是老太太不久前在寺庙里求来的一盆金麒麟,神神叨叨地说是什么多子多福的意思。程亦芝看着摔碎的花盆溢出土来,金麒麟长得还算好,边边角角稍磕碰些,她没吭声,低头弯腰把整个盆栽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阳台对面可以看到小区外小路对面的一家便利店。下雨天路上人很少,程亦芝在路灯和暴雨的映衬下看到了一个男孩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拿着瓶水和一袋面包,头上戴着鸭舌帽。
男孩出来向四周看了看,又把头往上仰。程亦芝看到红光,他嘴里叼着根烟。
人眼睛好像在这儿落一眼,程亦芝安静看着,电视的声音又大了,跟着雨势一起。
换了人的新闻主播继续在报到新闻节目,又提到危险的杀人犯,二十出头的少年。
注意安全的字眼落下来,程亦芝眼睛落在便利店口,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喂——”

程亦芝踏上顶层十八楼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夏季末的六点,天开始有隐隐暗下的趋势。
昨天的暴雨把城市洗一遍,树叶都带着新鲜味道。
十八楼往下看,是硬质的水泥路面,小区绿化很好,小区外面的马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对面的便利店招牌带着绿色的灯。
程亦芝上楼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在看手机,热搜上面第一条写的是杀人犯自杀的报道,后面跟个沸字。
评论里很多人骂,说他畏罪自杀,说他罪该万死。程亦芝一条条翻着,甚至有人扒出来了疑似微博。
顺着点进去,她看到寥寥十几条微博。
第一条写我想死,第二条写我要杀人。
字字句句昭示着他是一个心理变态。评论数字在叠增,谩骂一句句累加计数,最后汇成一句还好他死了。
手机被程亦芝放到床头,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间。她开门那刻,老太太在给狗倒狗粮,那只博美不急着吃反倒冲她叫个不停。
老太太看她一眼要出门的样子,说话嘶哑又缓慢,说她爸妈今天回来。
程亦芝爸妈忙着生意四处飞,她家境不错,物质富裕。
老太太说到她妈怀孕的时候混浊的眼睛亮起来,说是找关系查了性别。
是个带把的。
程亦芝没应她,在她妈怀孕五个月时,她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现在她妈怀孕八个月,老太太已经在她耳边说过很多遍。
是个男孩,说过很多遍。

程亦芝拧开了门,老太太倒完狗粮向阳台走,边走边说姑娘家这种赔钱货真该早点嫁出去。
老太太去看她养在阳台的金麒麟,象征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家里的博美继续冲她叫,程亦芝歪头看它。最后像是妥协的意思,在它面前蹲下来,拍了拍它的脑袋。
老太太在阳台叫她,声音很大,苍老而缓慢,有些破音。
程亦芝没应,抓了一把狗粮放到狗狗面前,湿热舌头划过手掌,程亦芝看着它吃,声音很脆。
开始在阳台骂了,老太太一句高过一句,程亦芝只是专心喂狗。
在垃圾桶的金麒麟不知道死没死。老太太是从小乡镇来的,骂人是好手,嗓门很大,气势很足,话很难听。
狗把她拿在手里的狗粮吃得干净,程亦芝冲它笑了笑,老太太在阳台捡着她的金麒麟,骂声接连不断,程亦芝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五点四十五,终于出了门。
狗冲她叫得更大声,程亦芝关门的那瞬间,所有的骂声和吠叫声被隔绝。
世界安静了。

程亦芝家住六楼,她走楼梯上到顶层,花了十五分钟。
恰巧六点整,站在了顶层十八楼。
向楼下看的时候,有个女人出现在视野里。肚子很大,扶着腰,一副慈母做派。
男人跟在后面提着大包小包,离得远看不清表情,可只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到温柔。
程亦芝看着两个人走路很慢,迈步要走进单元门。她爸妈回来了。
上次两个人回家是半年前,那时候两个人剑拔弩张,她爸走路很快,她妈脸色很差,是刚吵过架的样子。
吵架的话题一般围绕不开生儿子,她爸妈想要个儿子想得要疯,这离不开她奶奶的耳濡目染。
程亦芝十八年的生活里,从出生的那一秒开始就走进了彻头彻尾被嫌弃的人生。
不被谁爱都可以,但她连父母都不对她抱有期待。
他们需要一个男孩传宗接代,养老送终,承载他们的爱意长大,变成程家的一份子。却仿佛忘记掉这个生下来的女孩子篆刻着两个人的印记,是一条有无限可能的生命。
她妈每次和她爸吵架之后就会问她为什么不是男孩,第一次问她时候那年她七岁。
她妈在她七岁那年被检测出来身体问题,再难受孕。算命的说是第一胎命格太硬。
程亦芝在那一年被贴上扫把星的标签,在这些人的眼睛里是她断了程家将要延续的香火。
爸妈问她为什么不是男孩子,奶奶从她十五岁升高中时就希望给她订个亲。
没有人告诉她知识有用,未来会来。他们只告诉她女孩没用,不值得被爱。

远处的天有淡淡的红色云朵,黄昏将要到来,空气却依旧好闻。人们在作文里描写雨过天晴,总爱写泥土有青草的芬芳,城市变得一尘不染。
一切都是新生的意思。
远处的红色的云渐渐逼近了,金色的光晕发出来,车辆鸣笛声冲进耳朵,程亦芝看着不远处很高的大楼上的时钟。
快要六点半了,杀人犯自杀已经过去要十五个小时。
程亦芝跨过了顶楼的栏杆。从这里落下去要落在小区里的硬化地面上,不会砸到人,也不会砸到车,小区外面的马路上应当有很多人可以看到她落下来。
底层的硬质地面已经有裂缝的痕迹,她头发被风吹起来。
她爸妈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她,在他们有了儿子之后。
如果不被记得,没人去墓地看她,她是不是就会在魂灵的世界消失掉。
可没关系,四七也会在魂灵的世界消失掉,因为没人记得他的。
六点二十九了,她的头发随着风飘,下面有猜测她要跳楼的人在看,聚在一起,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和男朋友拉着手看她,姑娘仿佛冲她喊一声“别跳”。
程亦芝却义无反顾跳下去,从十八层。
那时她爸在问她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她妈坐在沙发上,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家里的博美叫得很凶,狗粮盆子被掀翻,厨房里是家政阿姨刚炖上的排骨。
“咚”的一声,声音很大。
放在房间里的手机亮一下,定时微博在她落地的那瞬间发了出去。
世界安静了。永远安静了。

张四七是个杀人犯,杀了两个人,最后喝农药自杀,死的那年十九岁。
程亦芝和张四七相识近十一年,这十一年都被程亦芝写在一条长微博里。
遇见张四七那年她七岁,被家里人指着鼻子骂是个要断了程家香火的扫把星,她爸和她妈天天吵架,家里不得宁静。
张四七九岁,四岁的时候被人贩子绑走,因为脚有六指被视作不详,偏远小村镇里的人尤其迷信,没有一户人家要他。最后被人贩子丢下,浑身是伤,又黑又瘦,脚趾最后一个泄愤似的被切除,还没来得及结痂。那个时候他离家已经很远,在流落的地方被一个捡破烂的老头留下,就这样长到九岁。
四岁时候他还不会写字,零星记得村子里有棵树,在他的词汇量里形容,是很大很大很大,他不记得电话号码与父母姓名,在科技尚未发达的年代这样找人是万不可能的。
他只知道自己名字读起来发“四”与“七”的音,老头让他跟自己姓,叫张四七。
程亦芝和张四七,一个物质富裕,精神溃烂,一个物质缺失,自娱自乐,论起惨来,也不能分得清谁更惨,只是两个人都不好过。
张四七跟着老头捡破烂的时候遇到了程亦芝,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瓶子,剩最后一口水。
小学刚放学,程亦芝每天自己回家,路不远,离家很近。
张四七拿着大麻袋,衣服很脏,个子比她稍高些,直盯着她手里的瓶子。
程亦芝睁着大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看,脚步顿了下,抬手拧开喝光,把瓶子递给他。
接过瓶子,张四七不说话,只是弯了弯腰。小姑娘看着,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带着外衣袖子起来一点,胳膊上有暗红色的淤伤。
张四七很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他和老头挣来的钱只供得起基本生活,他也注意不到小姑娘的伤痕,他身上总是很多伤。
小姑娘把糖放在他手里,这是他的生活里除老头以外第二个人对他释放善意。
张四七见过一些不好的人,他们作弄他或者作弄老头,瓶子踢来踢去,掉进水坑或者掉进泥地,但一般见到的人都会离他们远一点。
他很脏,老头很脏,他们周围的空气或许也很脏。张四七总是听到大人告诫小孩——这就是不好好读书的结果。
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但张四七依旧会难过。他没有读过书,他的三餐要靠拾荒才供得起,可这本不应是他的生活。

程亦芝给了他两颗糖,他分给老头一颗,老头没要,摸着他的脑袋让他吃。
后来他经常遇到程亦芝,程亦芝每次过路都会给他些吃的,甚至给他钱。
他不知道她的善意来自哪里,但她总是对他好。
张四七偶尔看到一些淤痕,与自己对比,总觉得她的伤轻得多,可是伤疤存在,张四七就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老头生活很差,但做人很好。他告诉张四七要说谢谢,要记得人家,要知恩图报。
每一句话张四七都理解,但没有地方可以报恩。
老头只说你记得就好,恩情总是不急于一时还的。
在张四七遇不到程亦芝的日子里,她都会被一个男人接走,男人有一对双胞胎姑娘,和程亦芝一所学校,男人不忙的时候来接她们放学会捎上程亦芝。
程亦芝提到过那是隔壁的邻居,她爸妈说是个不错的邻居。
在她年幼的感知里,还是在妄想着讨好爸妈。她很乖,考好成绩,做好学生,认真懂礼,相信爸妈说不错的人大抵是个好人。
她希望不用遭受骂声,择掉“扫把星”的标签,她爸妈好好抱抱她,接她放一次学。
但是一次没有,在程亦芝活着的十八年里,一次都没有。

家里的博美是一个月的时候来到程亦芝家的,她爸在投资商那里讨来的,不是为了送她,是为了讨好投资商,拉上进一层的亲密关系。
八岁的程亦芝搞不懂成年人的商场话术,但在她爸随口说送她之后,这只狗的到来给她匮乏精神添上一笔,构建出这是我爸妈送我礼物的虚假幻想,终于有地方可以寄托情感。
博美的名字是她和张四七一起取的,张四七经常在放学的路上等着她,看见她就笑,冲她招手,脸很脏,牙很白,程亦芝每每看到,就会向他走去。后来形成固有默契,两个人在下午四点总会在学校旁见一面,张四七风雨无阻,程亦芝偶尔缺席。
程亦芝抱着狗到张四七面前那会儿,他刚从犄角旮旯里捡出瓶子,衣服上沾染着奇怪东西,他伸出手一下下地扒着,妄图掩盖那些很脏的污痕。
程亦芝从口袋里掏出湿巾给他,脆生生地对他说:“张四七,我爸妈送我的狗。”
她那时心很大,想要向张四七证明她收到了父母的礼物,以此炫耀我承受到了父母的爱,但是忘记掉张四七离家五年,连父母的音容相貌都模糊不堪。
可张四七听着她说话,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她,他从未期待和她相依为命,同病相怜,他接受她的善意,给予她的回报也只有祈求世间所有的好处都奔向她。

在起名字的时候张四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用一个高大上的名字来昭显程亦芝的情感寄托。他还不懂“情感寄托”这样的东西,但他知晓这件事情很重要。
于是思来想去,在他没读过书不识多少字的稀少学识里,自己否决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这只博美不是纯种的博美,毛发不是统一的颜色,脖子下面有一圈颜色深一点的毛,像是一个兜子一样的形状。
程亦芝和张四七嘀嘀咕咕了一个多小时,小姑娘对起名字的热衷逐渐消散,张四七指着狗的那圈毛说叫兜兜行不行,程亦芝顺着手指看过去,看到博美身上的一圈杂毛,趴在路边的博美叫了一声,程亦芝笑起来。
狗的名字最后被敲定,张四七总觉得背离了程亦芝的初衷,显得很草率。程亦芝却丝毫不觉,在她年幼的认知里,赋予宠物用心思考的名字就代表着表达爱意,而兜兜的那声叫就代表着接纳。
她会好好照顾父母送给她的狗,给它起让它欢喜的名字,赋予它意义。
这才是程亦芝的情感寄托。

十二岁是小学毕业的年纪,程亦芝在夏日炎炎的午后,成功与小学告别,也告别了她最清白最无谓最勇敢的年少。
路两边的树投下一大片阴凉,从小学到家的那条小路,是程亦芝最后一次以孩童的身份走。她踩在树叶透析太阳的光斑上,听到夏日蝉鸣,声音晃进耳朵一声又一声。
阳光洒在女孩的身上,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泛起金黄颜色,在路的尽头拐弯处站着的是张四七。
张四七在十四岁那年终于成为孤家寡人,老头突然倒下,猝然去世,他缺席了程亦芝许多天的四点约会,又在程亦芝小学毕业那天突然出现。
程亦芝仿佛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出现,白色t恤洗的干净,脸也干净,身后没有常见的大麻袋,人站在背阳的地方,抬手挡住左边被太阳晒到的脸。
十四岁的张四七,身姿挺拔,面容硬朗,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递给程亦芝。
老头死在夏季初,张四七整整消失了一个月。如何办的葬礼,如何度过的难捱时光,他只字不提,只是在她毕业的时候出现,塞在她手里一个小小的包装精美的口琴。
他不说话,但她知道——
毕业愉快。

程亦芝的暑假到来了,长达两个月的假期,这个暑假没什么不一样,唯一让张四七高兴的是程亦芝身上再也看不到细小的淤痕。
夏季的第一场雨来的时候,程亦芝第一次走进了张四七的家。少年的家很简陋,唯一值钱的东西是矮柜上一台上了年头的电视机,家里算不上很干净,但是为了她的到来到底还是打扫过,在角落里塞着一些塑料瓶子和破纸板。
程亦芝想起来老头。
第一次见老头,他笑着夸她是好姑娘,那是程亦芝第一次获得老人的夸奖,她昂着头冲人家甜甜的叫爷爷。
她有一个奶奶,可是从不夸她,很少和她说话,动辄就会骂她。
程亦芝知道不是所有的老人都一样,有的老人挺直脊梁,一生清贫,也会对人释放善意。
无论是对程亦芝,亦或是对张四七,一视同仁。
张四七请程亦芝吃了饭,他手艺不错,做出一桌肉菜汤齐全的午餐。
“初中找好了吗?”张四七边喝汤边问她。
夹菜的手顿一下,小姑娘的笑容收起来,报出了初中的名字。
她小升初考得很好,但是她爸妈为了不送她,选了离家最近的一所初中。
程亦芝仿佛是在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放弃从父母那里得到爱意,十二年的不被在乎,终于一点一点磨掉期待。
饭吃完已经快下午一点,张四七请假的时间要到了。他去了一家网吧打工,网吧是黑网吧,没什么不找童工的说法,张四七干活麻利,端茶倒水,跟着学修电脑,日子过的终于不像之前那样差。
送程亦芝出门的时候,外面的雨下很小,张四七把唯一一把伞塞进她手里,他时间来不及,没办法送她。
程亦芝接过伞,在出门的那一刻停下来,对他说:“我隔壁邻居一家都搬走了。”
张四七知道那个人,程亦芝说他是好人,他以为她在因为离别难过,想要安慰却说不出恰当的词句。
“你快走吧,别迟到了。”程亦芝语调轻松,声音脆生生的,依旧是小姑娘的童音。
仿佛知晓她没那么难过,张四七跑进雨里。
十二岁的程亦芝站在破败房子的门口,看到十四岁的张四七被细小雨水微微打湿。
邻居家的叔叔在暑假刚来就搬走了,程亦芝在自家窗台上看,看到他们渐行渐远。
程亦芝和张四七终于长大,在离别与死亡里,童年的看似愉快被隔开,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河渠。

初中开学时间逐渐临近,程亦芝的日子却不见得好过,老太太在家里看见她就心烦,时不时就指挥她去做这做那,让她别在家里吃白饭,培养好了做家务才能嫁个好人家。
十二岁的程亦芝已经被她满心编排着如何嫁人,拿到不低的彩礼。
她妈喝过许多中药,尝试过各种稀奇古怪的偏方,被老太太指着鼻子骂过很多次,和丈夫永远在吵架,闹过五次以上的离婚,依旧对生儿子这件事勇于尝试,满怀热忱。
程亦芝大多数时候活得像个透明人,没有人问她冷暖,只按月给钱,从不在乎死活。
整个家都从内里坏掉了,却从来没人尝试去看看生活为何是现如今一地鸡毛的样子。

初中开学前一天,是张四七的生日。
秋季初的天气依旧是燥的,程亦芝提着小蛋糕走进了张四七的家。
网吧最近很忙,张四七修电脑越发炉火纯青,从而涨了工资。
程亦芝到家门前时,张四七刚刚回家,在炉子上烧着热水。
“生日愉快,张四七!”她站在门口对他喊,声音穿过门板,和着水壶的声音一起发出来。
张四七的生日是按被捡到那天算的,老头在的时候,这一天他可以吃到鸡肉喝到排骨汤。
他没被老头亏待过,只是今年的生日换了人陪他过。
年纪小的程亦芝记不住旁人生日,在讨好爸妈奶奶的路上乖巧懂事,按时回家,认真学习。
十二岁的程亦芝在小升初的夏天可劲撒野,而张四七迎来了这一生中第一个蛋糕。

蛋糕算不上大,但是样子可爱,程亦芝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窗外薄暮余晖,树叶飘下来在外面打个旋。
程亦芝从小到大没人给她过过生日,张四七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一次蛋糕。
两个少年挤在闷热的屋子里,插上蜡烛,火炉上的水壶发出“嘶”的气声,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个人以极尽正式的方式吃掉了这一生第一个生日蛋糕。
张四七在蜡烛点燃的瞬间被程亦芝要求许愿,她一本正经看着他,一副比他还要期待愿望兑现的样子。
好奇心起来就想问许了什么愿,最后又捂住嘴,神神叨叨地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小姑娘轻轻笑着,她不知道,张四七其实许过很多次愿,哪怕没有蛋糕,哪怕不是节日,他十四岁之前的每一天都在日夜期待,希望有回家的一天。
许过愿的张四七看着她眉眼,跟着她笑。他好像永远都在看着她笑,认真听她说话,拿最真挚的姿态面对她。
永远是一副我会站在你这边的样子。

张四七和程亦芝的关系被很多东西相互构建,牵扯的越发深厚。
程亦芝的成绩依旧很好,她开始期待走出去,奢望一个更为堂皇的人生,不用在老太太的游说下早早地定亲,到了年纪就嫁人。
老师经常站在讲台说知识改变命运,说的多了,程亦芝便坚定不移的相信,初三那年埋头苦读,考上一个不错的高中。
张四七长久地陪着她,中考的门外站着许多家长,在其中混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程亦芝听到很多母亲说给孩子的话语,温温柔柔的语调滑过耳朵,而她站在张四七面前,看他拍拍她的头,说出一句“加油”。
夏季的微风吹过来,人间的事物都跟着晃动,有的家长离开去上班,有的家长为儿女留下来,张四七在其中长久地站着,等过一场又一场的考试,数过一秒又一秒的时间。
别人有的陪伴,程亦芝终究会拥有。
考试结束的时候,程亦芝走向张四七,他额头有落下来的汗,一滴滴滑过鼻子。
门外的少年少女高声吵闹,程亦芝的目光越过张四七看着正在过马路的男孩。
男孩走过绿灯亮起的斑马线,穿过热闹的人群,走进一家超市。
程亦芝看着男孩的背影和被风吹动的衣角,说话的语速渐渐缓慢。
张四七随着她的视线向后看,看见来往的人群,和这世上永远存在的喧嚣。
视线收回的那一秒,程亦芝说出嘴里的话:“你怎么每一场考试都等我,热不热呀。”
张四七接过她的书包,拿过她递来的纸巾,“没事儿,等你高考,我也来陪你。”
是过半的夏日,是十五岁的程亦芝和十七岁的张四七。
是我期待着你高考的日子,从而走向飞黄腾达的美好生活。
可是最终,谁也没能等来三年后的高考,谁也没能走向更为堂皇的人生。

录取通知书到来的下午,落下那年夏天第一声雷。
程亦芝数十年的隐忍在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那天爆发。
老太太终于按耐不住,妄图阻止程亦芝继续上学,她对程亦芝将来结婚的彩礼念念不忘,怕她读了书有了主见万一上了大学就不会再老老实实,听其打发。
老太太在和她爸妈嚷嚷着让她别上学,订个婚去当童养媳的时候,程亦芝去厨房拿了把刀比在脖子上,眼睛红着看这个人。
这个在法定亲缘关系里是她奶奶的人,这个只惦记着她能讨来多少好处换来多少利益的人。
她爸开口要说出来的“都听您的”就这样卡在嘴里。
她恶狠狠地说着自己要上学,不然就报警,自杀,上网曝光一样来一遍。
常年隐在背光处的恨与失望终于爆发出来,程亦芝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挺直脊背,试图与她所有的家人来一场恶战。
她爸最后选择妥协,不是关心她爱她,是因为他是个怂蛋。他的小公司好容易走向更高的地界,面子上要看起来干干净净,不能在紧要关头染上污点,程亦芝但凡不妥协,总有各种千奇百怪的闹法,她好像知道她爸怕什么,怎样把事情闹得大她就怎样做。
上高中的事情最终还是被敲定,老太太骂了她很久,在她做饭的时候拿热水烫了她的手。
在七月初,在炎炎夏日,在太阳升起的朝阳面,程亦芝仿佛看到每一个十二月寒冷的冬。

十二月,寒冷的冬真正来临,程亦芝逐渐失去走向更好人生的欲望。
高二的冬天,程亦芝学会了吸烟,跟张四七学的。张四七阻止过她很多次,她每次都仰着脸看他不做声。
张四七在网吧烟雾缭绕的环境里学会吸烟,网吧的老板每次都说着什么,生活太难,不如抽烟。
张四七不知道别人的生活什么样,至少他的人生怎么都算不上好过。
烟是最廉价的烟,不好闻的烟草味道滑过喉咙与肺管,呛得人咳嗽一声,程亦芝就这样跟着张四七吸烟。
吸完烟之后生活会不会好过不知道,但眼泪会从眼眶里冒出来,至少心里会好过。
程亦芝站在窗口吸烟,外面成片的雪花落下来,张四七看到她包里的成绩单。
打他认识程亦芝起,她就没考过这样的成绩,个位数的物化生,不过百的语数英,成绩排名在七百名开外,程亦芝摆着一副如何都救不起的表情。
张四七记得,她高一每次都是年级正数的前五十,现如今是年级倒数的后一百。
张四七想不明白,就抬头看她,她依旧站在窗口吸烟,一根接一根。
他带点恼,拉着她到破旧的椅子上坐下,直直看着她,成绩单扔在面前。
他比谁都知道她期待什么,想要摆脱什么,也比谁都知道她心里装着的少年多明媚,她花了大力气想和人家比肩。
程亦芝在少女年龄里该有的情窦初开到来在初中,全校最好的少年,出淤泥而不染,会弹钢琴,会唱歌,成绩永远明晃晃地排在前头,衣服爱穿百色,一尘不染。
她心里暗藏着的念头和明媚的少年有关,所有的女孩子都会暗自喜欢这样的男孩,这样的,在光里,在太阳下的男孩。
“程亦芝,这啥?”张四七看着她,她依旧咬着一根烟,低着头不说话。
窗户的缝挡不严实,外面的风顺着吹进来,成绩单被吹起一角。
“周博奕也考这样?”藏在心里的名字还是被说出来,划出来一条血痕。
她对张四七说过很多次周博奕,从初三说到高二,却从不说那个名字代表喜欢。
“你别说这个,我不想上学了,张四七。”藏了三个月的念头终于宣之于口,她看到张四七睁大了眼。
张四七看着她,外面的雪更大了,隔着窗也看到大片大片的白。
她说她要上大学,要离开,要过好的日子,要不用遭受老太太的骂与欺负,要不用再把刀比在脖子上。
她说周博奕成绩很好,会弹钢琴,好羡慕。
她说要努力上高中,要好好学习,不要让她爸妈看笑话。
现如今,她拿着很差的成绩,说,张四七,我不想上学了。

程亦芝没说过喜欢的少年,其实在中考的时候被张四七看到,他跟着她回头,看到人过马路。
他陪了她十年,她以为他不知道的,他都懂,所以他不能接受她说不上学这样的话。
事实里没有人再比得过他盼望程亦芝有一个不用忍辱负重的人生。
因为这世间谁都抱有期望,期待少年时代遇到好的人,希望被人爱,渴望同生共死,积攒所有回忆,磨平所有疼。
程亦芝是这样。
张四七,也是这样。

“为什么不想上学了?”张四七蹲下来,和她持平。
廉价香烟被程亦芝咬在嘴里,她依旧看着地面。
今年的冬天很冷,天气预报上的温度一直都在零度以下,外面的雪好像永远也不会停。
“程亦芝,你拿刀比在脖子上,为了上高中闹得人尽皆知,就是为了让你他妈高考前一年不要去上学了!”张四七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就红了眼眶。
风打窗户的声音像是一声声呜咽。
他哽咽着问她:“为什么,你告诉我,行不行?”
中考那年夏日炎炎,他擦着汗对她说,等到高考,我来陪你。
他明知道或许那是生活里最后一程送她,他依旧盼着她走,走去更高的地方,离这个地方远一点。
老头说你要惦记着恩情,他时刻谨记,她的渴望他全记在心里。
可程亦芝低着头,一言不发,不告诉他未来的方向,也不和他讲遭受的苦楚。

来年春,程亦芝家请了家政来照顾老太太,她和张四七闹过一场之后住了校,家里人依旧无所谓的态度,只有老太太不间断地骂。
高二下学期,程亦芝很少能见到张四七,她两周放半天,一月放一天,像是提早进入了高三生活。
张四七变得忙碌起来,每次和她见面都是匆匆赶来。
他不说他在忙什么,只是程亦芝看着,看着他手上露出来的伤。
程亦芝知道他对她失望,可是她却从不解释,只是低着头看他手腕,看他胳膊露出来的地方,又回忆起她自己年少时留在胳膊上的淤痕。

请的家政请了假,换了人来替几天,人是从小地方来的,很难在地图上精准找到,姓很少见,叫寺桂芳。
这个家政很讨老太太喜欢,伺候人尽心尽力,说话好听。
一次周末,程亦芝看到家政在工作做完后和老太太在一起说话。
晚上去学校的点,程亦芝拿着收拾好的东西从房间出去,家政在和老太太讲她家乡的槐树,说是很大的树,几个人都围不住,年年都有人去祈福,听说祈求子嗣很灵的,保准能让老太太儿媳妇生儿子。
程亦芝先去看兜兜,家政为了照顾老太太的耳朵说话很大声,程亦芝被迫听到每一句。
喂了兜兜一把狗粮,老太太在问家政有几个儿子,家政回她有三个,她儿媳妇也刚生了一胎,也是儿子。
老太太缓慢地一声声和人家说儿子好,儿子好。
兜兜栽着头吃狗粮,时不时冲她叫一声。
程亦芝对它笑。
家政聊着聊着突然换了话题,说到家乡十几年前丢过好几个孩子,清一色的男孩,她本家的一个弟弟就丢了孩子。
老太太对男孩从来就向往,听到这儿一声声喊着造孽,程亦芝听她一句句骂着人贩子,收回了喂兜兜的手。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家政一句句在说她本家怎么样怎么样,说那人贩子还有人看到样貌,就是不知道抓到没有。
程亦芝拧了门把手,开了门,兜兜冲她喊了一声,老太太的哀叹声停下来,叫了一声小白,让家政再去给狗倒些狗粮。
门被关上,程亦芝走在春天的夜晚里,凉风吹起头发,拂过脖子。
家里的博美叫小白,她爸妈都听老太太的,只有程亦芝和张四七叫她兜兜。老太太从不听取她的意见,她只说姑娘家向来做不了顶梁柱,说的话更是不能听。
之前兜兜是程亦芝对爸妈的爱的情感寄托,后来伴着时间一寸一寸地长,她早已被这一寸寸磨平,兜兜在她眼里,更像是她和张四七对彼此的情感寄托。
在那个午后,在那个捡瓶子的少年和她一起起名字的午后,程亦芝把他归进她的群体,赋予他紧紧相依的意义,成为她死水生活里冒出来的一场震动。
家里的这只博美是公的,老太太很喜欢,她好像一生都喜欢公的东西,仿若一个生命被贴上雄性标签,他们就可以高高在上。
春天的风吹过路旁公园的湖,湖水跟着晃起来,一圈一圈的波纹里,绕进了许多故事。
程亦芝逃了课在小公园看晃起来的湖水,她已经逃了好多次课,捡了块石头扔进湖里,水散开层层波纹,老太太和家政的声音在耳朵里冲撞,程亦芝突然直了眼。

在张四七的零星记忆里,家乡有一棵树,他年幼的用词里,说那棵树很大很大。
家政说她的家乡有棵好几个人都围不住的槐树。
张四七讲他名字的来历时,说名字发“四”和“七”的音。
家政说她姓寺,本家的弟弟家丢过孩子。
春天的夜晚越发凉了,对面刚建的大楼上有个时钟,时钟亮着灯,指向七点四十出头。
程亦芝起身,转头往家的方向跑,家政八点下班,没有事情就会走的早一小会。
跑步起来需要六七分钟的路程,由于路程太近,不好打到车。
程亦芝听到风声呼啸而过,她从遇见张四七开始,就知道他心心念念着回到家乡,心心念念着和他爸妈一起。
路边的人群来往,年少的张四七总是会看着拉着小孩手的父母露出艳羡目光。
风声越来越大,程亦芝越跑越快,张四七对她很好,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到楼下的时候,大楼的时钟指向七点五十,程亦芝站在电梯口等,上楼怕错过,她数着电梯一次次落下。
第三次下来之后,家政走出来,手里提着些老太太送的东西,说是回去带给她小孙子。
家政出了电梯门,程亦芝站在一旁,跟着她身后,叫了一声阿姨。
家政回过头,看到头发略微凌乱的程亦芝。
“咋了,姑娘?”家政认出她来。
程亦芝却怔在原地,她慌张跑过来,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去问。
电梯上升下落,程亦芝说出话来:“阿姨,就是您刚和我奶奶说的村子叫什么?我……我之前在网上遇到一孩子找家人,就想问问您。”
家政有点惊讶地看着她,话题很突兀,但是又好像没什么可以辩驳的地方,村子名字被讲出来,家政又答应回去问问本家的人,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程亦芝道了谢,送着家政离开。
夜晚的月光洒下来,程亦芝看着露出来的半轮月,清清冷冷,照的心口都是凉的。

时间的变化很难透析清楚,熬过又一年春夏秋冬,在冬的尾处,迎来了新年。
程亦芝除夕的夜晚没在家过,她一身反骨地走出家门,和张四七打了电话,之后张四七骑着刚买的摩托车在小区外小路的拐角处等她。
除夕的天很好,悬挂一颗又一颗的星,路两旁的树没有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延伸出去。
两个人戴上头盔,程亦芝坐上了张四七的后座。
十七岁的程亦芝,十九岁的张四七。在行人稀少的马路行驶,途径的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春晚开始了两个多小时,在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里,数着时间是又一年的新年。
这一年的冬格外冷,是数不清的年月里最冷的冬,程亦芝拽着张四七的衣服,往来的风拍在头盔上,张四七看着前方笑。
他第一次载着他的姑娘,在除夕的夜里,奔赴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幻想这是私奔的路线,勾画人生种种的可以预见而未能遇见。
这段路的所有成为张四七人生里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目的地是郊外的一片空地,人烟稀少,是放烟火的好地方。
张四七买了一些烟火,搬下来放在空地上。彼时,已是晚上十一点。
程亦芝席地而坐,眼睛被月光照很亮,就这样看着天。
热水被送到她面前,张四七坐在她旁边,陪着她看亮闪闪的天。
风一下下吹着,张四七从没买过好的袄子,他的袄子御寒很差,脖子露在风里,却依旧仰着头。
十二点的倒计时,城市的第一朵烟花绽放,张四七看到那朵红光,眼睛眯起来。
“新年愉快,张四七!”
程亦芝看着天空向他喊,张四七起身点燃他买来的烟火,大的四方礼炮里,飞上天一簇又一簇,张开一朵又一朵的彩色烟花。
……
“新年愉快,张四七!”
“生日愉快,张四七!”
每一次都是这样,冬季的新年和秋季的生日,每一次都是她喊得最大声,每一次都是她把祝福最先说出来。
每一次都好像是她要证明最真挚的情感。
张四七看着消逝的一朵又一朵烟花,站在郊外寒风凛冽的空地上,听到女孩喊声落下来的细微回声。

“新年愉快,程亦芝。”
“年年愉快。”

烟花只是一瞬间就消失,整座城市的热闹也只有短暂的半小时,最后剩下零散的几多烟花绽开又消逝,张四七拿出了那张塞在口袋里的银行卡。
“给,程亦芝。”卡被塞在她手里,张四七缓慢地说,“你想去哪去哪,想去干啥干啥,要是不够,再添。”
她说她不想要去上学,张四七如何劝都劝不动,每次考试成绩都很差,落到年级倒数几名。
张四七不知道她藏着什么事,她失去学习的欲望来得毫无征兆。
可他还是期待她有好的生活,至少不能待在这里,不能待在这里被重男轻女的一家子欺负,被老太太编排着嫁人,被安排好一生的轨迹。
她去哪里都好,不愿意和他一起也好,怎样都好。不在这里就好。

张四七一个人打两份工,一天睡四个小时,在工地搬砖和水泥落下一个又一个的伤,接了黑网吧的一些私活,偶尔去帮人打个架。生活被他劈成两半,可无论是哪份工作,都是在为程亦芝而活。
这世间有很多人不懂的道理,例如人类向来不懂爱为何可以主宰人的生命。
爱为何可以主宰张四七的生命。
他十四岁之前的每一个生日愿望和新年愿望是回家,而十四岁那年的生日愿望是程亦芝所愿皆可达成,长此至今。
老头说的报恩里没让他为旁人豁了命,可他心甘情愿为这个姑娘不死不休。
短短一年,加上他此前积蓄,在卡里存进八万块钱。
这张卡塞在程亦芝的手里,而他十九年最大的奢侈,是一部老年机,一辆二手摩托车,一场烟花。
冬天的风永不停歇,张四七永远是一件褪色的廉价袄子。
他住在简陋的小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一台旧电视,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依旧。
很多事物没有答案,爱没有,程亦芝放弃学习也没有。
卡被塞回去,程亦芝只是看着他,她一贯这样,遇到不想妥协的事情就抬眼看着他,不发一言。
烟火的声音彻底寂静,新的一年终究到来。
“你别给我了,张四七,我用不着钱,也哪也不去。”程亦芝紧了紧衣服。
张四七愣了一下,要开口说的话卡在嘴里,瞳孔一瞬间放大。
“你哪也不去,也不读书,你要干嘛?啊?”他朝她吼出来。
“那就随便怎样,能活就活。”头发扬起来,在冬天划出一道弧,程亦芝拢一下,语气却没起伏。
“艹他妈,你这样子还分狗屁的死活区别!”张四七手捏在一起,微微发着抖。
“那就不活了啊!那就去死啊!”她站在他面前,比他声音还大得吼出来,用了力气推他一下,眼眶红红地瞪着他。
整个劲儿发出来,又低下头不说话。
张四七愣在原地,他和程亦芝从没闹过这么大的架。
两相沉默,程亦芝又抬起头看他,语调平下来:“真的,活不下去就不活了。”
大年初一的夜,万籁俱寂,程亦芝站在风里和张四七说,活不下去就算了。
别为她操心,别把钱给她,别傻乎乎地只盼着她过得好。
她不值得。

她不值得?又不值得什么?
张四七骑着车带她回家,路上的家户都关了灯,零星几盏亮着,程亦芝坐在后座,昏黄路灯下,两个人一言不发。
到家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半,张四七握把的手被冻得通红,程亦芝把头盔递给他,哑着嗓子说:“我回去了。”
张四七看她一眼,拧了把手。
他不和她说一句话,程亦芝站在后面看着,看着他骑车的背影,在寒冷的夜里,星星月亮和路灯,没有一样东西照得亮。
程亦芝看着他背影消失不见,整个世界的风都向她袭来,层层圈圈,没有一条出路。
而张四七跟自己赌气的冒出一种再也不管她的念头,念头只是刚出现在脑海里,夜晚的第一滴泪就落下来。
人生海海,张四七想,她说不值得,又有谁值得。

初春刚至,天气依旧很冷,雪还没化,世界洁白。
张四七住了院,疲劳过度。
一个十九岁正当身强体壮的少年,因为疲劳过度进了医院。
带着饭走进医院的程亦芝,听到自己鞋子踏在地上的声音,每一步都发出闷响,医院大厅的电视上在播放一则关于罪犯的专访纪录片,程亦芝从大厅穿过,在嘈杂的人声里听不清电视声音,穿过大批的人,站在了病房门口。
开病房门的时候,张四七正坐在床上看窗户外的天,阴沉沉的,透不出一粒光,他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另两个床位空着,病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电视打开,在播和大厅里一模一样的节目。
程亦芝站在门外看着,他回过头,这下看得清楚,唇上没有血色,眼尾降下去,整个人都失去了精神。
“吃饭吧。”保温桶被放在桌子上,程亦芝还带了他的洗漱用具和换洗衣服。
张四七看着她,低了低头,不发一语地接过饭碗。
“不用去打两份工了,也不用拼死拼活,你不用觉得我无路可走,生活怎样都是一个活法。”程亦芝坐在椅子上,看他吃饭  ,“之前搬走的隔壁邻居,有对双胞胎姑娘,都很漂亮,我上一年见过一次。”
张四七,有些人的活法就是这样,在泥地里,花尽力气,也挣不脱,有些人生来美满,从小到大,都不用体味世界的恶。

“我见过隔壁邻居的姑娘。”
“她们谈好的恋爱,有好的人生,上好的高中,学好的爱好。”
“隔壁的叔叔四十多岁了,和妻子看着恩恩爱爱,和女儿说话眼角都带笑,一家子在餐厅吃饭,其乐融融。”
“我的人生怎么算都算不出好的,摸索也摸索不出来一条路,没有人爱,也不干净。”
“可她们凭什么有这样的人生?”
“她们凭什么有这样的人生!他凭什么一副绅士样子!”
“他们家凭什么阖家美满!”
“他踩在别人的头上剥夺别人的生活,凭什么只有我这么惨,凭什么他们不用抵罪!”
“凭什么所有的苦都压在我身上,只有我活不下去!”
“凭什么!”

下雪了。

“张四七……”
……
“张四七,我被性侵过……”
……
“七岁的时候……”
……
初春的雪,比冬天还要冷。

隔壁叔叔名字叫房松,程亦芝七岁那年,他三十五岁。
人有两个漂亮姑娘,穿好看裙子,出门被大人拉着手,说话的时候弯下腰和她们平视,放学的时候有人接,去学的时候有人送。
程亦芝站在旁边亲眼看着,跟在她们身后一次又一次,最小的妹妹叫姐姐声音很甜,姐姐会摸摸她的脑袋,爸爸会夸她很棒,妈妈会笑着抱一抱她们。
程亦芝每次都在后面看着,身后落下一个又一个印子,这条路上,前面是一家人,后面是她。
形单影只地一遍一遍走,走了五年。
隔壁的叔叔对她很好,看到她会亲昵叫她芝芝,在下雨的时候接姑娘回家会带上她,帮她打着伞,和她说着话。
程亦芝仰着头看她,在心里幻想她的爸爸何时会这样和她说话。
可是幻想没有结果,伤痛分毫不迟滞,七岁的程亦芝睁着眼睛,眼睛里含着一汪水,在邻居家,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在永无休止的浮沉里,落下一滴泪。
十二岁的程亦芝,在升初中的暑假,在第一场雨落下来的那天,站在张四七的门外和他说“隔壁的邻居一家都搬走了”。
隔壁的叔叔搬走了,我的苦难能不能宣告结束,我爸妈说他是好人,可是我听话懂事有礼貌,怎么谁也没对我好。

十七岁的程亦芝,在市中心一家餐厅的窗子外顿住脚步,窗子里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姑娘们穿着全市最好的高中的校服和爸爸在说话,妈妈头发挽起来,和丈夫说话时眼睛带笑,一副恩爱样子。
姑娘们的画板立在桌子旁,露出上面一截,程亦芝掰着指头看着,看着现今四十多岁的男人唇边带笑,戴着金丝边眼睛,西装板正,是成功人士的做派。
心在胸膛里一下一下地敲,她构建了十年的虚假城堡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无数次期待摆脱过去,奢望拥有一个好的人生,她渴望好的人,热爱一尘不染会钢琴的干净少年,熬夜读书,奋力去考好的成绩,以此远离轨迹早已被注定的一切。
小时候羡慕班里最漂亮的姑娘可以学钢琴,却一句都不敢和家里提,期待着总有一天我也会有。
可是人生杂糅进很多东西,从七岁开始,早已放弃相信世界洁白。
递给张四七的所有吃食,赠予张四七的所有钱财,都是邻居给的封口费,一点点的甜头给到她,程亦芝欢喜拿下,背后哭泣,却和父母一言不发,明知有些发声注定会被堵住嘴巴。
她知道那些东西是脏的,在施舍张四七的时候却是一副天真样子。
她的善意来自不了任何地方,因为本身她就没有善意。
程亦芝想,也许她从七岁开始就坏掉了,又或者,坏在出生那一年,和她的家人一起。

所有的秘密烂在心里,她当他是最后一根稻草,所以程亦芝看着张四七,张开口,只对他说:“我被侵犯过。”
整整五年。
张四七抬头看着她,直勾勾地看着。
春天的风刮在窗户上,刮到人心里,张四七在心里计算五年的长度。
时间算不出答案,算不出距离,也算不出疼痛。
原来有的疼痛一生都磨不平。
所以五年无法计算的时光里,程亦芝又如何孤独地走,又如何艰难地张开口,又如何沉闷地发出声。
每一年的初春都很冷,每一年的春末都回暖,这一年的春天落下雪,张四七知道,阳光明媚的夏天永远到不来。
眼泪落下来,就落进碗里,带来的吃食都发着苦的味道。
张四七发出一声呜咽,像是杜鹃泣血,把程亦芝抱在怀里,眼泪落在肩膀上。
他每次见她身上都有伤,他不经意地看着自己的伤,在心里计较谁的更重,可是五年里他的伤痕越变越少,她的伤痕却永恒存在。
十九岁那年,所有答案被揭晓,终于体会到原来人世间属实存在永久的伤疤和消灭不了的孤独。
眼泪一滴滴砸到她肩膀上,他抱着她一遍遍地说:“我永远在这,我陪着你,我爱你。”
俗世的阵痛终究将人打趴下,下一个新年终究再也到不来。
看的那一场烟花,是在这世上最后一场狂欢。

夏季末,暴雨天。
老太太坐在客厅看电视,声音调很大,程亦芝站在阳台看摔烂盆子的金麒麟,兜兜一直在叫。
她向阳台对面的便利店看着,拨出了电话。
是张四七杀人的第二天晚上,全市通缉的那个晚上。原定的杀人计划是今天,程亦芝也是其中一份子,两个人摸了好久的规律,蹲了好久的点,一边在巷子口吸着烟,一边盘算着如何手起刀落 ,不留活口。
计划漏洞百出,原本就谁也没打算活。
可是变故是在前天晚上,张四七把所有蹲的点都作废,把所有的商量都撕碎,一个人骑摩托车去定好的目标家里,真真正正地手起刀落,血溅到头发上和脸上,他伸手抹一下,在凌晨的燥热夏天里往另一处奔赴。
第一个人死在凌晨一点,第二个人死在凌晨四点半。
张四七摸过地形无数次,来来回回踩过许多次点,程亦芝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在他口里加过工。
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她粘手,从始至终都没想要拉她一起死。
二十岁的他和十四岁的他有什么区别,依旧心心念念希望世间所有的好处都奔向她。
人死的消息程亦芝第二天才知道,先是上了热搜,后来才有了新闻报道。
张四七杀人手法过度残忍,又四处逃窜,热搜压不下去,只能在报道里一次次强调注意安全。
兜兜看着电视狂吠出声,程亦芝抬眼看着,脊背渐渐冒出冷汗。
张四七骗了她。
那是他第一次骗她,就做了一个以命相抵的局。
死掉的第一个人是房松,第二个是害张四七无家可归的人贩子。
他在医院的电视纪录片里看到这个人出了狱,拐卖很多儿童,残害许多孩子,毁了无数家庭,只蹲了九年牢。
即使眼睛被打上马赛克,张四七看着唇角的那颗痣,看着手指上带的那枚戒指,血液倒流,流到脑子里,挤出四岁那年的记忆。
被毒打的,被饿着的,被砍掉小趾的。四岁的张四七,刚刚开始接纳人世,对世界开始有记忆的年龄,带给他最深刻的记忆,是无边的流离和数年的噩梦。
所以在他要帮程亦芝杀人的时候,那个人就被计算在内,如果没有活下去的欲望,那么杀一个与杀两个又有什么区分。
人贩子住在邻市,他开着二手摩托车,在只有路灯的夜里,骑了将近三个小时。
一晚上彻夜未眠,该疲累的时间里,他只是睁着眼睛,一直一直在想,如果他死了,程亦芝要怎么办。

暴雨天的夜晚,程亦芝下了楼,伞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抱着兜兜,在卫衣帽子里塞了一包烟。她偷她爸的,烟很贵,是张四七从未奢望过的烟。
雨滴落在伞上,发出一声声脆响,程亦芝挺直肩颈与脊梁,像是要去赴一场永不回的约。
兜兜趴在她怀里,手机塞在袋子里,十分钟之前刚打过的电话,是这十来年相伴至此的最后一通电话。
张四七站在前面小路拐角处的屋檐下,带着帽子,看不清表情,烟尾咬在嘴里,红光一闪一闪。
兜兜先跑到张四七面前,冲他叫一声。
眼神缓慢聚焦,慢慢反应过来,张四七蹲下身子,看着博美的白色毛发粘上湿气,眼睛又圆又亮。
有些人,有些动物,很多东西,留恋地再看一眼,就是这坎坷一生里最后一面。
帽子里的烟被拿出来,大几百一盒的烟递到他面前。
“吸这个。”
张四七看一眼她,看一眼手里的烟,笑一声,接过来,拿一根给她。
她吸烟是他教的,只能吸最廉价的烟,现今换了烟,却依旧是同样的姿势靠在一起。点火的时候那点光明明灭灭,烟气散发出来,程亦芝抬眼看着他,他靠着墙站看对面人家二楼的窗。
窗开着缝,在里面的光就这么透出来,洒下来。
人间那点光全落在他身上,再没有以后了。
一根烟吸完,张四七要走了,兜兜拽着他的裤脚,他最后一次拍拍它的头。
“你看,叫兜兜行不行?”
“行呀。”
“是不是太草率了?”
“就这个,没关系。”
那时候多大?程亦芝看着落下来的雨想,她八岁,他十岁,他爬进窄窄的肮脏角落里为了一个瓶子,摸着身上的脏污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时间分不清楚,这些日子好像很快又很慢,摸爬滚打最后还是到了这么大,可是旁人一生的长度要划好几个二十年,他的一生要停在一场暴雨里。
“我走了,程亦芝。”站起身之后和她说话,凑到她的耳朵边,低着声和她说最后一句。
我走了。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兜兜在后面叫他一声声,雨水打在他帽子上,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星星月亮和灯光,再也没有东西能把他照亮。
兜兜要向他跑过去,程亦芝拽着狗绳,地上剩两个烟头,一个还没熄灭,是再也亮不起的微弱火星。
程亦芝,我走了。
再也没有以后了。
夏天的暴雨落下来,坏掉的金麒麟在垃圾桶,老太太在家里看着电视又暗恨她这么晚把狗带出去,电视新闻里一遍遍地报到,微博热度怎么也消不散,张四七消失在拐角。
他凑近她的耳朵对她说:“我爱你。”
这是他爱的人,一生也只有这三个字的情话。

自杀的消息上了热搜,程亦芝躲在房间里一根一根地吸烟。窗帘露出一个角,照进外面的太阳光,地板上有道长长光线,程亦芝看着看着,眼睛里充满七彩的光晕。
热搜的词条被人点进去看,被人一句句骂,程亦芝看着那一句句说他心里有病的话,点开了“写微博”的按键,页面的灰色字体是“分享新鲜事……”
程亦芝看着看着,终于哭出声来。

张四七死在凌晨三点,一片漆黑的夜,雨下到末尾,“哗哗”声变成“嘀嗒”声。
死之前他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吸烟,烟灰落在地上,积起薄薄一片。
窗外的天黑压压一片,黎明的光滑不过云层,这是最后一次看一看天。
他在小学的路口等过许多次程亦芝,她缺席的时候他会在心里小声抱怨,直到触及真相,又在心里思考当年缺席多少次,抱怨多少回,她又在那些永远不会停止的下午沉睡多少年。
张四七的人生没有大的遗憾,在他的认知里,想了爸妈很多年,可是再也没回到过家乡,能回家的被拐儿童有多少,被拐卖的儿童又有多少。他是后者那一个,前者就逐渐不奢求。
张四七知道程亦芝的幸与不幸,一生空空洞洞,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她,愿她生死有人依。
他不再期待自己叫什么,有没有人爱自己,有没有人能让他叫一句爸妈。流浪十来年,遇见的第一个对他释放无尽善意,与他生死相依的人,就是他的归宿。
只是,只是,这十九年的人生里还是会有一场遗憾。
雨的末尾终于结束,雨滴滑落屋檐下。
程亦芝喜欢过别的人。
张四七听着落下来的雨滴声,最后一根烟烧到尾根。
我陪了她十一年,她喜欢过别的人。
哪怕仅仅是“喜欢过”,都成为他命里再也驳不回的遗憾。
农药瓶子放在桌上,是百草枯。
他去买药的时候,老板说是剧毒,他点着头付钱。隔壁的门店放着歌,路上人来人往,同龄的少年少女都带着笑,像是抱着人生所有的希望。
而人间的死法有许多种,但一瓶农药喝下去,便谁也无法救得起。
地上积着一小摊烟灰,他晚上去老头的墓前跟他说对不起,保重。日后再也来不了了,若是长出荒草,无人祭拜,也请他不要责怪。
因为这世间或许也无人祭拜他了。
农药瓶子放在桌子上,空空荡荡,时针滑过三的数字,十九岁的少年还有两个月要生日,可是无论如何,都再也醒不来。
少年熬过沧海,熬过高悬的炎热太阳,熬过洒下来的纯白冰晶,熬过初春刚至的无言对白,熬过被喊灾星的独自漂泊。
却无论如何,都熬不过世间一场震荡,爱人一滴眼泪,生命一阵坠痛。

程亦芝站在楼顶的时候,看见了这一整个夏天最美的晚霞。
她知道张四七想让她活下去,可是有些痛,不是有些人消失了就会被抹平。
人生下来就抱有期望,对这个世界含有爱与期待,可爱与期待不像她奔赴,只是一味教导她体会孤独。
这一年的夏日都很阴沉,只有今天晴得不像话。
上小学的时候,她班里有个漂亮姑娘,在文艺汇演上弹钢琴,被爸妈抱着夸真棒。那时候她就想如果有一天她也大放异彩,她的爸妈奶奶是不是就会爱她,可是没人愿意掏钱送她上兴趣班,也没人愿意纵容她。
学钢琴的梦想就这样种在心里,变成执念,念念不忘。
张四七知道她的所有愿望,可是倾尽全力 也送不起她一台钢琴,攒了许久的钱,也只能给她一把口琴。
放在精美盒子里的口琴,被塞在柜子里,她唯一一次在家吹,被她奶奶骂着是吹丧,盼着她早死。
程亦芝想不明白为什么没人爱她,为什么谁都亏欠她,为什么世间这么多人,只有张四七愿意送她一把口琴,愿意在炎夏的街角表达给她“毕业愉快”。
愿意在新年放一场烟花,愿意拼死拼活攒八万块钱,愿意在她生日那天请工作假,陪她去看一场电影。
她和张四七只一起进过一次电影院,张四七买了两张票,买了单人份的可乐和爆米花,是在她十八岁的生日。
看的电影是重映版的《寻梦环游记》,昏暗影厅里,可乐和爆米花都是她的,张四七没有主动拿过一粒。
电影里的美好她无法感同身受,这一生她都没有太多美好,可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想,人被遗忘,是不是就要永远消失掉。
这件事情没有答案,人间的轮回谁也弄不清楚,只是没办法,她想让人记得她,记得张四七。
如果不记得她,记得张四七也可以。
因为她欠了他一件事。

张四七的名字她知道的,家乡是哪里她也知道。
家政的电话过了很久才打给她,在她和张四七绸缪生死的一个夜里。
家政见到本家的弟弟是在一年后,程亦芝说的那件事她并没放心上,只是在请长假回家看见人的时候才记起。
那是他们要杀人的半个月前。
她其实一直都存着不告诉他的念头,从问家政开始。
如果他走了,这世界就只剩下她了。
人间是空荡的,苦难的重量压着她,他要和她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苦难的重量可以压扁一个人,但两个人可以勉强接得住。
每次看到他,她就在嘴里念一遍她想要说的话,可是无数次见面,无数次也没能张开口。
她是坏掉的,她无比清晰地认知到,无论是七岁还是十八岁她都在欺骗张四七。
即使她无比清楚,张四七无论怎样都会和她在一起,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开她,她无比清楚他爱她,却依旧把所有都埋在地里。
程亦芝看着对面的钟缓慢走向六点半,在思考,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张四七存在着,就好像是为了告诉她,人跟人的爱不一定非要在嘴里,还可以,在命里。
可是她剥夺他知道真相的权利,告诉他他本来就孤独,没人要,四处流浪是归宿,她就是他唯一的退路。
而张四七到死都不知道他有一个真正的名字,写在已经被销户的户口本上,端端正正黑色印刷体出来的两个铅字——寺期。
家里人对他满含期待,所以叫寺期。

定时微博发出去两个多小时就被顶上热搜,一个“爆”跟在后面。
评论里骂声与辩白的声音对半砍,可是无论怎样程亦芝和张四七都只能互相拉扯着彼此过活,生逐渐不再是期盼,死在一起,才叫期盼。
所以他们终究死在一起,以共谋的名义。
评论里有人骂他们杀人违法,无论如何都无法洗白,也有人心疼两人一生坎坷。可无论哪一种,无论日后再如何,他们都再也听不到。

“他们不把我当孩子,我也不拿他们当爸妈。
这样,就算打平了。”

“我们两个不叫什么孤苦伶仃相依为命,那叫狼狈为奸。”

“人就是这样死的。
作恶太多,遭受报应,这样死的。”

“你看,世界就是这样。”

“他叫寺期。”

程亦芝的微博一句句被人解读,在热搜榜挂了一整天,人们拆析她的死亡,拆析她的爱情。
可人生没有那么多事物可被拆析,也并没有过多的东西需要过度解读。
程亦芝的死亡是因为不被人爱也不被人恨,生活折射出来的那些伟大东西终于缓慢失去了。

热搜挂了一天终于缓缓撤下去,可不同的后续调查又以不同的方式上热搜。
程亦芝的爸妈奶奶被人肉,被骂的狗血淋头,公司股价受到影响,那一阵子,一家子人都不好过。
老太太并没有放弃骂她,兜兜每天爬去门口等,等到谁来都好,张四七,程亦芝,谁来都好。
人生缓慢流动,暗潮汹涌,死亡并不能带来忏悔,旁人的生活依旧要按部就班地走。

半个月后,事情逐渐被人遗忘,张四七的父母带他回家,立了墓碑,以后年年都会去看他。
张四七的父母去程亦芝家闹过很多次,老太太被气倒,生了大病,在医院里靠呼吸机度日,程亦芝的母亲生了孩子,早产儿,检测的时候即使说是男孩,生出来也是个姑娘。
有人要承担新的苦,只是这一家子终究学会收敛。
程亦芝的墓渐少有人来看,自张四七死去,这世上再无人爱她。
世界的洪流里容纳很多人,而很多人也是这样逐渐被遗忘掉。
但如果有下一次,她希望张四七平安顺遂,阖家美满,别再犯傻,为一个人搭进去一生。
程亦芝从没思考过她和张四七究竟算什么情感。
是爱情也好,是什么都好。
那不重要。

秋季初,时钟敲过零点就是张四七二十岁的生日,月亮悬挂在天上,星星也耀眼,若是再等等,白天就要到来。
这一次的生日,再没人向他喊生日愉快,也再没人看着她笑。
天边冒出一点点的白光,染着些太阳将要冒出头的红,颜色层层分明,半个小时以后,就是黎明。

天将要亮的。

天不会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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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 21:45:56 | 显示全部楼层
【已完结】
《既白》
文/黄时药

人间和不出喜乐。

程亦芝死的那年十八岁,跳楼。
生前最喜欢的一部片子是《寻梦环游记》,深信人死了不被供奉,没人记得,就连在魂灵的世界也要消失。
所以程亦芝要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特地挑在一个好天气。
前一天阴了一整天,黄昏时候开始下雨,暴雨,闪电配雷鸣。
奶奶一个人坐客厅看电视,老人耳朵不好,电视声音调很大,轰得人耳朵疼。
出卧室倒水的时候,电视上刚在播新闻,程亦芝边倒水边听女主播的声音晃进耳朵。
二十岁在逃嫌犯,杀人犯。
报道语焉不详,只说人极其危险,见到报警,注意安全。
程亦芝拿起水杯向卧室走,奶奶拿遥控器调台的时候窗台上的花被风吹地摔在阳台上,声音很大,花盆碎裂声发出来。
老太太喊着程亦芝去看,家里的博美跟着吠了两声,她应着转向阳台。
摔在地上的是老太太不久前在寺庙里求来的一盆金麒麟,神神叨叨地说是什么多子多福的意思。程亦芝看着摔碎的花盆溢出土来,金麒麟长得还算好,边边角角稍磕碰些,她没吭声,低头弯腰把整个盆栽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阳台对面可以看到小区外小路对面的一家便利店。下雨天路上人很少,程亦芝在路灯和暴雨的映衬下看到了一个男孩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拿着瓶水和一袋面包,头上戴着鸭舌帽。
男孩出来向四周看了看,又把头往上仰。程亦芝看到红光,他嘴里叼着根烟。
人眼睛好像在这儿落一眼,程亦芝安静看着,电视的声音又大了,跟着雨势一起。
换了人的新闻主播继续在报到新闻节目,又提到危险的杀人犯,二十出头的少年。
注意安全的字眼落下来,程亦芝眼睛落在便利店口,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喂——”

程亦芝踏上顶层十八楼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夏季末的六点,天开始有隐隐暗下的趋势。
昨天的暴雨把城市洗一遍,树叶都带着新鲜味道。
十八楼往下看,是硬质的水泥路面,小区绿化很好,小区外面的马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对面的便利店招牌带着绿色的灯。
程亦芝上楼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在看手机,热搜上面第一条写的是杀人犯自杀的报道,后面跟个沸字。
评论里很多人骂,说他畏罪自杀,说他罪该万死。程亦芝一条条翻着,甚至有人扒出来了疑似微博。
顺着点进去,她看到寥寥十几条微博。
第一条写我想死,第二条写我要杀人。
字字句句昭示着他是一个心理变态。评论数字在叠增,谩骂一句句累加计数,最后汇成一句还好他死了。
手机被程亦芝放到床头,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间。她开门那刻,老太太在给狗倒狗粮,那只博美不急着吃反倒冲她叫个不停。
老太太看她一眼要出门的样子,说话嘶哑又缓慢,说她爸妈今天回来。
程亦芝爸妈忙着生意四处飞,她家境不错,物质富裕。
老太太说到她妈怀孕的时候混浊的眼睛亮起来,说是找关系查了性别。
是个带把的。
程亦芝没应她,在她妈怀孕五个月时,她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现在她妈怀孕八个月,老太太已经在她耳边说过很多遍。
是个男孩,说过很多遍。

程亦芝拧开了门,老太太倒完狗粮向阳台走,边走边说姑娘家这种赔钱货真该早点嫁出去。
老太太去看她养在阳台的金麒麟,象征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家里的博美继续冲她叫,程亦芝歪头看它。最后像是妥协的意思,在它面前蹲下来,拍了拍它的脑袋。
老太太在阳台叫她,声音很大,苍老而缓慢,有些破音。
程亦芝没应,抓了一把狗粮放到狗狗面前,湿热舌头划过手掌,程亦芝看着它吃,声音很脆。
开始在阳台骂了,老太太一句高过一句,程亦芝只是专心喂狗。
在垃圾桶的金麒麟不知道死没死。老太太是从小乡镇来的,骂人是好手,嗓门很大,气势很足,话很难听。
狗把她拿在手里的狗粮吃得干净,程亦芝冲它笑了笑,老太太在阳台捡着她的金麒麟,骂声接连不断,程亦芝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五点四十五,终于出了门。
狗冲她叫得更大声,程亦芝关门的那瞬间,所有的骂声和吠叫声被隔绝。
世界安静了。

程亦芝家住六楼,她走楼梯上到顶层,花了十五分钟。
恰巧六点整,站在了顶层十八楼。
向楼下看的时候,有个女人出现在视野里。肚子很大,扶着腰,一副慈母做派。
男人跟在后面提着大包小包,离得远看不清表情,可只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到温柔。
程亦芝看着两个人走路很慢,迈步要走进单元门。她爸妈回来了。
上次两个人回家是半年前,那时候两个人剑拔弩张,她爸走路很快,她妈脸色很差,是刚吵过架的样子。
吵架的话题一般围绕不开生儿子,她爸妈想要个儿子想得要疯,这离不开她奶奶的耳濡目染。
程亦芝十八年的生活里,从出生的那一秒开始就走进了彻头彻尾被嫌弃的人生。
不被谁爱都可以,但她连父母都不对她抱有期待。
他们需要一个男孩传宗接代,养老送终,承载他们的爱意长大,变成程家的一份子。却仿佛忘记掉这个生下来的女孩子篆刻着两个人的印记,是一条有无限可能的生命。
她妈每次和她爸吵架之后就会问她为什么不是男孩,第一次问她时候那年她七岁。
她妈在她七岁那年被检测出来身体问题,再难受孕。算命的说是第一胎命格太硬。
程亦芝在那一年被贴上扫把星的标签,在这些人的眼睛里是她断了程家将要延续的香火。
爸妈问她为什么不是男孩子,奶奶从她十五岁升高中时就希望给她订个亲。
没有人告诉她知识有用,未来会来。他们只告诉她女孩没用,不值得被爱。

远处的天有淡淡的红色云朵,黄昏将要到来,空气却依旧好闻。人们在作文里描写雨过天晴,总爱写泥土有青草的芬芳,城市变得一尘不染。
一切都是新生的意思。
远处的红色的云渐渐逼近了,金色的光晕发出来,车辆鸣笛声冲进耳朵,程亦芝看着不远处很高的大楼上的时钟。
快要六点半了,杀人犯自杀已经过去要十五个小时。
程亦芝跨过了顶楼的栏杆。从这里落下去要落在小区里的硬化地面上,不会砸到人,也不会砸到车,小区外面的马路上应当有很多人可以看到她落下来。
底层的硬质地面已经有裂缝的痕迹,她头发被风吹起来。
她爸妈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她,在他们有了儿子之后。
如果不被记得,没人去墓地看她,她是不是就会在魂灵的世界消失掉。
可没关系,四七也会在魂灵的世界消失掉,因为没人记得他的。
六点二十九了,她的头发随着风飘,下面有猜测她要跳楼的人在看,聚在一起,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和男朋友拉着手看她,姑娘仿佛冲她喊一声“别跳”。
程亦芝却义无反顾跳下去,从十八层。
那时她爸在问她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她妈坐在沙发上,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家里的博美叫得很凶,狗粮盆子被掀翻,厨房里是家政阿姨刚炖上的排骨。
“咚”的一声,声音很大。
放在房间里的手机亮一下,定时微博在她落地的那瞬间发了出去。
世界安静了。永远安静了。

张四七是个杀人犯,杀了两个人,最后喝农药自杀,死的那年十九岁。
程亦芝和张四七相识近十一年,这十一年都被程亦芝写在一条长微博里。
遇见张四七那年她七岁,被家里人指着鼻子骂是个要断了程家香火的扫把星,她爸和她妈天天吵架,家里不得宁静。
张四七九岁,四岁的时候被人贩子绑走,因为脚有六指被视作不详,偏远小村镇里的人尤其迷信,没有一户人家要他。最后被人贩子丢下,浑身是伤,又黑又瘦,脚趾最后一个泄愤似的被切除,还没来得及结痂。那个时候他离家已经很远,在流落的地方被一个捡破烂的老头留下,就这样长到九岁。
四岁时候他还不会写字,零星记得村子里有棵树,在他的词汇量里形容,是很大很大很大,他不记得电话号码与父母姓名,在科技尚未发达的年代这样找人是万不可能的。
他只知道自己名字读起来发“四”与“七”的音,老头让他跟自己姓,叫张四七。
程亦芝和张四七,一个物质富裕,精神溃烂,一个物质缺失,自娱自乐,论起惨来,也不能分得清谁更惨,只是两个人都不好过。
张四七跟着老头捡破烂的时候遇到了程亦芝,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瓶子,剩最后一口水。
小学刚放学,程亦芝每天自己回家,路不远,离家很近。
张四七拿着大麻袋,衣服很脏,个子比她稍高些,直盯着她手里的瓶子。
程亦芝睁着大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看,脚步顿了下,抬手拧开喝光,把瓶子递给他。
接过瓶子,张四七不说话,只是弯了弯腰。小姑娘看着,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带着外衣袖子起来一点,胳膊上有暗红色的淤伤。
张四七很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他和老头挣来的钱只供得起基本生活,他也注意不到小姑娘的伤痕,他身上总是很多伤。
小姑娘把糖放在他手里,这是他的生活里除老头以外第二个人对他释放善意。
张四七见过一些不好的人,他们作弄他或者作弄老头,瓶子踢来踢去,掉进水坑或者掉进泥地,但一般见到的人都会离他们远一点。
他很脏,老头很脏,他们周围的空气或许也很脏。张四七总是听到大人告诫小孩——这就是不好好读书的结果。
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但张四七依旧会难过。他没有读过书,他的三餐要靠拾荒才供得起,可这本不应是他的生活。

程亦芝给了他两颗糖,他分给老头一颗,老头没要,摸着他的脑袋让他吃。
后来他经常遇到程亦芝,程亦芝每次过路都会给他些吃的,甚至给他钱。
他不知道她的善意来自哪里,但她总是对他好。
张四七偶尔看到一些淤痕,与自己对比,总觉得她的伤轻得多,可是伤疤存在,张四七就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老头生活很差,但做人很好。他告诉张四七要说谢谢,要记得人家,要知恩图报。
每一句话张四七都理解,但没有地方可以报恩。
老头只说你记得就好,恩情总是不急于一时还的。
在张四七遇不到程亦芝的日子里,她都会被一个男人接走,男人有一对双胞胎姑娘,和程亦芝一所学校,男人不忙的时候来接她们放学会捎上程亦芝。
程亦芝提到过那是隔壁的邻居,她爸妈说是个不错的邻居。
在她年幼的感知里,还是在妄想着讨好爸妈。她很乖,考好成绩,做好学生,认真懂礼,相信爸妈说不错的人大抵是个好人。
她希望不用遭受骂声,择掉“扫把星”的标签,她爸妈好好抱抱她,接她放一次学。
但是一次没有,在程亦芝活着的十八年里,一次都没有。

家里的博美是一个月的时候来到程亦芝家的,她爸在投资商那里讨来的,不是为了送她,是为了讨好投资商,拉上进一层的亲密关系。
八岁的程亦芝搞不懂成年人的商场话术,但在她爸随口说送她之后,这只狗的到来给她匮乏精神添上一笔,构建出这是我爸妈送我礼物的虚假幻想,终于有地方可以寄托情感。
博美的名字是她和张四七一起取的,张四七经常在放学的路上等着她,看见她就笑,冲她招手,脸很脏,牙很白,程亦芝每每看到,就会向他走去。后来形成固有默契,两个人在下午四点总会在学校旁见一面,张四七风雨无阻,程亦芝偶尔缺席。
程亦芝抱着狗到张四七面前那会儿,他刚从犄角旮旯里捡出瓶子,衣服上沾染着奇怪东西,他伸出手一下下地扒着,妄图掩盖那些很脏的污痕。
程亦芝从口袋里掏出湿巾给他,脆生生地对他说:“张四七,我爸妈送我的狗。”
她那时心很大,想要向张四七证明她收到了父母的礼物,以此炫耀我承受到了父母的爱,但是忘记掉张四七离家五年,连父母的音容相貌都模糊不堪。
可张四七听着她说话,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她,他从未期待和她相依为命,同病相怜,他接受她的善意,给予她的回报也只有祈求世间所有的好处都奔向她。

在起名字的时候张四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用一个高大上的名字来昭显程亦芝的情感寄托。他还不懂“情感寄托”这样的东西,但他知晓这件事情很重要。
于是思来想去,在他没读过书不识多少字的稀少学识里,自己否决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这只博美不是纯种的博美,毛发不是统一的颜色,脖子下面有一圈颜色深一点的毛,像是一个兜子一样的形状。
程亦芝和张四七嘀嘀咕咕了一个多小时,小姑娘对起名字的热衷逐渐消散,张四七指着狗的那圈毛说叫兜兜行不行,程亦芝顺着手指看过去,看到博美身上的一圈杂毛,趴在路边的博美叫了一声,程亦芝笑起来。
狗的名字最后被敲定,张四七总觉得背离了程亦芝的初衷,显得很草率。程亦芝却丝毫不觉,在她年幼的认知里,赋予宠物用心思考的名字就代表着表达爱意,而兜兜的那声叫就代表着接纳。
她会好好照顾父母送给她的狗,给它起让它欢喜的名字,赋予它意义。
这才是程亦芝的情感寄托。

十二岁是小学毕业的年纪,程亦芝在夏日炎炎的午后,成功与小学告别,也告别了她最清白最无谓最勇敢的年少。
路两边的树投下一大片阴凉,从小学到家的那条小路,是程亦芝最后一次以孩童的身份走。她踩在树叶透析太阳的光斑上,听到夏日蝉鸣,声音晃进耳朵一声又一声。
阳光洒在女孩的身上,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泛起金黄颜色,在路的尽头拐弯处站着的是张四七。
张四七在十四岁那年终于成为孤家寡人,老头突然倒下,猝然去世,他缺席了程亦芝许多天的四点约会,又在程亦芝小学毕业那天突然出现。
程亦芝仿佛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出现,白色t恤洗的干净,脸也干净,身后没有常见的大麻袋,人站在背阳的地方,抬手挡住左边被太阳晒到的脸。
十四岁的张四七,身姿挺拔,面容硬朗,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递给程亦芝。
老头死在夏季初,张四七整整消失了一个月。如何办的葬礼,如何度过的难捱时光,他只字不提,只是在她毕业的时候出现,塞在她手里一个小小的包装精美的口琴。
他不说话,但她知道——
毕业快乐。

程亦芝的暑假到来了,长达两个月的假期,这个暑假没什么不一样,唯一让张四七高兴的是程亦芝身上再也看不到细小的淤痕。
夏季的第一场雨来的时候,程亦芝第一次走进了张四七的家。少年的家很简陋,唯一值钱的东西是矮柜上一台上了年头的电视机,家里算不上很干净,但是为了她的到来到底还是打扫过,在角落里塞着一些塑料瓶子和破纸板。
程亦芝想起来老头。
第一次见老头,他笑着夸她是好姑娘,那是程亦芝第一次获得老人的夸奖,她昂着头冲人家甜甜的叫爷爷。
她有一个奶奶,可是从不夸她,很少和她说话,动辄就会骂她。
程亦芝知道不是所有的老人都一样,有的老人挺直脊梁,一生清贫,也会对人释放善意。
无论是对程亦芝,亦或是对张四七,一视同仁。
张四七请程亦芝吃了饭,他手艺不错,做出一桌肉菜汤齐全的午餐。
“初中找好了吗?”张四七边喝汤边问她。
夹菜的手顿一下,小姑娘的笑容收起来,报出了初中的名字。
她小升初考得很好,但是她爸妈为了不送她,选了离家最近的一所初中。
程亦芝仿佛是在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放弃从父母那里得到爱意,十二年的不被在乎,终于一点一点磨掉期待。
饭吃完已经快下午一点,张四七请假的时间要到了。他去了一家网吧打工,网吧是黑网吧,没什么不找童工的说法,张四七干活麻利,端茶倒水,跟着学修电脑,日子过的终于不像之前那样差。
送程亦芝出门的时候,外面的雨下很小,张四七把唯一一把伞塞进她手里,他时间来不及,没办法送她。
程亦芝接过伞,在出门的那一刻停下来,对他说:“我隔壁邻居一家都搬走了。”
张四七知道那个人,程亦芝说他是好人,他以为她在因为离别难过,想要安慰却说不出恰当的词句。
“你快走吧,别迟到了。”程亦芝语调轻松,声音脆生生的,依旧是小姑娘的童音。
仿佛知晓她没那么难过,张四七跑进雨里。
十二岁的程亦芝站在破败房子的门口,看到十四岁的张四七被细小雨水微微打湿。
邻居家的叔叔在暑假刚来就搬走了,程亦芝在自家窗台上看,看到他们渐行渐远。
程亦芝和张四七终于成长,在离别与死亡里,童年的看似快乐被隔开,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河渠。

初中开学时间逐渐临近,程亦芝的日子却不见得好过,老太太在家里看见她就心烦,时不时就指挥她去做这做那,让她别在家里吃白饭,培养好了做家务才能嫁个好人家。
十二岁的程亦芝已经被她满心编排着如何嫁人,拿到不低的彩礼。
她妈喝过许多中药,尝试过各种稀奇古怪的偏方,被老太太指着鼻子骂过很多次,和丈夫永远在吵架,闹过五次以上的离婚,依旧对生儿子这件事勇于尝试,满怀热忱。
程亦芝大多数时候活得像个透明人,没有人问她冷暖,只按月给钱,从不在乎死活。
整个家都从内里坏掉了,却从来没人尝试去看看生活为何是现如今一地鸡毛的样子。

初中开学前一天,是张四七的生日。
秋季初的天气依旧是燥的,程亦芝提着小蛋糕走进了张四七的家。
网吧最近很忙,张四七修电脑越发炉火纯青,从而涨了工资。
程亦芝到家门前时,张四七刚刚回家,在炉子上烧着热水。
“生日快乐,张四七!”她站在门口对他喊,声音穿过门板,和着水壶的声音一起发出来。
张四七的生日是按被捡到那天算的,老头在的时候,这一天他可以吃到鸡肉喝到排骨汤。
他没被老头亏待过,只是今年的生日换了人陪他过。
年纪小的程亦芝记不住旁人生日,在讨好爸妈奶奶的路上乖巧懂事,按时回家,认真学习。
十二岁的程亦芝在小升初的夏天可劲撒野,而张四七迎来了这一生中第一个蛋糕。

蛋糕算不上大,但是样子可爱,程亦芝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窗外薄暮余晖,树叶飘下来在外面打个旋。
程亦芝从小到大没人给她过过生日,张四七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一次蛋糕。
两个少年挤在闷热的屋子里,插上蜡烛,火炉上的水壶发出“嘶”的气声,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个人以极尽正式的方式吃掉了这一生第一个生日蛋糕。
张四七在蜡烛点燃的瞬间被程亦芝要求许愿,她一本正经看着他,一副比他还要期待愿望兑现的样子。
好奇心起来就想问许了什么愿,最后又捂住嘴,神神叨叨地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小姑娘轻轻笑着,她不知道,张四七其实许过很多次愿,哪怕没有蛋糕,哪怕不是节日,他十四岁之前的每一天都在日夜期待,希望有回家的一天。
许过愿的张四七看着她眉眼,跟着她笑。他好像永远都在看着她笑,认真听她说话,拿最真挚的姿态面对她。
永远是一副我会站在你这边的样子。

张四七和程亦芝的关系被很多东西相互构建,牵扯的越发深厚。
程亦芝的成绩依旧很好,她开始期待走出去,奢望一个更为堂皇的人生,不用在老太太的游说下早早地定亲,到了年纪就嫁人。
老师经常站在讲台说知识改变命运,说的多了,程亦芝便坚定不移的相信,初三那年埋头苦读,考上一个不错的高中。
张四七长久地陪着她,中考的门外站着许多家长,在其中混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程亦芝听到很多母亲说给孩子的话语,温温柔柔的语调滑过耳朵,而她站在张四七面前,看他拍拍她的头,说出一句“加油”。
夏季的微风吹过来,人间的事物都跟着晃动,有的家长离开去上班,有的家长为儿女留下来,张四七在其中长久地站着,等过一场又一场的考试,数过一秒又一秒的时间。
别人有的陪伴,程亦芝终究会拥有。
考试结束的时候,程亦芝走向张四七,他额头有落下来的汗,一滴滴滑过鼻子。
门外的少年少女高声吵闹,程亦芝的目光越过张四七看着正在过马路的男孩。
男孩走过绿灯亮起的斑马线,穿过热闹的人群,走进一家超市。
程亦芝看着男孩的背影和被风吹动的衣角,说话的语速渐渐缓慢。
张四七随着她的视线向后看,看见来往的人群,和这世上永远存在的喧嚣。
视线收回的那一秒,程亦芝说出嘴里的话:“你怎么每一场考试都等我,热不热呀。”
张四七接过她的书包,拿过她递来的纸巾,“没事儿,等你高考,我也来陪你。”
是过半的夏日,是十五岁的程亦芝和十七岁的张四七。
是我期待着你高考的日子,从而走向飞黄腾达的美好生活。
可是最终,谁也没能等来三年后的高考,谁也没能走向更为堂皇的人生。

录取通知书到来的下午,落下那年夏天第一声雷。
程亦芝数十年的隐忍在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那天爆发。
老太太终于按耐不住,妄图阻止程亦芝继续上学,她对程亦芝将来结婚的彩礼念念不忘,怕她读了书有了主见万一上了大学就不会再老老实实,听其打发。
老太太在和她爸妈嚷嚷着让她别上学,订个婚去当童养媳的时候,程亦芝去厨房拿了把刀比在脖子上,眼睛红着看这个人。
这个在法定亲缘关系里是她奶奶的人,这个只惦记着她能讨来多少好处换来多少利益的人。
她爸开口要说出来的“都听您的”就这样卡在嘴里。
她恶狠狠地说着自己要上学,不然就报警,自杀,上网曝光一样来一遍。
常年隐在背光处的恨与失望终于爆发出来,程亦芝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挺直脊背,试图与她所有的家人来一场恶战。
她爸最后选择妥协,不是关心她爱她,是因为他是个怂蛋。他的小公司好容易走向更高的地界,面子上要看起来干干净净,不能在紧要关头染上污点,程亦芝但凡不妥协,总有各种千奇百怪的闹法,她好像知道她爸怕什么,怎样把事情闹得大她就怎样做。
上高中的事情最终还是被敲定,老太太骂了她很久,在她做饭的时候拿热水烫了她的手。
在七月初,在炎炎夏日,在太阳升起的朝阳面,程亦芝仿佛看到每一个十二月寒冷的冬。

十二月,寒冷的冬真正来临,程亦芝逐渐失去走向更好人生的欲望。
高二的冬天,程亦芝学会了吸烟,跟张四七学的。张四七阻止过她很多次,她每次都仰着脸看他不做声。
张四七在网吧烟雾缭绕的环境里学会吸烟,网吧的老板每次都说着什么,生活太难,不如抽烟。
张四七不知道别人的生活什么样,至少他的人生怎么都算不上好过。
烟是最廉价的烟,不好闻的烟草味道滑过喉咙与肺管,呛得人咳嗽一声,程亦芝就这样跟着张四七吸烟。
吸完烟之后生活会不会好过不知道,但眼泪会从眼眶里冒出来,至少心里会好过。
程亦芝站在窗口吸烟,外面成片的雪花落下来,张四七看到她包里的成绩单。
打他认识程亦芝起,她就没考过这样的成绩,个位数的物化生,不过百的语数英,成绩排名在七百名开外,程亦芝摆着一副如何都救不起的表情。
张四七记得,她高一每次都是年级正数的前五十,现如今是年级倒数的后一百。
张四七想不明白,就抬头看她,她依旧站在窗口吸烟,一根接一根。
他带点恼,拉着她到破旧的椅子上坐下,直直看着她,成绩单扔在面前。
他比谁都知道她期待什么,想要摆脱什么,也比谁都知道她心里装着的少年多明媚,她花了大力气想和人家比肩。
程亦芝在少女年龄里该有的情窦初开到来在初中,全校最好的少年,出淤泥而不染,会弹钢琴,会唱歌,成绩永远明晃晃地排在前头,衣服爱穿百色,一尘不染。
她心里暗藏着的念头和明媚的少年有关,所有的女孩子都会暗自喜欢这样的男孩,这样的,在光里,在太阳下的男孩。
“程亦芝,这啥?”张四七看着她,她依旧咬着一根烟,低着头不说话。
窗户的缝挡不严实,外面的风顺着吹进来,成绩单被吹起一角。
“周博奕也考这样?”藏在心里的名字还是被说出来,划出来一条血痕。
她对张四七说过很多次周博奕,从初三说到高二,却从不说那个名字代表喜欢。
“你别说这个,我不想上学了,张四七。”藏了三个月的念头终于宣之于口,她看到张四七睁大了眼。
张四七看着她,外面的雪更大了,隔着窗也看到大片大片的白。
她说她要上大学,要离开,要过好的日子,要不用遭受老太太的骂与欺负,要不用再把刀比在脖子上。
她说周博奕成绩很好,会弹钢琴,好羡慕。
她说要努力上高中,要好好学习,不要让她爸妈看笑话。
现如今,她拿着很差的成绩,说,张四七,我不想上学了。

程亦芝没说过喜欢的少年,其实在中考的时候被张四七看到,他跟着她回头,看到人过马路。
他陪了她十年,她以为他不知道的,他都懂,所以他不能接受她说不上学这样的话。
事实里没有人再比得过他盼望程亦芝有一个不用忍辱负重的人生。
因为这世间谁都抱有期望,期待少年时代遇到好的人,希望被人爱,渴望同生共死,积攒所有回忆,磨平所有疼。
程亦芝是这样。
张四七,也是这样。

“为什么不想上学了?”张四七蹲下来,和她持平。
廉价香烟被程亦芝咬在嘴里,她依旧看着地面。
今年的冬天很冷,天气预报上的温度一直都在零度以下,外面的雪好像永远也不会停。
“程亦芝,你拿刀比在脖子上,为了上高中闹得人尽皆知,就是为了让你他妈高考前一年不要去上学了!”张四七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就红了眼眶。
风打窗户的声音像是一声声呜咽。
他哽咽着问她:“为什么,你告诉我,行不行?”
中考那年夏日炎炎,他擦着汗对她说,等到高考,我来陪你。
他明知道或许那是生活里最后一程送她,他依旧盼着她走,走去更高的地方,离这个地方远一点。
老头说你要惦记着恩情,他时刻谨记,她的渴望他全记在心里。
可程亦芝低着头,一言不发,不告诉他未来的方向,也不和他讲遭受的苦楚。

来年春,程亦芝家请了家政来照顾老太太,她和张四七闹过一场之后住了校,家里人依旧无所谓的态度,只有老太太不间断地骂。
高二下学期,程亦芝很少能见到张四七,她两周放半天,一月放一天,像是提早进入了高三生活。
张四七变得忙碌起来,每次和她见面都是匆匆赶来。
他不说他在忙什么,只是程亦芝看着,看着他手上露出来的伤。
程亦芝知道他对她失望,可是她却从不解释,只是低着头看他手腕,看他胳膊露出来的地方,又回忆起她自己年少时留在胳膊上的淤痕。

请的家政请了假,换了人来替几天,人是从小地方来的,很难在地图上精准找到,姓很少见,叫寺桂芳。
这个家政很讨老太太喜欢,伺候人尽心尽力,说话好听。
一次周末,程亦芝看到家政在工作做完后和老太太在一起说话。
晚上去学校的点,程亦芝拿着收拾好的东西从房间出去,家政在和老太太讲她家乡的槐树,说是很大的树,几个人都围不住,年年都有人去祈福,听说祈求子嗣很灵的,保准能让老太太儿媳妇生儿子。
程亦芝先去看兜兜,家政为了照顾老太太的耳朵说话很大声,程亦芝被迫听到每一句。
喂了兜兜一把狗粮,老太太在问家政有几个儿子,家政回她有三个,她儿媳妇也刚生了一胎,也是儿子。
老太太缓慢地一声声和人家说儿子好,儿子好。
兜兜栽着头吃狗粮,时不时冲她叫一声。
程亦芝对它笑。
家政聊着聊着突然换了话题,说到家乡十几年前丢过好几个孩子,清一色的男孩,她本家的一个弟弟就丢了孩子。
老太太对男孩从来就向往,听到这儿一声声喊着造孽,程亦芝听她一句句骂着人贩子,收回了喂兜兜的手。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家政一句句在说她本家怎么样怎么样,说那人贩子还有人看到样貌,就是不知道抓到没有。
程亦芝拧了门把手,开了门,兜兜冲她喊了一声,老太太的哀叹声停下来,叫了一声小白,让家政再去给狗倒些狗粮。
门被关上,程亦芝走在春天的夜晚里,凉风吹起头发,拂过脖子。
家里的博美叫小白,她爸妈都听老太太的,只有程亦芝和张四七叫她兜兜。老太太从不听取她的意见,她只说姑娘家向来做不了顶梁柱,说的话更是不能听。
之前兜兜是程亦芝对爸妈的爱的情感寄托,后来伴着时间一寸一寸地长,她早已被这一寸寸磨平,兜兜在她眼里,更像是她和张四七对彼此的情感寄托。
在那个午后,在那个捡瓶子的少年和她一起起名字的午后,程亦芝把他归进她的群体,赋予他紧紧相依的意义,成为她死水生活里冒出来的一场震动。
家里的这只博美是公的,老太太很喜欢,她好像一生都喜欢公的东西,仿若一个生命被贴上雄性标签,他们就可以高高在上。
春天的风吹过路旁公园的湖,湖水跟着晃起来,一圈一圈的波纹里,绕进了许多故事。
程亦芝逃了课在小公园看晃起来的湖水,她已经逃了好多次课,捡了块石头扔进湖里,水散开层层波纹,老太太和家政的声音在耳朵里冲撞,程亦芝突然直了眼。

在张四七的零星记忆里,家乡有一棵树,他年幼的用词里,说那棵树很大很大。
家政说她的家乡有棵好几个人都围不住的槐树。
张四七讲他名字的来历时,说名字发“四”和“七”的音。
家政说她姓寺,本家的弟弟家丢过孩子。
春天的夜晚越发凉了,对面刚建的大楼上有个时钟,时钟亮着灯,指向七点四十出头。
程亦芝起身,转头往家的方向跑,家政八点下班,没有事情就会走的早一小会。
跑步起来需要六七分钟的路程,由于路程太近,不好打到车。
程亦芝听到风声呼啸而过,她从遇见张四七开始,就知道他心心念念着回到家乡,心心念念着和他爸妈一起。
路边的人群来往,年少的张四七总是会看着拉着小孩手的父母露出艳羡目光。
风声越来越大,程亦芝越跑越快,张四七对她很好,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到楼下的时候,大楼的时钟指向七点五十,程亦芝站在电梯口等,上楼怕错过,她数着电梯一次次落下。
第三次下来之后,家政走出来,手里提着些老太太送的东西,说是回去带给她小孙子。
家政出了电梯门,程亦芝站在一旁,跟着她身后,叫了一声阿姨。
家政回过头,看到头发略微凌乱的程亦芝。
“咋了,姑娘?”家政认出她来。
程亦芝却怔在原地,她慌张跑过来,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去问。
电梯上升下落,程亦芝说出话来:“阿姨,就是您刚和我奶奶说的村子叫什么?我……我之前在网上遇到一孩子找家人,就想问问您。”
家政有点惊讶地看着她,话题很突兀,但是又好像没什么可以辩驳的地方,村子名字被讲出来,家政又答应回去问问本家的人,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程亦芝道了谢,送着家政离开。
夜晚的月光洒下来,程亦芝看着露出来的半轮月,清清冷冷,照的心口都是凉的。

时间的变化很难透析清楚,熬过又一年春夏秋冬,在冬的尾处,迎来了新年。
程亦芝除夕的夜晚没在家过,她一身反骨地走出家门,和张四七打了电话,之后张四七骑着刚买的摩托车在小区外小路的拐角处等她。
除夕的天很好,悬挂一颗又一颗的星,路两旁的树没有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延伸出去。
两个人戴上头盔,程亦芝坐上了张四七的后座。
十七岁的程亦芝,十九岁的张四七。在行人稀少的马路行驶,途径的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春晚开始了两个多小时,在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里,数着时间是又一年的新年。
这一年的冬格外冷,是数不清的年月里最冷的冬,程亦芝拽着张四七的衣服,往来的风拍在头盔上,张四七看着前方笑。
他第一次载着他的姑娘,在除夕的夜里,奔赴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幻想这是私奔的路线,勾画人生种种的可以预见而未能遇见。
这段路的所有成为张四七人生里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目的地是郊外的一片空地,人烟稀少,是放烟火的好地方。
张四七买了一些烟火,搬下来放在空地上。彼时,已是晚上十一点。
程亦芝席地而坐,眼睛被月光照很亮,就这样看着天。
热水被送到她面前,张四七坐在她旁边,陪着她看亮闪闪的天。
风一下下吹着,张四七从没买过好的袄子,他的袄子御寒很差,脖子露在风里,却依旧仰着头。
十二点的倒计时,城市的第一朵烟花绽放,张四七看到那朵红光,眼睛眯起来。
“新年快乐,张四七!”
程亦芝看着天空向他喊,张四七起身点燃他买来的烟火,大的四方礼炮里,飞上天一簇又一簇,张开一朵又一朵的彩色烟花。
……
“新年快乐,张四七!”
“生日快乐,张四七!”
每一次都是这样,冬季的新年和秋季的生日,每一次都是她喊得最大声,每一次都是她把祝福最先说出来。
每一次都好像是她要证明最真挚的情感。
张四七看着消逝的一朵又一朵烟花,站在郊外寒风凛冽的空地上,听到女孩喊声落下来的细微回声。

“新年快乐,程亦芝。”
“年年快乐。”

烟花只是一瞬间就消失,整座城市的热闹也只有短暂的半小时,最后剩下零散的几多烟花绽开又消逝,张四七拿出了那张塞在口袋里的银行卡。
“给,程亦芝。”卡被塞在她手里,张四七缓慢地说,“你想去哪去哪,想去干啥干啥,要是不够,再添。”
她说她不想要去上学,张四七如何劝都劝不动,每次考试成绩都很差,落到年级倒数几名。
张四七不知道她藏着什么事,她失去学习的欲望来得毫无征兆。
可他还是期待她有好的生活,至少不能待在这里,不能待在这里被重男轻女的一家子欺负,被老太太编排着嫁人,被安排好一生的轨迹。
她去哪里都好,不愿意和他一起也好,怎样都好。不在这里就好。

张四七一个人打两份工,一天睡四个小时,在工地搬砖和水泥落下一个又一个的伤,接了黑网吧的一些私活,偶尔去帮人打个架。生活被他劈成两半,可无论是哪份工作,都是在为程亦芝而活。
这世间有很多人不懂的道理,例如人类向来不懂爱为何可以主宰人的生命。
爱为何可以主宰张四七的生命。
他十四岁之前的每一个生日愿望和新年愿望是回家,而十四岁那年的生日愿望是程亦芝所愿皆可达成,长此至今。
老头说的报恩里没让他为旁人豁了命,可他心甘情愿为这个姑娘不死不休。
短短一年,加上他此前积蓄,在卡里存进八万块钱。
这张卡塞在程亦芝的手里,而他十九年最大的奢侈,是一部老年机,一辆二手摩托车,一场烟花。
冬天的风永不停歇,张四七永远是一件褪色的廉价袄子。
他住在简陋的小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一台旧电视,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依旧。
很多事物没有答案,爱没有,程亦芝放弃学习也没有。
卡被塞回去,程亦芝只是看着他,她一贯这样,遇到不想妥协的事情就抬眼看着他,不发一言。
烟火的声音彻底寂静,新的一年终究到来。
“你别给我了,张四七,我用不着钱,也哪也不去。”程亦芝紧了紧衣服。
张四七愣了一下,要开口说的话卡在嘴里,瞳孔一瞬间放大。
“你哪也不去,也不读书,你要干嘛?啊?”他朝她吼出来。
“那就随便怎样,能活就活。”头发扬起来,在冬天划出一道弧,程亦芝拢一下,语气却没起伏。
“艹他妈,你这样子还分狗屁的死活区别!”张四七手捏在一起,微微发着抖。
“那就不活了啊!那就去死啊!”她站在他面前,比他声音还大得吼出来,用了力气推他一下,眼眶红红地瞪着他。
整个劲儿发出来,又低下头不说话。
张四七愣在原地,他和程亦芝从没闹过这么大的架。
两相沉默,程亦芝又抬起头看他,语调平下来:“真的,活不下去就不活了。”
大年初一的夜,万籁俱寂,程亦芝站在风里和张四七说,活不下去就算了。
别为她操心,别把钱给她,别傻乎乎地只盼着她过得好。
她不值得。

她不值得?又不值得什么?
张四七骑着车带她回家,路上的家户都关了灯,零星几盏亮着,程亦芝坐在后座,昏黄路灯下,两个人一言不发。
到家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半,张四七握把的手被冻得通红,程亦芝把头盔递给他,哑着嗓子说:“我回去了。”
张四七看她一眼,拧了把手。
他不和她说一句话,程亦芝站在后面看着,看着他骑车的背影,在寒冷的夜里,星星月亮和路灯,没有一样东西照得亮。
程亦芝看着他背影消失不见,整个世界的风都向她袭来,层层圈圈,没有一条出路。
而张四七跟自己赌气的冒出一种再也不管她的念头,念头只是刚出现在脑海里,夜晚的第一滴泪就落下来。
人生海海,张四七想,她说不值得,又有谁值得。

初春刚至,天气依旧很冷,雪还没化,世界洁白。
张四七住了院,疲劳过度。
一个十九岁正当身强体壮的少年,因为疲劳过度进了医院。
带着饭走进医院的程亦芝,听到自己鞋子踏在地上的声音,每一步都发出闷响,医院大厅的电视上在播放一则关于罪犯的专访纪录片,程亦芝从大厅穿过,在嘈杂的人声里听不清电视声音,穿过大批的人,站在了病房门口。
开病房门的时候,张四七正坐在床上看窗户外的天,阴沉沉的,透不出一粒光,他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另两个床位空着,病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电视打开,在播和大厅里一模一样的节目。
程亦芝站在门外看着,他回过头,这下看得清楚,唇上没有血色,眼尾降下去,整个人都失去了精神。
“吃饭吧。”保温桶被放在桌子上,程亦芝还带了他的洗漱用具和换洗衣服。
张四七看着她,低了低头,不发一语地接过饭碗。
“不用去打两份工了,也不用拼死拼活,你不用觉得我无路可走,生活怎样都是一个活法。”程亦芝坐在椅子上,看他吃饭  ,“之前搬走的隔壁邻居,有对双胞胎姑娘,都很漂亮,我上一年见过一次。”
张四七,有些人的活法就是这样,在泥地里,花尽力气,也挣不脱,有些人生来美满,从小到大,都不用体味世界的恶。

“我见过隔壁邻居的姑娘。”
“她们谈好的恋爱,有好的人生,上好的高中,学好的爱好。”
“隔壁的叔叔四十多岁了,和妻子看着恩恩爱爱,和女儿说话眼角都带笑,一家子在餐厅吃饭,其乐融融。”
“我的人生怎么算都算不出好的,摸索也摸索不出来一条路,没有人爱,也不干净。”
“可她们凭什么有这样的人生?”
“她们凭什么有这样的人生!他凭什么一副绅士样子!”
“他们家凭什么阖家美满!”
“他踩在别人的头上剥夺别人的生活,凭什么只有我这么惨,凭什么他们不用抵罪!”
“凭什么所有的苦都压在我身上,只有我活不下去!”
“凭什么!”

下雪了。

“张四七……”
……
“张四七,我被性侵过……”
……
“七岁的时候……”
……
初春的雪,比冬天还要冷。

隔壁叔叔名字叫房松,程亦芝七岁那年,他三十五岁。
人有两个漂亮姑娘,穿好看裙子,出门被大人拉着手,说话的时候弯下腰和她们平视,放学的时候有人接,去学的时候有人送。
程亦芝站在旁边亲眼看着,跟在她们身后一次又一次,最小的妹妹叫姐姐声音很甜,姐姐会摸摸她的脑袋,爸爸会夸她很棒,妈妈会笑着抱一抱她们。
程亦芝每次都在后面看着,身后落下一个又一个印子,这条路上,前面是一家人,后面是她。
形单影只地一遍一遍走,走了五年。
隔壁的叔叔对她很好,看到她会亲昵叫她芝芝,在下雨的时候接姑娘回家会带上她,帮她打着伞,和她说着话。
程亦芝仰着头看她,在心里幻想她的爸爸何时会这样和她说话。
可是幻想没有结果,伤痛分毫不迟滞,七岁的程亦芝睁着眼睛,眼睛里含着一汪水,在邻居家,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在永无休止的浮沉里,落下一滴泪。
十二岁的程亦芝,在升初中的暑假,在第一场雨落下来的那天,站在张四七的门外和他说“隔壁的邻居一家都搬走了”。
隔壁的叔叔搬走了,我的苦难能不能宣告结束,我爸妈说他是好人,可是我听话懂事有礼貌,怎么谁也没对我好。

十七岁的程亦芝,在市中心一家餐厅的窗子外顿住脚步,窗子里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姑娘们穿着全市最好的高中的校服和爸爸在说话,妈妈头发挽起来,和丈夫说话时眼睛带笑,一副恩爱样子。
姑娘们的画板立在桌子旁,露出上面一截,程亦芝掰着指头看着,看着现今四十多岁的男人唇边带笑,戴着金丝边眼睛,西装板正,是成功人士的做派。
心在胸膛里一下一下地敲,她构建了十年的虚假城堡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无数次期待摆脱过去,奢望拥有一个好的人生,她渴望好的人,热爱一尘不染会钢琴的干净少年,熬夜读书,奋力去考好的成绩,以此远离轨迹早已被注定的一切。
小时候羡慕班里最漂亮的姑娘可以学钢琴,却一句都不敢和家里提,期待着总有一天我也会有。
可是人生杂糅进很多东西,从七岁开始,早已放弃相信世界洁白。
递给张四七的所有吃食,赠予张四七的所有钱财,都是邻居给的封口费,一点点的甜头给到她,程亦芝欢喜拿下,背后哭泣,却和父母一言不发,明知有些发声注定会被堵住嘴巴。
她知道那些东西是脏的,在施舍张四七的时候却是一副天真样子。
她的善意来自不了任何地方,因为本身她就没有善意。
程亦芝想,也许她从七岁开始就坏掉了,又或者,坏在出生那一年,和她的家人一起。

所有的秘密烂在心里,她当他是最后一根稻草,所以程亦芝看着张四七,张开口,只对他说:“我被侵犯过。”
整整五年。
张四七抬头看着她,直勾勾地看着。
春天的风刮在窗户上,刮到人心里,张四七在心里计算五年的长度。
时间算不出答案,算不出距离,也算不出疼痛。
原来有的疼痛一生都磨不平。
所以五年无法计算的时光里,程亦芝又如何孤独地走,又如何艰难地张开口,又如何沉闷地发出声。
每一年的初春都很冷,每一年的春末都回暖,这一年的春天落下雪,张四七知道,阳光明媚的夏天永远到不来。
眼泪落下来,就落进碗里,带来的吃食都发着苦的味道。
张四七发出一声呜咽,像是杜鹃泣血,把程亦芝抱在怀里,眼泪落在肩膀上。
他每次见她身上都有伤,他不经意地看着自己的伤,在心里计较谁的更重,可是五年里他的伤痕越变越少,她的伤痕却永恒存在。
十九岁那年,所有答案被揭晓,终于体会到原来人世间属实存在永久的伤疤和消灭不了的孤独。
眼泪一滴滴砸到她肩膀上,他抱着她一遍遍地说:“我永远在这,我陪着你,我爱你。”
俗世的阵痛终究将人打趴下,下一个新年终究再也到不来。
看的那一场烟花,是在这世上最后一场狂欢。

夏季末,暴雨天。
老太太坐在客厅看电视,声音调很大,程亦芝站在阳台看摔烂盆子的金麒麟,兜兜一直在叫。
她向阳台对面的便利店看着,拨出了电话。
是张四七杀人的第二天晚上,全市通缉的那个晚上。原定的杀人计划是今天,程亦芝也是其中一份子,两个人摸了好久的规律,蹲了好久的点,一边在巷子口吸着烟,一边盘算着如何手起刀落 ,不留活口。
计划漏洞百出,原本就谁也没打算活。
可是变故是在前天晚上,张四七把所有蹲的点都作废,把所有的商量都撕碎,一个人骑摩托车去定好的目标家里,真真正正地手起刀落,血溅到头发上和脸上,他伸手抹一下,在凌晨的燥热夏天里往另一处奔赴。
第一个人死在凌晨一点,第二个人死在凌晨四点半。
张四七摸过地形无数次,来来回回踩过许多次点,程亦芝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在他口里加过工。
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她粘手,从始至终都没想要拉她一起死。
二十岁的他和十四岁的他有什么区别,依旧心心念念希望世间所有的好处都奔向她。
人死的消息程亦芝第二天才知道,先是上了热搜,后来才有了新闻报道。
张四七杀人手法过度残忍,又四处逃窜,热搜压不下去,只能在报道里一次次强调注意安全。
兜兜看着电视狂吠出声,程亦芝抬眼看着,脊背渐渐冒出冷汗。
张四七骗了她。
那是他第一次骗她,就做了一个以命相抵的局。
死掉的第一个人是房松,第二个是害张四七无家可归的人贩子。
他在医院的电视纪录片里看到这个人出了狱,拐卖很多儿童,残害许多孩子,毁了无数家庭,只蹲了九年牢。
即使眼睛被打上马赛克,张四七看着唇角的那颗痣,看着手指上带的那枚戒指,血液倒流,流到脑子里,挤出四岁那年的记忆。
被毒打的,被饿着的,被砍掉小趾的。四岁的张四七,刚刚开始接纳人世,对世界开始有记忆的年龄,带给他最深刻的记忆,是无边的流离和数年的噩梦。
所以在他要帮程亦芝杀人的时候,那个人就被计算在内,如果没有活下去的欲望,那么杀一个与杀两个又有什么区分。
人贩子住在邻市,他开着二手摩托车,在只有路灯的夜里,骑了将近三个小时。
一晚上彻夜未眠,该疲累的时间里,他只是睁着眼睛,一直一直在想,如果他死了,程亦芝要怎么办。

暴雨天的夜晚,程亦芝下了楼,伞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抱着兜兜,在卫衣帽子里塞了一包烟。她偷她爸的,烟很贵,是张四七从未奢望过的烟。
雨滴落在伞上,发出一声声脆响,程亦芝挺直肩颈与脊梁,像是要去赴一场永不回的约。
兜兜趴在她怀里,手机塞在袋子里,十分钟之前刚打过的电话,是这十来年相伴至此的最后一通电话。
张四七站在前面小路拐角处的屋檐下,带着帽子,看不清表情,烟尾咬在嘴里,红光一闪一闪。
兜兜先跑到张四七面前,冲他叫一声。
眼神缓慢聚焦,慢慢反应过来,张四七蹲下身子,看着博美的白色毛发粘上湿气,眼睛又圆又亮。
有些人,有些动物,很多东西,留恋地再看一眼,就是这坎坷一生里最后一面。
帽子里的烟被拿出来,大几百一盒的烟递到他面前。
“吸这个。”
张四七看一眼她,看一眼手里的烟,笑一声,接过来,拿一根给她。
她吸烟是他教的,只能吸最廉价的烟,现今换了烟,却依旧是同样的姿势靠在一起。点火的时候那点光明明灭灭,烟气散发出来,程亦芝抬眼看着他,他靠着墙站看对面人家二楼的窗。
窗开着缝,在里面的光就这么透出来,洒下来。
人间那点光全落在他身上,再没有以后了。
一根烟吸完,张四七要走了,兜兜拽着他的裤脚,他最后一次拍拍它的头。
“你看,叫兜兜行不行?”
“行呀。”
“是不是太草率了?”
“就这个,没关系。”
那时候多大?程亦芝看着落下来的雨想,她八岁,他十岁,他爬进窄窄的肮脏角落里为了一个瓶子,摸着身上的脏污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时间分不清楚,这些日子好像很快又很慢,摸爬滚打最后还是到了这么大,可是旁人一生的长度要划好几个二十年,他的一生要停在一场暴雨里。
“我走了,程亦芝。”站起身之后和她说话,凑到她的耳朵边,低着声和她说最后一句。
我走了。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兜兜在后面叫他一声声,雨水打在他帽子上,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星星月亮和灯光,再也没有东西能把他照亮。
兜兜要向他跑过去,程亦芝拽着狗绳,地上剩两个烟头,一个还没熄灭,是再也亮不起的微弱火星。
程亦芝,我走了。
再也没有以后了。
夏天的暴雨落下来,坏掉的金麒麟在垃圾桶,老太太在家里看着电视又暗恨她这么晚把狗带出去,电视新闻里一遍遍地报到,微博热度怎么也消不散,张四七消失在拐角。
他凑近她的耳朵对她说:“我爱你。”
这是他爱的人,一生也只有这三个字的情话。

自杀的消息上了热搜,程亦芝躲在房间里一根一根地吸烟。窗帘露出一个角,照进外面的太阳光,地板上有道长长光线,程亦芝看着看着,眼睛里充满七彩的光晕。
热搜的词条被人点进去看,被人一句句骂,程亦芝看着那一句句说他心里有病的话,点开了“写微博”的按键,页面的灰色字体是“分享新鲜事……”
程亦芝看着看着,终于哭出声来。

张四七死在凌晨三点,一片漆黑的夜,雨下到末尾,“哗哗”声变成“嘀嗒”声。
死之前他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吸烟,烟灰落在地上,积起薄薄一片。
窗外的天黑压压一片,黎明的光滑不过云层,这是最后一次看一看天。
他在小学的路口等过许多次程亦芝,她缺席的时候他会在心里小声抱怨,直到触及真相,又在心里思考当年缺席多少次,抱怨多少回,她又在那些永远不会停止的下午沉睡多少年。
张四七的人生没有大的遗憾,在他的认知里,想了爸妈很多年,可是再也没回到过家乡,能回家的被拐儿童有多少,被拐卖的儿童又有多少。他是后者那一个,前者就逐渐不奢求。
张四七知道程亦芝的幸与不幸,一生空空洞洞,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她,愿她生死有人依。
他不再期待自己叫什么,有没有人爱自己,有没有人能让他叫一句爸妈。流浪十来年,遇见的第一个对他释放无尽善意,与他生死相依的人,就是他的归宿。
只是,只是,这十九年的人生里还是会有一场遗憾。
雨的末尾终于结束,雨滴滑落屋檐下。
程亦芝喜欢过别的人。
张四七听着落下来的雨滴声,最后一根烟烧到尾根。
我陪了她十一年,她喜欢过别的人。
哪怕仅仅是“喜欢过”,都成为他命里再也驳不回的遗憾。
农药瓶子放在桌上,是百草枯。
他去买药的时候,老板说是剧毒,他点着头付钱。隔壁的门店放着歌,路上人来人往,同龄的少年少女都带着笑,像是抱着人生所有的希望。
而人间的死法有许多种,但一瓶农药喝下去,便谁也无法救得起。
地上积着一小摊烟灰,他晚上去老头的墓前跟他说对不起,保重。日后再也来不了了,若是长出荒草,无人祭拜,也请他不要责怪。
因为这世间或许也无人祭拜他了。
农药瓶子放在桌子上,空空荡荡,时针滑过三的数字,十九岁的少年还有两个月要生日,可是无论如何,都再也醒不来。
少年熬过沧海,熬过高悬的炎热太阳,熬过洒下来的纯白冰晶,熬过初春刚至的无言对白,熬过被喊灾星的独自漂泊。
却无论如何,都熬不过世间一场震荡,爱人一滴眼泪,生命一阵坠痛。

程亦芝站在楼顶的时候,看见了这一整个夏天最美的晚霞。
她知道张四七想让她活下去,可是有些痛,不是有些人消失了就会被抹平。
人生下来就抱有期望,对这个世界含有爱与期待,可爱与期待不像她奔赴,只是一味教导她体会孤独。
这一年的夏日都很阴沉,只有今天晴得不像话。
上小学的时候,她班里有个漂亮姑娘,在文艺汇演上弹钢琴,被爸妈抱着夸真棒。那时候她就想如果有一天她也大放异彩,她的爸妈奶奶是不是就会爱她,可是没人愿意掏钱送她上兴趣班,也没人愿意纵容她。
学钢琴的梦想就这样种在心里,变成执念,念念不忘。
张四七知道她的所有愿望,可是倾尽全力 也送不起她一台钢琴,攒了许久的钱,也只能给她一把口琴。
放在精美盒子里的口琴,被塞在柜子里,她唯一一次在家吹,被她奶奶骂着是吹丧,盼着她早死。
程亦芝想不明白为什么没人爱她,为什么谁都亏欠她,为什么世间这么多人,只有张四七愿意送她一把口琴,愿意在炎夏的街角表达给她“毕业快乐”。
愿意在新年放一场烟花,愿意拼死拼活攒八万块钱,愿意在她生日那天请工作假,陪她去看一场电影。
她和张四七只一起进过一次电影院,张四七买了两张票,买了单人份的可乐和爆米花,是在她十八岁的生日。
看的电影是重映版的《寻梦环游记》,昏暗影厅里,可乐和爆米花都是她的,张四七没有主动拿过一粒。
电影里的美好她无法感同身受,这一生她都没有太多美好,可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想,人被遗忘,是不是就要永远消失掉。
这件事情没有答案,人间的轮回谁也弄不清楚,只是没办法,她想让人记得她,记得张四七。
如果不记得她,记得张四七也可以。
因为她欠了他一件事。

张四七的名字她知道的,家乡是哪里她也知道。
家政的电话过了很久才打给她,在她和张四七绸缪生死的一个夜里。
家政见到本家的弟弟是在一年后,程亦芝说的那件事她并没放心上,只是在请长假回家看见人的时候才记起。
那是他们要杀人的半个月前。
她其实一直都存着不告诉他的念头,从问家政开始。
如果他走了,这世界就只剩下她了。
人间是空荡的,苦难的重量压着她,他要和她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苦难的重量可以压扁一个人,但两个人可以勉强接得住。
每次看到他,她就在嘴里念一遍她想要说的话,可是无数次见面,无数次也没能张开口。
她是坏掉的,她无比清晰地认知到,无论是七岁还是十八岁她都在欺骗张四七。
即使她无比清楚,张四七无论怎样都会和她在一起,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开她,她无比清楚他爱她,却依旧把所有都埋在地里。
程亦芝看着对面的钟缓慢走向六点半,在思考,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张四七存在着,就好像是为了告诉她,人跟人的爱不一定非要在嘴里,还可以,在命里。
可是她剥夺他知道真相的权利,告诉他他本来就孤独,没人要,四处流浪是归宿,她就是他唯一的退路。
而张四七到死都不知道他有一个真正的名字,写在已经被销户的户口本上,端端正正黑色印刷体出来的两个铅字——寺期。
家里人对他满含期待,所以叫寺期。

定时微博发出去两个多小时就被顶上热搜,一个“爆”跟在后面。
评论里骂声与辩白的声音对半砍,可是无论怎样程亦芝和张四七都只能互相拉扯着彼此过活,生逐渐不再是期盼,死在一起,才叫期盼。
所以他们终究死在一起,以共谋的名义。
评论里有人骂他们杀人违法,无论如何都无法洗白,也有人心疼两人一生坎坷。可无论哪一种,无论日后再如何,他们都再也听不到。

“他们不把我当孩子,我也不拿他们当爸妈。
这样,就算打平了。”

“我们两个不叫什么孤苦伶仃相依为命,那叫狼狈为奸。”

“人就是这样死的。
作恶太多,遭受报应,这样死的。”

“你看,世界就是这样。”

“他叫寺期。”

程亦芝的微博一句句被人解读,在热搜榜挂了一整天,人们拆析她的死亡,拆析她的爱情。
可人生没有那么多事物可被拆析,也并没有过多的东西需要过度解读。
程亦芝的死亡是因为不被人爱也不被人恨,生活折射出来的那些伟大东西终于缓慢失去了。

热搜挂了一天终于缓缓撤下去,可不同的后续调查又以不同的方式上热搜。
程亦芝的爸妈奶奶被人肉,被骂的狗血淋头,公司股价受到影响,那一阵子,一家子人都不好过。
老太太并没有放弃骂她,兜兜每天爬去门口等,等到谁来都好,张四七,程亦芝,谁来都好。
人生缓慢流动,暗潮汹涌,死亡并不能带来忏悔,旁人的生活依旧要按部就班地走。

半个月后,事情逐渐被人遗忘,张四七的父母带他回家,立了墓碑,以后年年都会去看他。
张四七的父母去程亦芝家闹过很多次,老太太被气倒,生了大病,在医院里靠呼吸机度日,程亦芝的母亲生了孩子,早产儿,检测的时候即使说是男孩,生出来也是个姑娘。
有人要承担新的苦,只是这一家子终究学会收敛。
程亦芝的墓渐少有人来看,自张四七死去,这世上再无人爱她。
世界的洪流里容纳很多人,而很多人也是这样逐渐被遗忘掉。
但如果有下一次,她希望张四七平安顺遂,阖家美满,别再犯傻,为一个人搭进去一生。
程亦芝从没思考过她和张四七究竟算什么情感。
是爱情也好,是什么都好。
那不重要。

秋季初,时钟敲过零点就是张四七二十岁的生日,月亮悬挂在天上,星星也耀眼,若是再等等,白天就要到来。
这一次的生日,再没人向他喊生日快乐,也再没人看着她笑。
天边冒出一点点的白光,染着些太阳将要冒出头的红,颜色层层分明,半个小时以后,就是黎明。

天将要亮的。

天不会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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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 23:28:4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五岁那年,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
他看着我,满目惊奇:「女公子眉间有颗胭脂记,福相啊福相!」
我爹听了,转手就将我卖给了他人,不过,因着这句「有福之相」,我比之前多卖了一吊钱。
爹笑得很畅快,摸着钱串不住地点头:「果真是个有福之人!」

我记不得五岁之前的事儿。
爹说,是因为我生过一场大病,所以才不记得了。
我不晓得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也不晓得他到底是不是我爹。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我的爹爹,不该是他的模样。
但他那样笃定,好似本就该是这么回事儿。
或许是年岁小,到底也分辨不清,他这般说,我便真心实意地喊他一声「爹爹」。
可这声「爹」,也只喊了三个月。
他带我去赶渡口,将我抱上船后,自己却不上来,我看着他接过一个人的钱,心里害怕,伸手便去抓他的衣角:「爹,千万别卖我!」
爹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给钱的人把我抱进船舱里,笑着对我说:「以后,可得叫我爹了。」
如此我便明白了,原来谁买了我,谁就是我的爹。

我被卖到白家那年,十二岁。
在此之前,被转手了多少次,我也记不大明白了。
只记得,我叫过许多声「爹」,朝着许多原本不认识的人,还叫过许多声「娘」,但她们也通常有着不同的相貌。
只有脖子上挂的石头吊坠儿,一直陪着我。
大概是十岁那年的某一天,上午我才刚被买来,下午便又立马被卖走。
也正是这回,我被卖给了一对夫妇。
我的新爹娘带我回了家,他们似乎很忙,经常十天半月才回来一趟。
这样也好,我实在是漂泊得太久太久了,久到我都不知道,在一个地方停留下来是什么感觉了。
新爹娘对我不冷不热,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卖我,但我不在意,总归有了个落脚的地儿。
直到某一日,他们带回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
他们把她留在家里,嘱咐我将人看住,匆匆地喝了口水又离了家。
我看着那女孩儿,穿得富贵体面,怎么也不能是心甘情愿地跟着来了这里。果然,她一醒来,便央求我放她出去。
「这位姐姐,你行行好,放我走罢!」
她哭声哀依,满脸的急切:「家里头只我一个孩儿,被拐了来,家里爹娘不晓得会急成个什么光景。好姐姐……好姐姐!你就放了我罢!」
我这时才晓得,我的这对儿新爹娘是专门做拐子生意的。
这女孩儿哭得实在可怜,可仔细想想,至亲骨肉分离大抵也是天底下最叫人难过的事情。我叹了口气,将她扶了起来:「外头这么乱,你年岁这般小,便是我放了你,你又该如何呢?」
她擦干净眼泪,急急地抱住我手臂:「姐姐只管放了我,別的事不论,我自有法子!」
真好啊,她还有爹娘还在家里等她。
可若我放了她,爹娘回来后,肯定不会轻饶我,说不定还要将我给卖掉,这些年被卖来卖去,我实在是被卖怕了。
女孩儿的哭声愈发悲戚。
「你走罢!」我犹豫了许久,最后咬咬牙,还是给她开了门,「只管走,别回头看,去找你的爹娘。」
「好姐姐……」
她喜极而泣,殷切地看着我:「这回你既帮了我,妹妹至死也不能忘记你的恩情……」
「我不要你记得我的恩情。」我把她送到门口,给她指了条路,「好妹妹,你且回家去,与你爹娘团聚,便算作是对我的报答了。」
女孩儿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既高兴又害怕。
但我也并不觉得后悔,既然决定放了她,便是已做好了不能善了的准备。
三日后,爹娘回来了。
没见着人,果然将我一顿磨搓。爹拿起灶前的烧火棍,棒子下雨似的落在我身上。
娘也气得发狠了,冷眼看着我挨打,只是在那棍子往我肩膀上来时,急忙地提醒了一句爹:「别伤着脸!」
她立起眼睛,就要骂人:「不长眼的东西,伤了脸,还能卖上几个钱?!」
爹啐了一口,摔了棍子,怒瞪我一眼:「好不容易找了个隐蔽的地儿,还没安生几天,现下又要重新找……都怪这小泼皮,真是个扫把星!晦气!」
说罢爹娘就开始收拾家当,带着我离了这地儿,往别处赶去。
半个月后,我跟着爹娘走到了礼镇。
他们在一家青楼门前停下,老鸨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纵然是再不知世故,我也晓得,自己若是被卖进窑子里头,这辈子怕是也没什么好念想的了。
于是我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抱住了爹的腿,不住地哀求:「爹、娘,千万别卖我!」
可是爹不肯,他一脚踹上我的心口,眼里憎恶得简直像是要吃人:「边儿去!」
娘冷笑一声:「偏你事儿多,这会子插什么话!怕不是棍子挨得少了,没能封了你的嘴!」
看着爹娘摆出这姿态我便知道,今日他们真是铁了心要把我卖进窑子里了。
我咬着牙,转头看了看大门前的石墩子,说句真心话,我实在是不想死,可如今……与其进了这里头生不如死,我倒是宁愿一头撞死了干净!
眼看着爹就要伸手把我往里头拖,我暗暗地发力,刚想往那石墩子上冲去,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声:「慢着!」
这便是我和白家太太相遇时的光景。
她带了个婆子,出来买针线,顺道也买下了我。
「这女孩儿生得真灵秀。」
白家太太笑吟吟地看着我,朝我伸出了手:「讨来与我家做个媳妇,倒是相宜得很!」
「太太……」
在我眼里盘桓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白家太太的出现,叫我晓得了世间还是有好心人的,纵然稀少,可总是有的。
我能遇上一个,已然是十足的好运气。

白家太太将我带回了家。
刚进门,就冲着东厢房喊了一声「衡哥儿」。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灰衫少年拿着书走了出来:「娘怎回得这般晚——」
话只起了个头便顿住,他看见了站在院子里头的我。
捏着衣角,我局促极了,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慌忙中,我讷讷地开口:「少、少爷……」
太太拉起我的手,声音很是快活:「娘给你讨了个小媳妇儿!你快瞧瞧,漂不漂亮?」
「娘!」
少爷生得很斯文,我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现下他看着虽然有些无奈,却并不生气。
不生气便好,我放下心来,自己应当不会再被卖掉了。
太太「哎呦」一声,拍了下手:「光顾着说话,竟是忘了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没有名字,十二岁了……」
我只回得起一个问题,这些年来,我被当作猫儿狗儿一般地养,并没有个正经名字,于是我对太太说:「太太好心地买了我,我便是您家的人了,您叫我什么都成!」
太太便叫少爷帮我取:「衡哥儿,你念了那么多书,千万得想个好听的!」
少爷四处看了看,然后指着水缸里开得正好的藕花,笑了起来:「不若就叫你阿菱罢!」
从此我有了名字,叫作阿菱。
知道我的身世后,太太叹了口气,面露不忍:「怎么就这般可怜……」
少爷语气温和,他看着我,对我说:「你且放心,来了我家,再不会有人卖你。」
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不会卖我,不知怎地,就很想哭。
自五岁那年被抱上船,我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一只小船,漂啊漂啊,没个去处。漂得太久,乍一听这话,突然便觉得自己若找到了一个渡口似的,总算可以歇一歇,不必再急着赶路。
我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
被太太买回白家的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候。

白家人口简单。
老爷前几年病逝了,家里只剩下太太和少爷相依为命,外加雇的两个婆子,如今,又多了一个我。
多个人多张嘴,我心里总有些过不去,太太发觉了,却要我别担心:「家里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也还算宽裕,你人小,吃的又不多,难道还养不起?」
说罢,便带着我去看戏。
我穿着一身新衣裳,跟在她身后,走着走着,太太就拉起了我的手。她的手很暖很软,我有些舍不得挣开。
虽说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拉着,可我总觉得,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被这般温柔地对待过。
走到戏园子门口,太太松了手进去买票,我便站在门口等她,一会儿太太又出来,招呼我过去:「阿菱快来!还傻站着做甚?」
我呆呆的,她只好又走过来,拉着我往里头走去。这时候我这才意识到,太太买了两张票,毕竟我也算是个大孩子了,定然是要算钱的。
「太太,我不看的!」
我反应过来,急忙拉住她:「我在外头等着就成!」
「来都来了,我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
太太扯着我一同在板凳上坐下,给我抓了一把瓜子,眼睛却只看着戏台:「小阿菱,今天唱的是铡美案,那个黑脸儿的,就是包青天!」
太太爱看戏。
可是戏园子不是天天开,当然,她也不能天天看。
冬月里,少爷的私塾放了假。
太太便说:「阿菱,明天起你就跟着衡哥儿学认字,总归他闲着,等你学会了,兴许还能给我念念戏本子!」
少爷大了我三岁,脾气很好,知道我要跟着他学认字,也不生气我耽误他读书。
半个月过去,少爷对着太太夸我,说我一点就通,学得又快,记得又牢:「阿菱真是聪明极了!」
我被夸得有些难为情,太太却很高兴。
她给我夹菜,有些憧憬似的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少爷:「这么说来,阿菱很快就能给我念戏本子了?!」
我红着脸点头:「阿菱一定认真学,以后给太太念戏本子。」

日子平淡、安心地过。
我渐渐习惯,每天早上起来边熬粥边看书,然后和太太一起做针线活儿。
偶尔邻家几个婶婶会过来,摆些家长里短。
我只听着,不插话。
太太扯了块布,做了件新衣裳,还絮了厚厚的棉,除夕那日,她把我叫到跟前,给我换上。
真暖和啊。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握着脖子上的石头吊坠儿,睡得无比安心。
第二天起来,我提着木桶去井边打水,家里雇的两个婆子回家过年了,太太昨夜吃了点儿酒还睡着。
没人打水,我倒是有些高兴,自己终于能做点儿什么。
可我没想到,就这点儿小事,最后也还是没做成。
水打得有点儿多,我正想着要怎么弄回去,少爷就提过了水桶,我都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来的。
少爷笑着看我:「小阿菱,提了这么重的水,你会长不高的。」
「长不高才好呢……」
我跟在他身后,想起太太给我做的那些衣裳,有些发愁:「长得太快,费布。」
「想这些做什么?」少爷把水倒进缸里,放下水桶,摸了摸我的头,「左右家里只有你一个女孩儿,娘喜欢打扮你,你便随她去。」
「可、可是少爷——」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少爷打断:「不要叫我少爷了,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怎就那么多规矩?」
他低下头,笑吟吟地看着我:「阿菱,要叫哥哥。」
「不。」
我使劲儿地摇头,极认真地看着他:「一定要叫少爷的。」
先前我被卖给太太,为了卖上更多的钱,爹娘签的是奴契,所以我现下是贱籍。少爷人好,愿意把我当妹妹,我却是晓得什么叫分寸。
这些年来,我学到最重要的事便是要守好分寸。只有守好分寸,我才不会惹人厌恶,就能晚些被卖掉。
少爷见我坚定,好像很遗憾似的,他说:「都依你罢。」
可他这样说,却不这样做。
此后他一有机会,便总是逗我:「小阿菱,叫哥哥。」
起初我还会不知所措,不晓得怎么回应,后来被逗得次数多了,每每再遇见这事儿,我就索性不理他了。
恰巧太太收租回来碰见了,她就总要从荷包里摸出两块糖塞进我手里,再看向少爷:「要死了!衡哥儿,你做什么又欺负阿菱!」
我躲在太太背后,看着她指使少爷去拉烧饭的木炭。
家里头的重活儿都是少爷来干,按照太太的话说,就是:「家里头就他一个男人,整天只晓得念书,万一念成个木头脑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谁来护着我俩?」
我便不再抢着去做这些,太太既然这般说,自有她一番道理。

过了年,戏园子活泼起来。
太太三天两头地便要带我去看戏,她说春日里天气好,不看戏可惜了。
现在家里只雇了蔡婆婆,没有以前那么闲,忙完家务事,太太通常是下午抽了空,带我去看。
今天要唱《四郎探母》,得了这消息,晌午后太太就开始收拾。
我梳好头,从厢房里走出来,恰巧碰着蔡婆婆关门,手里还拿着一个碗。
「蔡婆婆,可是有谁来过吗?」
我有些好奇,不晓得她拿个碗做什么。
蔡婆婆抬头,见了我便摆手:「嗐!一个过路人,敲门讨碗水喝!」
话音刚落,她又叹了口气:「也是可怜哟。」
原来那老丈是个跛脚乞丐,早些年也是富贵人家,只是多年前唯一的女儿被拐走,妻子悲痛病重,撒手人寰,他因着苦命的妻女,也哭瞎了一只眼。后来为找女儿,他又散尽家财,不得已只能四处流浪乞讨,打听女儿的下落。
「他方才还在问呢,可曾见过一个女孩儿,眉间——」
「阿菱——」
太太收拾妥当,喊了我一声,我便没听清蔡婆婆后边儿的话,往太太身边去了。
「快快走罢!」
太太有些急:「收拾得太久,竟是要误了看戏的点儿!」
我顾不得蔡婆婆还没说完话,打了声招呼,就跟着太太往戏园子去。
紧赶慢赶,总算是踩着点儿地到了。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太太身边,看着戏台子上唱念做打。那佘太君坐在椅子上掩面而泣,这下,该轮到杨四郎唱了。
「千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
我想起早前那讨水老丈,这会子听见这句唱词,总觉得难过得很。
「啊呀!」
太太抽空转头看了我一眼,吓了一跳,连忙替我拭泪:「好阿菱,你怎地哭得这么伤心?!」
听到太太问,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戏看得要掉眼泪。
「太太,阿菱心里头难过。」
我茫然极了,晓得自己难过,可是不晓得为什么这么难过,就好像是错过了什么要紧事似的,心里堵得慌。
「兴许是这台戏唱得太好了。」太太安慰我,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糖,剥了纸皮儿送进我嘴里,「阿菱心软,哭一哭也不打紧……甜不甜?」
一丝淡淡的甜自舌尖蔓延,嘴里心里的苦刹时便被填满。
我看着太太,使劲儿地点头:「甜!」
太太摸摸我的头,见我不难过了,才又转过头,继续看向戏台子。
我含着嘴里的糖,不敢用舌头去吮,只盼这甜味儿能多留上一会儿,别散得太快。
戏台上母子正团聚,也盼他们别散得太快。

春去秋来,我长高了一大截儿。
太太扯了许多布给我做衣做鞋,我见着这些新物什,想起箱笼里那些半旧的好衣裳,愁得快要掉头发。
以前的衣裳还崭好呢,可如今我穿着却不太合身了,实在是太可惜。
「太太,别再给我做新衣裳了。」我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找到了太太,心痛得要命,「将这些旧衣裳改改,也还能穿上许久……」
可是太太不肯,她顺手给我编了两条辫子:「阿菱生得好看,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成。」
她在匣子里挑挑拣拣,而后选了两根与我裙子相宜的青色发带,绑在了我的辫子上。
拉着我在面前转了一圈儿后,太太满意地点头:「阿菱生得真乖!」
我便知道,自己是说不动她的了。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老是皱巴着脸?老婆子似的,都不漂亮了!」
太太拍了拍我的背,不疼,但我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然后就听见她说:「放下心罢,这些穿不下的旧衣裳,我拿去给姨妹家的女孩儿们,总归不会压在箱底落灰。小阿菱,这下不算白费了布料吧?」
其实有些不舍得的,但我转念一想,太太远房姨妹家女孩儿多,光景也不大明亮,拿去接济倒是正好。
我没了心事,总算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走出太太的房间,路过院子边的大石缸,里头的藕花早已开过季,只剩下残败的枝干。我总觉得有些可惜,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连少爷放课了都不知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现下虽败了,来年总会再开的。」
少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过身去看他。
这些时候,少爷也长高了许多,他仍旧是那副好脾气,也仍旧喜欢逗我,从背后拿出一串糖葫芦,少爷笑着看我:「小阿菱,叫哥哥!」
我眨眨眼睛,转过头就要喊太太。
少爷连忙把糖葫芦塞进我的手里,咬咬牙:「都晓得告状了!」
我拿着糖葫芦,心里隐隐地有些得意,太太都说了,就是要告状才好呢。
可许是报应,我刚吃了糖葫芦,第二日月事儿便来了。我刚来月事儿没多久,还不大规律,完全没有料到它会来得这么突然。
太太出去收租,蔡婆婆告假,少爷上私塾,家里头只剩下我一个人。
也幸好如此,我才能自己偷偷地洗裙子。
可我没想到,只是进屋拿了个皂荚,出来就看见少爷从门口进来。
他满脸的高兴,朝我走过来:「今日先生有事,所以回来得早些……小阿菱,这么冷的天,怎么用冷水洗衣裳?」
说到这里,他已然皱起了眉头。
平时洗衣裳的活计都是蔡婆婆做,冬日里会烧点儿热水兑一兑,可我图快,想早些把裙子洗了,自然就没那个心思烧水。
我捏着皂荚,整个人都傻掉了,眼看着他走过来,又羞又慌,急忙挡在木盆前。
「不许过来!」
少爷脚步顿住,茫然地看着我。
我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又走过来,顶着发烫的脸催他去温书。
少爷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他转头就往小厨房走去,边走边叫我站着别动,说要去帮我烧热水:「不然我就亲自动手帮你洗了!」
我只好站着等他,心里羞恼极了。
少爷动作很麻利,没等多久,热水就烧好了,他舀了满满一桶给我提了过来。
进去温书前,还不忘叮嘱我:「用完了喊我,反正不许再用冷水,当心生了冻疮,疼得很。」
我红着脸洗完裙子,再晾好。
然后就是好几天都不肯和他说话,太太察觉到不对,以为少爷欺负我了。这天吃饭时,她看看少爷:「你欺负阿菱了?」
少爷摇头,冤枉得很:「我怎么会欺负她?」
太太又转头,看着我道:「阿菱,是不是衡哥儿欺负你了?莫怕,你只管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我捏着筷子,不晓得怎么说,只好低着头扒饭,闷闷地说:「少爷没有欺负我。」
可太太兴许是误会了,以为我不敢说。
她看了我几眼,突然一巴掌拍在少爷背上,声音气得很:「你真是长本事了!」
「欺负了阿菱,还不准她告诉我!」
少爷突然被打,疼得龇牙咧嘴的,又很委屈,我也懵住了,等反应过来,立马就拉住了太太:「好太太,少爷真没欺负我!」
「娘,我真的没有欺负阿菱!」
少爷揉了揉肩背,看着太太:「我也纳闷儿,这几天她怎地都不理我?那天她洗衣裳,我还帮她烧了热水呢……」
「不许说——」
我急急地打断,又想起了那日的羞窘,面上开始发热。太太和少爷都看着我,我不晓得怎么办,索性就埋下头吃饭。
吃过饭了,我又连忙跑进厨房收拾,好像这样就能躲过去似的。
可是不一会儿,少爷就红着脸过来了,含含糊糊地喊我:「阿菱,娘叫你过去……」
说罢,就同手同脚地进了屋。
看着真傻,我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可旋即想到太太叫我,又有些不安。
进了屋,太太的声音从里间传来:「阿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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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3 00:10:30 | 显示全部楼层
师父带回一个小师妹,她天真烂漫,是他身边的独一无二。

这些是我所渴求的,但统统都未曾拥有。

可早上醒来一睁眼,发现师父居然躺在我怀里。

若非旁人给他下药,也轮不到我亵渎了这尊神明,可他不爱我。

为了逼他入魔,我将他虐了又虐,终于使他成功堕魔。

1

我的师父,是天上最好看最厉害的神仙。

他在下界历劫时,机缘巧合收我为徒,当村民叫嚷着要烧死我这个怪物时,是他一身白衣蹁跹,如天神降临,赐我新生。

救我于苦难,授我长生之术,引我入修仙大道,他是我毕生渴求,是我奉若神祇的存在。

后来他飞升了,为了追上他,我刻苦修炼,九死一生,扛过九九八十一重天雷,浑身是血地倒在升仙台上。

一旁的仙官要给我指派职务,我什么也不要。

我只想去找他,长伴在他左右。

飞升之后,前尘往事尽断,我和他再不用以师徒相称,曾经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意,如今或许得见天光。

我满心欢喜地寻到他,却发现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原来他竟是这天上地下,唯一的神,不过人世历劫走一遭,恰巧与我成了师徒。

这偌大的仙界,我只是一介散仙,哪里有资格站在他身侧。

更何况八百年未见,他在天上,也有了新的徒弟。

他去北海除妖时,救下了一名凡人少女,将她点化成仙,一并带回。

明明知道这与我无关,可我还是很不甘心。

我历经生死,拼尽全力才得以和他站在同一地界,而她一介凡人,毫无修为,却能轻轻松松与他并肩而立。

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他。

少女眼里的情意,明晃晃的,亮得让人不敢直视,我瞧着她,仿若看到了自己。

只是我沉默寡言,卑微小心,万不敢让人发现了心思。

而她天真烂漫,明媚活泼,总是缠着他说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身边的独一无二。

这些是我所渴求的,但统统都未曾拥有。

因为我不敢,我身世不堪,是暗娼卖掉的女儿,我懦弱自欺,他一个关怀的眼神都能让我欣喜若狂,但我更怕这肮脏的心思,令他厌恶,我怕我们的师徒关系毁于一旦。

怕他再也不要我。

我甚至不敢去猜,少女的娇纵任性,是否由他一手惯出来的。

因为大家都说,玉清上神,修的是无情大道,断情绝爱,天生无情。

神既是无情,又何必对人有恩,徒惹她不明不白地单相思。

可我居然有些莫名的窃喜,因为下界历劫的他,却是有七情六欲的,这于我而言,已是莫大的不同。

独属于我的不同。

只是如今,梦该醒了。

当日初见,他不带感情地问:「你是谁?」

咽下从心底溢出的苦涩,我恭敬地答道:「回上神,我是您在下界历劫时曾收的徒弟,如今飞升成仙,特来拜访于您。」

「原是如此,敢问阁下名号。」

「小仙名为缘笙。」

当年他赐名我为缘笙,如今这缘分已然全灭。

2

如此陌生的客套,我也没脸留在这玉清宫。

地位,身份,甚至感情,无一匹配。他历经千万载岁月,见过红尘三千,人界的师徒情分实在不算什么。

在他面前,我一向力求完美,怎敢让他误会我自甘下贱,图惹他生厌。

自然不能死皮赖脸地扒着不走。

彼时我正在等待仙官署的安排,执掌署令的仙官告诉我,不出意外,凭我的功德与修为,应当谋一个很好的仙职。

但他突然来了,请我入玉清宫。

我惊喜地以为,他还念着下界的情分。

原是我妄想了。

锦韵也要下界历劫了,就在百年后。

仙人只有历劫成功,才能真正位列仙班,但是凭她现在的心性修为,要想度过天劫,却是不易。

所以玉清私下来找我,希望让锦韵仙子和我一道修行,约束一下她顽劣的性子,我们都是姑娘家,彼此之间应当可以好好说说话。

我一时犹豫了:是否应当斩断这突如其来的牵扯。

可我违背不了自己的本心,拒绝了仙官署的安排,毅然决然地进了玉清宫。

无名无分,没有官职。

不是没有流言蜚语传出,人人都以为我是攀龙附凤,为抱上玉清宫这条大腿,连修仙人的气节都不要了。

「真不知道就凭她这样的,如何得道成仙的?」我不知多少次听见这样的话。

「嗐,这还用问,当然是抱上了玉清宫的大腿啊,君不见,那锦韵仙子亦是如此?」

「说的也是,毕竟是唯一的上古之神,连天帝都要让他三分薄面,带个把人上来又算什么!」

我愤怒极了,但不是因为被污蔑趋炎附势,而是受不了他被诋毁以权压人。

我出手教训了那两个嘴碎的仙人,他们修为不如我,被我打翻在地。

一个地位低下的无名小仙,竟敢殴打仙官,天兵天将要来拿我,我顺从和他们走了,不想牵连玉清。

他闻讯赶来,问我要一个前因后果,我不愿他听到那些污言秽语,索性闭口不言。

不知为何,我一眼就看出他在佯装恼怒。

他故意斥责我,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处处惹是生非,给他丢了脸。又说自己管教不严,要将我带回去,亲自加以惩戒。

他如此唱作念打俱全,天帝哪有不应允的。

回去的路上,我老实地跟在他身后,只敢借着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

他忽然转过身来,我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一扭头,结果扭得太急太猛,「咔嚓」一声,脖子一阵剧痛,连带整个人身形不稳,撞在他怀里。

他扶住我,冷淡开口:「可有大碍?」

我急急忙忙地退开,双颊滚烫,歪着脖子忍着痛,口称无事,直说要告辞离开。

「别动。」他捧住我的脑袋,手指冰冰凉凉的,压在我发烫的脸上。

他眼神淡薄,手下轻轻一转,我脖子完好如初。

我道了谢,示意他该放开我了,他却没有罢手,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蛮横地挤开。

「师尊,你回来了。」是锦韵仙子。

玉清淡淡颔首,他似乎并不喜欢别人触碰,便是锦韵任性撒娇时,也只敢站在他三尺之外。

她转过头来,朝我粲然一笑,我回她一个稽首礼。

身份地位使然,她是上,我是下。

虽说进玉清宫是沾了她的光,但她从未找过我,便是见了面,也是冷冷淡淡的。

想来是身为情敌的直觉吧,我们同样地爱慕师尊,且还爱上了同一个人。

可她能缠在玉清身边,说说笑笑。

我不能。

我们是师徒时,我尚且不敢在心里亵渎他,生怕这龌龊的心思被他发现,所有的情意都深埋心底。

而在天上,师徒身份的束缚,没了,可我也寻不到见他的借口了。

3

第二日,玉清忽然传信于我,说是他欠缺考虑,让我进了玉清宫,却未给我一官半职,平白无故让我被人看扁,故将蓬莱岛交于我掌管,除他之外,宫中无人可指使我。

我将那段话,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手指抚在落款那里,不禁喃喃自语。

「玉清。」

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按说,我该亲自去向他道谢的,只是半路遇见锦韵仙子,她告诉我,师尊受友人相邀,这几日都不在,她会将我的来意转告。

我不疑有他,向她道了谢。

不成想当日傍晚,玉清出现在了我的小院。

当时我正努力将一面宝镜炼化,险些仙力暴走,是他出手救了我。

这镜子是在下界偶然得之,却霸道地强行与我结契,成了我的本命法宝。

但是没什么大用,甚至连天劫都不能替我挡,属实鸡肋的很。

玉清见之,说这是上古神器——虚空镜,它既选择了我为它主人,必是有缘。

他指点我如何将这面镜子驯服,为我所用。

这让我恍惚以为回到了下界,那段师徒相伴的日子。

只是,他没了师长的架子,就像对待平辈好友那般,而我还像个徒弟一样毕恭毕敬地听他训诫。

正讲到兴头处,我突然觉得背后一冷,而他只轻轻看了门口一眼。

待我回头看去,却只见一闪而过的裙角。

又是锦韵仙子,毕竟只有蓬莱岛盛产玉鲛丝。

但因为沉浸在喜悦中,我没有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

*

我对师尊的一切了如指掌,纵使他回归神位,成了玉清上神,但我也很快将他的喜好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们逐渐熟络起来,闲来也能一起品酒下棋。

这不免让我心生欢喜,尽管他说话做事,总是一脸清冷拒人的模样。

只是不等我离他更进一步,现实便将我打回原形。

蓬莱岛上有一处禁地,玉清再三明令禁止,任何人不得踏入。

可我还是被人陷害进去了,不肯吃亏的我,自然是拉着她一起倒霉。

我和锦韵被困在阵法中,阵中罡风烈烈,无形的剑气排山倒海,凌厉地收割着周围一切生机,很快我们便体力不支。

就在我以为会死在这里的时候,玉清赶来救了我们。

手中染血的珠子阵阵发烫,它是我破了禁地幻境得来的,只见它「嗖」的一下飞向玉清,没入他体内,他周身一瞬光华闪过。

我隐隐觉着,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玉清破了阵法后,径直走向昏迷不醒的锦韵,画了个传送阵将她送走。

我分明看见,他眼中闪过了一抹怀念和温柔。

但是面对我,却又恢复了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

心里顿时揪成一团,疼得我难以呼吸,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他竟然喜欢上了锦韵,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竟然心悦锦韵!

我们都是你的徒弟,她修为样貌皆不如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从来都是她,而不是……

「本尊还未罚你擅闯禁地,你怎地倒先哭起来了。」他突然蹲下来,一伸手拭去了我脸上的泪。

我惊地忘记了反应,还像个呆头鹅一样坐在地上。

玉清他,他何时对人如此亲昵了?

「还能动吗?」他语气泠然地问我。

我咬着唇,摇摇头。

被阵法所伤,仙力所剩无几,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他一俯身将我打横抱起,我在他怀中吓得一哆嗦。

「冷?」他问。

我摇摇头,又立马点点头。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我情难自抑地把头藏在他胸膛,十分贪恋他身上的冰雪之气。

头顶上一道探究的视线,让我猛然一清醒,直气恼自己鬼迷心窍,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忐忑不安地等他把我打下去。

他顿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一路无话,可我依然在想方才他那温柔似水的眼神,眼泪簌簌而下,怎么止都止不住。

我小声呜咽着,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定是听见了,不然也不会停下来为我治伤。

「从前在下界,也不见你如此娇气,现下成了仙,反倒受不得一点皮肉伤,竟然疼哭了。」

原来他还记得下界的事,我胡乱地擦掉眼泪,心里又忍不住雀跃起来。

我满怀希冀地抬起头,却见他依旧面上寒霜,冰冷得仿佛不近人情。

心一下子又跌回谷底。

可笑,他仅有的温柔和呵护,竟然全给了锦韵一人。

但碍于师徒身份,平时不动声色,只有在无人处,才会稍稍流露一二柔情吗?

这修的是哪门子的无情道,他便是如此地爱锦韵,甘愿舍了这大道?

可他亲手为我治伤,却把锦韵随意送走了,是否对我也有那么一两分在意呢。

但接下来的事,彻底让我死心了。

他知道是锦韵陷害我入禁地,不会罚我,但也希望我不要把此事泄露出去。仙人相残,要受诛仙之刑,抽仙骨,永世贬为凡人。

所以还是因着锦韵,才会对我这么好的吗。

我缓了缓情绪,大度一笑,说了句好。

他眉头微皱,淡声道:「若是觉得委屈,不妨直说。」

「没有,上神多虑了,小仙心甘情愿的。」

既然这是你所期待的,喜欢着你的我,愿意成全你的喜欢。

话落,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玉清正握着我的脚正骨,见我疑惑地看过去,他不冷不热地开口:

「手滑。」

他眼神太过平静,我只好懵懵地点了点头。

但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生气了。

4

自从撞破玉清的心意,我极少去玉清宫了,他多次相邀,我都以修炼为由婉拒,久而久之,他便再也不找我了。

尽管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我也认识了脾性相投的友人。

那日,我在蓬莱岛上采药,正要回去时,有人在云头上叫住了我。

「你就是那个宁愿拒绝本君的星官,也要进玉清宫的小仙?」

我抬头一看,是个韫色风流的男子,一身青衣,风度翩翩。

「敢问仙君是?」

「北斗星君,青宴。」

北斗星君,掌天下众生富贵、寿夭。

「仙君恕罪,实是小仙不堪大任,恐难以担此官职。」

「我并非来找你麻烦的,只是好奇瞧上一瞧。」

「好奇?」

「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仙界有两奇人,一者是锦韵仙子,一者则是你,你们同为玉清上神在下界的旧识,但一个是立地成仙,一个则是飞升成仙。一个受尽玉清宫上上下下喜爱,一个却要……死皮赖脸地进玉清宫。」

说到那里,他故意停顿一下,仔细瞧着我的反应。

世间诸事不怕对比,最怕输的是自己,很显然,我败得体无完肤。

「多谢仙君关怀,小仙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你这女人,不知是脸皮厚,还是心硬如铁?」

「多谢仙君夸奖,告辞。」

我与青宴就此相识,据他所说,只觉得我颇有意思,仙界属实久未见到像我这种人,那些仙人们各个端着架子,着实令他喜欢不起来。

与他混在一处,颇觉畅快随意,由于北斗星的神性,青宴还可以指点我如何炼化虚空镜。

而我对他不假辞色,有事直说,正合他胃口。

有了青宴这一去处,我不是在岛上修炼,就是去他那里蹭吃蹭喝。

而玉清宫,被我刻意抛在脑后。

*

锦韵的根基薄弱,又懒于修炼,渡劫怕是不易,天界的太子殿下在为她四处奔走。

玉清似乎并不着急,只去南极仙翁处求了仙丹,以期她能顺利渡劫。

那日,他们求药回来,我恰好有事向他请求。

刚进小门,便碰见抹着眼泪的锦韵仙子出来,她狠狠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进去,见玉清在梨花树下以手支额,闭目沉思,梨花纷纷扬扬,打着旋儿落了他一身。

好想替他拂去头上的花瓣。

可我没资格这么做。

我坐在他对面,自行倒一杯酒饮下,向他请求明日下界一趟,已和人约好,不好推辞。

他睁开眼,准了。

既得到应允,我立马告辞离开,不敢再与他有所牵扯,怕越陷越深。

他突然叫住我,盯着桌面的空酒杯,问我是否饮下了酒。

我尴尬地赔礼道歉,一时忘我,还以为是在青宴宫中,故而不小心喝了这酒。

他盯着我不说话。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这酒有什么问题吗?

他不答,反而绕过桌子向我走了过来。

当被压在梨花树下时,我依然是一头雾水。

但我不傻,当即便说上神喝醉了,请自重。

他不言,只凉凉地看着我。

我正打算施法挥开他,身上却莫名燥热起来,连带着神智也有些昏沉。

我心痒难耐,却还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联想到刚刚跑出去的锦韵仙子,我立刻猜到那酒有问题。

她可以全身而退,但这种大错,我万不能犯下!

我唤出虚空镜,企图让它将我传送到别处去。

玉清却攥住我的手腕,俯身细细亲昵。

我的防线全然崩溃,理智一丝不存。

……

醒来时,自是一地狼藉。

我想要悄悄离去,不愿被玉清发现。

可他醒得比我更早,语气郑重地告诉我,想要娶我。

我说不必,不过一夜露水情缘,上神何必为我着想。

可他这次真的生气了,脸色沉沉的,是真正的冰雪欲来。

因为此事,自是爽约了青宴。

我穿好衣服,便立即给他发了音信,说是事发突然,怕是不能陪他下界。

青宴好听的声音传来,问我可要帮忙。

我说不用,你先忙你的,无需为我挂怀。

玉清周身裹着寒意,问我昨晚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我点点头。

他突然沉默了,良久后告诉我,他意已决,不再更改。

我只好说,容我再三思量,给你答复。

但我一回去便躲起来闭关,连青宴的邀约也拒了。

玉清却告知天帝,他要娶我为妻。

众仙一片哗然,他却一意孤行。

我不明白,为何他如此坚持。

直到锦韵仙子泪眼婆娑地来找我时,我悟了。

如果这是他所希望的,我成全他。

这宛若飞蛾扑火,我却甘之如饴,除却我一片私心,便当还他恩情也好。

*

成婚后的日子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只是住的地方从蓬莱岛换成了玉清宫。

自从玉清成婚,锦韵破天荒地闭关修炼了,等待一年之后的下界历劫。

而玉清,一直早出晚归,很少来我这里。

我倒像是在守活寡。

我不无自嘲地想,也不知他是在避着我,还是在避着锦韵,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他们本来该心心相印的,只是有违伦常,所以给了我这个外来者,可乘之机。

我索性依旧去找青宴一起把酒言欢,一起探讨修炼心得。

那日,我回来得有些晚了,没成想,玉清竟然在殿中。

他笑着问我,为何回来得如此晚。

我有些受宠若惊,便直言说和青宴谈论星宿,一时不觉入了迷,故而耽误了时间。

他敛了神色,冷声道,下不为例。

他走过来,我给他让道,恭送他出去。

他却拉起我的手,将我往床那边带,说夫妻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那一夜,玉清凶狠异常,和平日里清冷自持的样子大不一样。

我以为他是吃醋了,心中不免有些窃喜。

哪成想第二日得知,他昨日与锦韵仙子不欢而散,她避而不见他。

原是我自作多情。

5

玉清来我殿中的次数越来越多。

害得我每次不得不早早结束与青宴的交谈,匆匆赶回。

他在人前向来清冷禁欲,高不可攀,但是在榻间却如猛兽般,恨不得将我拆穿入腹。

每每我都要求饶,他却置之不理,反而变本加厉。

最后必定是我累极而睡。

而第二日醒来,身侧却是早已凉透的床铺。

仿佛昨夜所有的温存,都是我的一场春梦。

时间一晃而过,一年很快过去。

我们的关系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愈加不冷不热,甚至一度相顾无言。

可我竟然变得贪心了。

十分十分地贪心。

我想独占他,永永远远,里里外外,从身到心地独占。

明明是他主动要娶我的,我从头到尾什么也没做错,与他夜夜颠倒的是我,与他永结姻缘的是我,我们的名字一同刻在天情石上。

既然这个男人已经是我的了,我为什么还要把他推给别的女人呢。

没人来夺,我倒是蠢不可及地想要成人之美了。

天上地下,还有我这么窝囊的发妻吗?

但不等我付诸行动,他却告诉我,打算下界陪锦韵仙子历劫。

我嘴上说着,小心谨慎云云,可心头在滴血。

脸上是大度温柔的笑容,心中是疯狂扭曲的念头——若是锦韵死了,就好了。

他竟然商量似的问我,便没什么其他要说的了。

我说:「缘笙祝锦韵仙子顺利渡劫归来,位列仙班。」

他一言不发,目光中夹着冰雪,沉甸甸地压下来,在榻上发了狠地问我:「真的没什么要说的?」

「缘笙祝锦韵……」

「错了,再来!」

「缘笙祝上神……」

「再来!」

……

事后累极,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根本无暇去想他为何如此气极,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呢喃。

「笙儿,等我回来。

「还有,唤我阿清。」

……

我想,我是真的中了一种名为玉清的毒。

不然怎会梦见他温柔地唤我笙儿,还说我们从头来过。

*

玉清还是下界了。

只可惜,锦韵虽然历情劫,但应劫的对象却是太子云渊,想来这少年是去找了司命。

只要她破除情劫之苦,便是历劫成功。

而玉清,不过这场戏中的配角,是对锦韵爱而不得的大师兄。

这次下界一游,对他来说,应当不过挥挥手的事。

我倒是想冲下去,搅了他们的历劫,但这样太过愚蠢,最后反倒得不偿失。

眼不见心不烦,我索性关了虚空镜,老老实实闭关修炼。

没想到,玉清竟出了岔子。

我不过闭关半年有余,人界算来也不过近二百年。

玉清却丢了神格,失了神魂,永生永世受轮回之苦,再不得飞升上界。

仙界,再也没有了神。

锦韵渡劫归来,便与太子云渊定了亲。

定亲宴上,恭贺声不绝于耳,我冲进凌霄宝殿,将锦韵仙骨抽出,寸寸折断,废她修为,用虚空镜将她送去混沌之地受苦受难。

天帝震怒,云渊目眦尽裂要杀了我。

但我有虚空镜在手,谁奈我何。

我找到青宴,让他帮我回溯时空。

青宴说,你想好了吗?此去便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再无轮回可言。

我说,无怨无悔,本就是欠他一命,也该还回去了。

他摇头叹息一声,这世间最属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我知道他有一片伤心地不可说,他亦理解我这奋不顾身的心情。

虚空镜开启,时光倒流。

散尽一身修为,扛过十万天雷,打碎本命法宝虚空镜,身受天道反噬。

扭转时空,只为逆天改命,哪怕魂飞魄散也要拯救他。

我的神明,亦是我最爱的人。

6 

我又来晚了。

玉清已经下界了。

这一世,他名为萧玉白。 

此时的他,还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我隐在虚空中看着他。

他小小的一只,手足无措地坐在血泊中,身边躺着他的父母亲人。

他的全家都被妖魔杀死了,这是天道给他的劫难。

按照命运轨迹来说,很快孤儿锦韵就会因为偷东西,从狗洞里钻进来,间接救了他。

也正是因这幼时情意,萧玉白始终对她高看一眼,处处护着她。

最终才会因爱堕魔,却不料阴差阳错继承了上古魔神的意志,以至于人间破碎,妖魔横行,天地之间一片血色。

杀孽太重,招致天道降罚,纵然是神也逃不过。

锦韵与云渊,为拯救三界六道,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因萧玉白对锦韵的恻隐之心,他们二人才成功将其除去。

万千功德,从天而降,二人沐浴天道馈赠,一步升仙,甚至隐有成神之势。

我一心修炼,但并不代表我就是个傻的。

玉清下界,必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而上古魔神封印已久,怎么偏偏这次出了岔子。

这件事,谁倒霉,谁受益,一目了然。

如此,我以一身修为与本命法宝为代价,无惧天道反噬,就是要改了这萧玉白之命。

至于锦韵与云渊历劫?关我何事!

到时候我魂飞魄散,连轮回也无,哪怕玉清与众仙想问罪于我,估计连鞭尸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我化作五岁孩童,凭空而出,扯了萧玉白就走。

原是锦韵带着他一路颠沛流离,乞讨为生,最终被路过的云渊真君带走。

而我打算绕道去凡间,让他这辈子做个凡夫俗子,彻底断了堕魔的可能。

*

行至半路,却被一人拦下,这人一袭青衣玉立,韫色无边,端的是无上好样貌。

瞧着这人面容,我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

「小笙儿,别来无恙。」那人笑得肆意,眉梢眼角皆是风流。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施法让萧玉白沉睡,揽在怀里。

「当然是为助你一臂之力。」

「你是如何下来的?」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不肯放过他一丝眼神变化,「若是为了帮我,却使你身陷囹圄,那大可不必。」

「你想多了,」他笑笑,接过萧玉白,「我掌管万万星辰,自能窥破一丝天机,不过寻了个漏洞钻了进来,有你和虚空镜在前顶着,估摸我也就损些道行罢了。」

我顿时松了口气,「谢谢你,青宴。」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先随我回凌霄宗,拜入我门下,再从长计议。」

我这才知道,青宴比我早到,早已混成凌霄宗一峰之主。

「可是锦韵他们也在凌霄宗……」我迟疑了。

他轻轻敲了我脑门一下,「你这傻子,锦韵此次历劫,无论萧玉白爱她与否,都不会有所差别,她应劫的对象是云渊。

「只是,天帝他们费尽心机布了这个局,怎可能会轻易放过玉清,倒不如将计就计,按兵不动,再徐徐图之,更何况有我在,也好过你带着他东躲西藏,朝不保夕。」

青宴语重心长,我自非那等不识好歹之人,「多谢,是我想左了。」

他似乎还想要安慰我,我连忙抢话道:「有因必有果,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便该承受应有的后果。」

我示意他带路,他默了默,旋即笑笑,打头先走一步。

7

抵抗天雷,催动虚空镜,我修为已经所剩无几,待此间事了,我亡镜碎。

按说我该勤加修炼,提高修为,以备不时之需,但我怕萧玉白一人太过孤单,便想着等他长大些再说。

眼见他从五岁小儿长为翩翩少年郎,我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生怕他受小时候的惨剧影响,上一世他堕魔未尝不与此事有关。

当初我们拜在青宴门下不久,修仙界第一人的云渊真君,便从山下带回一女童,收为弟子。

但我们在青宴这里避世不出,倒也随了他这一峰之主的性子,轻易不肯见外人。

这十几年间,他与锦韵只是点头之交的同门。

等他筑基之后,我便时常闭关修炼,拜托青宴替我看顾。

若是出关,我一向先去青宴那儿商议,观他推演,顺带打听一下情况。

一如前世,云渊师徒早已心心相印,只待捅破那层窗户纸,随后便是世俗阻挠,锦韵爱而不得。

大抵是长久未见,每次我一出关,只觉得萧玉白变化甚大,越发看不明白他了。

我故作打趣,为何次次出来,都觉得他变了不少。

他笑着牵过我的手,将我按在妆台前,替我绾发。

「师姐多虑了,我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只是师姐长久见不到我而已。

「再说了,人都是会长大的,师姐不在身边,我也要学会独自做事。」

听罢,我若有所思,也对,他现在长大了,也知道分寸了。

就是与我不太亲了,明明以前都是缠着我喊姐姐的。

他手指灵活,将我头发简单地挽了,便掏出一根簪子插在上面。

「上次路过一家店铺,见这簪子颇衬你,便想着送你,师姐可不要嫌弃。」

「哪里会,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

「那就好。」他笑得明媚,但在窗外光影的映衬下,却又有些阴沉可怖。

渐渐地与入魔的萧玉白,重合起来。

吓得我立时出了一层冷汗,再定睛一看,他依旧笑如春风,眼神清澈。

我暗骂自己杯弓蛇影,明明是一手养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8

上一次,萧玉白是受一本心法残卷蛊惑。

心法蚕食了他的神智,他修炼时走火入魔,魔神乘机而入,夺其元神。

这一次,我一心要将萧玉白引向正道,可天不遂我愿。

他还是入了魔——心魔。

我从青宴那儿出来时,已是午夜,自然错过了与萧玉白的约定。

今日是我生辰,萧玉白要求我必须出关,他精心学了厨艺,要露两手。

年年生辰,皆是他陪我一起,只是这次,我和青宴多番推演而毫无头绪,便不知不觉忘了时辰。

现下万籁俱寂,想必他也早已睡下,还是不打扰他了。

待走到岔路口,脚下步子还是一拐,朝他的房间而去。

看他一眼也好。

屋里漆黑一片,我借着月光打量,却发现他并不在床上。

心下一惊,却又想万一他起夜了呢。

想了想便要离去,还是明日再来吧。

「师姐这就走了?」于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质问,我转过头,依稀见到桌旁似乎坐着一个黑影。

「怎么不点灯?」我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施法将灯火点亮,「这么晚了还不睡?明日还要早起修炼,你……」

灯火通明下,见到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你,你还在等我吗?」

「不然呢,」他抬起头来,神色晦暗,在昏暗中更显阴森,「师姐以为我大半夜不睡觉,是为了什么?」

「是我的错,是我忘了时辰,下次不会了。」他正在气头上,我自然要安抚于他。

我明白那种一厢情愿,默默等候的凄楚。

「下次?」他站了起来,我才惊觉原来他比我高了这么多。

「那这次该怎么办?我在这里等师姐,从正午等至日暮,直到半夜三更,师姐却跟我说下次再说。」

「师姐向你赔罪,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师姐都找来送你。」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我爽约不说,也没有给他传信。

他突然俯下身子,在我耳边低低笑道:「那师姐以身相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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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3 00:50:41 | 显示全部楼层
《东风散玉尘》【完结】
镇上来了一个女夫子,不苟言笑,冷若冰霜。
可我知道。
她不是不想笑,她只是被一段过往缠住了。
那晚,她红着眼一遍又一遍地说:“可怜无定河边骨……”
1
凌珑是我的夫子,也是我的恩人。
她将我从冰天雪地里救回家,让我没有冻死饿死在外面。
让我一个不知来处,无以为家的乞儿有个归宿。
她从未对我设防过,我却对她有不轨之心。
赤裸裸的,快要藏不住的不轨之心。
今天是中秋,她又喝的酩酊大醉,趴在石桌上,手里还握着一个酒杯,酒杯里的酒顺着倾斜的弧度全都洒到石桌,落到地上。
“滴答”“滴答”
我将酒杯从夫子手里拿走,蹲下来听她的呓语。
她又在念那句诗,叫那个人的名字。
“夫子,”我仰头对着她的脸,轻声唤她,“外面冷,我们回房吧。”
她眨了两下眼睛,眼皮却没有完全分离,原来清冷妩媚的凤眼肿成核桃,睫毛根被打湿。
“崔甫?”
“不是,是玉尘。”
玉尘是她给我取的名字,她说,“东风散玉尘”。
我不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取的,我就喜欢。
“玉尘?”她又低喃一句,眼中的眼泪又滚滚落下来,抽噎着说,“他怎么还不回来?是把我忘了吗?”
低低的嗓音,像是受尽委屈的孩子,和平素疏淡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替她擦掉眼泪,哄她,“他快回来了。”
其实不是,崔甫回不来了,他早就死在了战场上。
夫子早就收到了信,可她不愿意相信,她就搬到这个离战场不远的镇子上等,等崔甫回朝,她可以快些与他相见。
这一等,就等了六年,从她十七岁等到二十三岁,从我十二岁等到十八岁。
战事已经结束了。
她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
我将她抱回房间内,她就像一只小猫似的,轻飘飘地窝在怀里,时不时地抽噎,她又在低声絮语。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可她不愿意相信。
我是个卑劣的人,做乞儿时,我偷过别人的钱,抢过别的乞丐的吃食。
夫子给了我一个家,我却在她痛苦不已的时候,忍耐不住情动,含上她带着酒气的唇,引她唇齿相交,让她发出呻吟。
在第二天又若无其事地给她送上醒酒汤,看她捂着破了的唇角沉思,却不让她起一点疑心。
“夫子,以后不要再喝这么多酒了吧。”
她随意嗯了一声。
在她每一次酒醒之后,我都说过这句话,她也每次都答应了,可是依旧有下次。
酒不容易戒,人也不容易忘。
我陪她身边六年,始终走不进她的心里。
门口突然传来几道敲门声,夫子与我一同朝窗外看去,她揉了揉额角,显然宿醉,头痛不已。
我把醒酒汤放下,去打开门,门外站着几张生面孔,衣着华贵,气势不凡。
“你们找谁?”
为首的青年神色寡淡,一双精致的凤眼比夫子的还要凌厉许多,他的声音低沉,自然而然带着股发号施令的语调,上位者的气势扑面而来,“凌珑在这?”
心里不由得不安,我冷眼看着他,抓着门扉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你们来做什么?”
夫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显而易见地不喜。
青年轻轻一笑,“哥哥见妹妹有什么不行的?”
他手抬了一下,推到我肩上,我立在原地没有动,他饶有兴味的眯起眼,重新打量我一回,歪头对夫子说,“你这个小厮,倒挺有意思。”
“他不是小厮。”夫子说。
青年耸了耸肩,分明一个轻佻的动作,他做起来就是风流。
“玉尘,让他们进来吧。”
我这才侧过身,青年展眉冲我一笑,“你叫玉尘?怪好听的。”
他的眼神让我想到伺机而动抓捕猎物的毒蛇,下意识地不喜,甚至莫名的恶心。
夫子与他在屋内密谈,青年的手下围坐在庭院里的石桌上,我守在门口,突然听到里面一声脆响。
我立马推门而入,地上是一杯碎的不成样的茶杯,夫子收回手,整理了一番袖子,见我进来,直接让我到她身边。
“恐怕不能如哥哥和爹爹的愿了,我与玉尘,已经私定终身。”
耳边嗡鸣了一下,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愣愣地看着夫子。
她牵起我的手,起身站在我旁边,对那个青年说,“覆水难收,哥哥肯定还能找到其他合适进宫的人。”
青年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视线游移过我,夫子,还有我们相交的手,支起下巴,倾身过来,“我怎么不信呢?你为了崔甫要死要活,这才过了六年,你就移情别恋了?”
“人心易变,哥哥可以一天换三个心上人,不许我六年换一个了?”
他认同的点头,“倒也是,一个爹生的,能差别到哪去,都是,浪荡子弟。”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尤为轻缓,笑着直视夫子的眼睛。
我握起拳想冲过去,却被夫子暗中拉住,她冷声对青年说,“没有其他的事,哥哥请回吧。”
“不不,”青年摇了摇头,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外面的那几个人瞬间涌了进来,将我和夫子围住。
“我的任务是把你带回去,你是什么样的状态,还在不在等崔甫,有没有私定终身,这都和我没关系。”
他站起身,随意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妹妹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逼哥哥做出什么粗鲁举动吧?”
2
我和夫子被逼着上了马车,青年坐在马车中央,闭着眼悠闲地听伶人弹琵琶,嘴里哼哼着不成曲的调子。
伶人跪坐在他脚下,拢着面纱,一曲弹完,伏到他的膝头,青年挑起伶人的下巴,指尖挑起面纱,露出伶人高挺的鼻梁,我这才注意到这个伶人竟是个俊秀的男子。
眨眼之间,他们就吻到一起去,青年将伶人拉起,坐到他的膝上,两个人如胶似漆,青年却抬起是一双眼,向我看过来。
心里止不住恶心,我撇开头,夫子手里拿着一卷书,目不斜视,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那两人的行径。
她注意到我的厌恶,偏头对我说,“不必在意,他素来如此。”
我悄声问夫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她的手中的书卷被按出一道褶子,随后又爱惜地抚平,嘴唇微张,还未说话,青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京城凌家,听没听说独宠后宫的懿贵妃?她就是凌家长女。”
青年的自豪不加掩饰,伶人边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边勾唇轻笑,似乎在嘲笑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靠个女子跻身上流,你也有脸面说出来。”
夫子嗤笑一声,将书翻了一页。
“没有根基,只顾享乐,凌家迟早要完。姐姐一旦失宠,那一天也就不远了。”
青年脸色冷了一下,又很快散漫地笑起来,“所以爹爹这不是差我来找妹妹了吗?论相貌,你与姐姐不分伯仲,论才情,姐姐却还不如你,只要妹妹入了宫,凌家出第二个贵妃怕也不是难事。”
他说着,将手伸进伶人的衣服里,随意揉弄,伶人便发出粘腻的呻吟,“爹爹可是给足了你的脸面,放你在外面呆了六年,你还不知足?”
“究竟是为什么愿意让我呆在外面,要我挑明了说吗?”夫子揉了揉太阳穴,将书合上,清冷冷地看过去,面对那图淫靡的景象,面不改色,“你们是没有想到,姐姐只得宠了六年吧?”
伶人突然痛呼出来,青年抽出了手,沉沉看着夫子,忽地笑了,“这不打紧,妹妹不是回来了吗?”
“是吗?”
夫子唇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青年的笑容逐渐僵硬。
我不懂他们之间在打什么哑谜,途中在客栈歇息的时候,夫子突然进了我的房间,面对着我一件一件将衣服脱下。
那张清冷的脸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一步一步走向呆若木鸡的我。
“玉尘,给我一个孩子吧。”
她温热的手臂挂上我的脖颈,丰盈的前胸紧紧贴向我的胸膛。
我朝思暮想,日思夜想的事情突然发生在了我的眼前。
她绽放在我身下,脸上涌动着情潮,眼角渗出泪花,我能感受到她在抽泣。
于是我便停了下来,她迷茫地睁开眼,我低下头,一点一点吻去她的眼泪。
“夫子,别哭。”
她眨了眨眼睛,嘴唇半张,描摹起我的眉眼,眼泪涌出来更多,模糊了她的眼睛。
我的心骤然一痛,她在看我,也不在看我。
崔甫,我真羡慕他。
他可以让夫子那么爱他。
床头有块手绢,我用她蒙上夫子的眼,让她有自我欺骗的空间,而我不看到她的眼,也可以骗我自己。
她想的人是我。
夫子终于没有忍住,发出破碎的呻吟,我垂首到她的耳边,轻声说,“夫子,我是玉尘。”
她便无意识地跟着我重复,“玉尘。”
呢喃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刺激的我头皮发麻,动作越发快速,夫子大概有些不适,抬手推搡我,我将她的手合扣在头顶,去吻她,将满心的情感倾注给她。
要是我是崔甫,该有多好。
3
为了让夫子早点受孕,床事便没有节制,在客栈休息的两日,除了吃饭,我们没有出过房门,那个青年看我的眼神越发火热,连带着伶人都记恨的看着我。
他拦住我回房的脚步,仰头怒瞪我,“你少勾引珏少爷,他不喜欢这个类型。”
他喜欢什么类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抬手将他推开,他却直接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红着眼睛瑟缩地看着我。
我想,我应该也没用多大的力。
向他伸手,却被另一只手摸到了手背。
我猛地甩开,凌珏浑不在意,虚握了下自己的掌心,“玉尘好大的火气。”
我转身欲走,却被他快一步挡住去路,“你觉得,妹妹怀孕了她就不能进宫了吗?”
他笑了起来,“那你是不了解我爹,他最心狠手辣了,若是妹妹有了孩子,就是已经成形了,他也会想法子打掉,更不用说你们现在才开始……”
我看着他,他向我倾身后来,附到我耳边,朝我耳蜗里吹气,“但我有办法让妹妹不用进宫,你来找我,我告诉你。”
说着,他另一只手捏了捏我的耳垂,呕吐感瞬间袭遍全身,我将他推开,看他撞到门上,厌恶的擦起耳朵,直到耳朵火辣辣地疼。
他只是笑,“耳边的红痣真好看,看着就让人想亲。”
“滚。”
别人说的话我都不相信,我只相信夫子。
从丰镇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
但凌珏不着急,他游山玩水起来,我知道,他是在给我考虑的时间,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要将我全身的衣服剥掉,狠狠亵玩。
夫子也注意到他的目光,与我寸步不离,我问夫子,“夫子,若是有了孩子,他们将孩子打掉也要送你入宫呢?”
“如果真的是那样,你就跑得远远的,等我入了宫,闹得凌家满门抄斩,你来给我收尸。”
夫子的语气带着调笑,我却听出来了,她是认真的。
“夫子,你和我讲讲崔甫吧。”
夫子的脸色一凝,接着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夫子的家原先只是京城的一户普通人家,但灯会那天,皇帝微服出游,看上了夫子的姐姐,就纳入后宫,夫子的爹顺势捞了一官半职,便看不上与夫子有了婚约的崔甫。
崔甫为了得到夫子的爹的同意,便去当了兵,一去不回。
夫子与家里闹翻,离家出走,家里的人也并不管她,她娘早在难产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个家里也没有真正关心她的人,她在家中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一个待价而沽的物品,等着一个合适的买主将她买走。
在入城的前一夜,凌珏又来找了我,和我说,若是今晚是最后的期限,若是进了城,他就不会顾及我的意愿。
一个毫无来头的人而已,他若想得到,便是易如反掌。
我给了他一拳,他虽看着高大,但是是个绣花枕头,一拳下去他愣了许久,怒极反笑,甩袖离开。
我回到房里对夫子说,“我打了凌珏。”
夫子愣了一下,冰雪消融一般地笑了,她说,“不错。”
可是在入城之后,她就要将我交给其他人,让我好好跟着她,她会庇护我不被凌珏伤害。
我觉得我做错了,我不该打他,不然夫子就不会让我离开。
这人是夫子在曾经的好友,也是库部郎中的女儿,她已经嫁人,嫁给了一个翰林学士,两个人很恩爱,连见夫子时都是一起来见的。
我难得在众人面前忤逆夫子,她一如既往地不见波澜,定定地看着我,“玉尘,听话。”
“你跟我过去反而会拖累我。”
这一句话让我的坚持变得可笑,我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在遇到夫子之前,我只是一个乞丐。
其实我一开始不是乞丐的,但是我被人拐走了,半路我逃了出来,逃到了丰镇,在那里跟着老乞丐乞讨长大,以前的事就记不清了。
印象里,我的家很大,有很高很高的围墙,红墙黑瓦。
我家原先该是很有钱的,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夫子的朋友也救不了夫子,他们的官职不高,有心无力,收留我已经仁至义尽,凌珏来找过去我,都被夫子的朋友挡下了。
可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她说,选秀的日子就要到了。
我有心屈服,去找凌珏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被夫子的朋友死死拦住,她说我要是那样做,夫子立刻会去死。
她说,夫子最不喜欢拖累别人了。
4
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夫子进宫,当今皇帝的年龄都快能做她爹了。
我偷跑进凌府,被凌府的家丁抓住,他们将我绑到一个房间里,里面很热,还染着熏人的香料,不多时,体内燃起一把无名的火,烧的我口干舌燥。
门被打开,凌珏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口,“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就怪不得我了。”
我四肢都被绑在床上,他轻而易举的抽开我的腰带,指尖滑过我胸膛的肌理,心中的恶心让我不可抑制的颤栗。
“滚!”
他眉头一挑,“这个时候嘴硬可没有好处,不如你好好伺候我,我再帮你想想法子不让妹妹进宫。”
他的手逐渐向下,褪下我的裤子,手指不断挑逗。
我扯着绳子剧烈挣扎,可浑身疲软,与他而言不痛不痒,忽地,他手下一重,酥麻感窜过全身,逼得我青筋暴起。
他正要发笑,门口突然传来巨响,夫子手里握着把剑,剑刃上滴着血,一步一步走过来,剑指着凌珏,冷声说,“滚。”
凌珏的脸色僵硬下来,松开了我,缓缓站直身子,远离床边,“妹妹请。”
出门时,他剜了夫子一眼,恶狠狠,像是要将夫子拨皮抽筋。
夫子给我松开了绳子,我将夫子反扑到床上,满头 的汗一点一点滴落,她抬手轻轻和我擦拭,与我说,“轻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那一刻,浑身的情欲似乎都消退了,我颤着手摸向夫子的小腹,“孩子?”
夫子浅浅地笑了,摸了摸我的头。
第二日,夫子让我走,我说什么也不肯,她举起床边的剑,反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不得不屈服,像个木偶一样走出凌府,走到大街上,连迎面而来的马车都没有注意到。
马蹄在我头顶高高扬起,马发出长长的嘶鸣,车夫高声骂我,“不要命了?”
瞬间一堆人将我团团围住,马车里的人挥了挥手,那群人又忽地散去。
我照旧走路,走过马车旁,一股风吹过,将马车的窗帘掀起一角,里面的人看了我一眼,就一直盯着我看,我回视了一下,是个女子,便转过头接着走路。
她却遣人将我留下,让我上了她的马车。
里面的女子长得亦很好看,只是年纪稍长,约莫三十以上,眼神流转之间,我总觉得她有几分熟悉。
她说,“跟我走,我能满足你任何心愿。”
我让她救下凌府凌珑,让她安置好她一生无忧,不用进宫。
当晚,她便将夫子带出了凌府,送到夫子的朋友家中。
只是我不能去见夫子,只能偷偷看这么一眼。
见到她好,那就好了。
有没有可能,她会像等崔甫那样等我?
“安心了?”这个女子没有告诉我她的身份,只是将我安排在她府上的一个院子里,让我沐浴更衣,恍惚地盯着我看了很久。
我知道这个眼神,夫子有时也会这么看我,她是透过我去找崔甫的影子,那这位大人呢?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她说。
我垂首听着,她却不说话了。
一连几个晚上,她只是盯着我看,最亲密的举动也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帮我塞了塞鬓发。
有很长时间她没再来找我,等下人来叫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生了病,她陷入昏睡,浑身发烫,大夫说她可能活不长久。
她没有丈夫,也没有子女,一直是一个人,我突然想起一个在丰镇听说过的传言。
本朝科举,只需男子为官,但有一例外,便是当朝御史大夫薛妍,才高八斗,令皇上破例钦点她入朝为官。
薛妍父亲为上一任御史大夫,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她还有一个妹妹,进宫为妃,可惜红颜薄命,也在十年前死去。
“小妤,小妤。”
她在昏睡中一直在喊这个名字,其他人和我说,这就是早已故去的毓妃娘娘的名字。
她们说,薛大人在书房收到了一封密信,忽而大笑,狂笑不止,接着便吐血昏迷,偶然清醒一次,就是将我叫到了她的房间。
她对我好,于我有恩,照顾她我心甘情愿。
只是心中实在想念夫子。
过了约两日,她醒了过来,见到我就死死抓着我的手,似哭似笑,声音都不平稳。
“夙儿。”
我怔愣一下,对她说,“大人,我是玉尘。”
她的眼泪滚滚落下,压抑着哭腔对我说,“你就是夙儿,我找你找的好苦。”
李夙是薛妤和皇帝的儿子,十一年前的秋猎有人行刺,李夙在混乱中走失,至今下落不明。
她摸着我的耳垂旁的红痣,“你与你娘,长得一模一样。”
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做乞丐时就有人对我图谋不轨,都被我蒙混过去,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是黑灰抹面,直到遇到夫子,她将我一个小脏孩带回,让我洗了个热水澡,给我新衣服穿,教我读书习字。
她还夸我天资聪慧,其实是我脑海中有些许印象,原来是启蒙得早。
薛妍摸着我的手,“孩子,你告诉姨,你想回宫吗?”
我想了想,说,“我想和夫子在一起。”
皇宫有泼天富贵可享,可我只喜欢夫子。
5

她爱恋的摸了摸我的头,说,“好,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不回也罢。”
夫子被她接进了府里,她见到我就扑进我的怀里。
我顿时僵硬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夫子。”我小声唤她。
她便开始捶我,边捶边骂我,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夫子,不敢回话,也不敢躲。
薛姨便咳了一声,夫子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收敛了动作,恭敬地朝她行礼。
“你是贵妃的妹妹?”
“是。”
薛姨颔首,打量了一番,“像,又不像,宫里那位只差把胸大无脑四字绣在脑子上,你看起来却不像那种人。”
“夫子不是那种人,夫子很聪明,她教书很厉害,镇上的学生都喜欢她。”
不知为何,夫子暗暗拧了我一下,薛姨便笑起来,“好好,知道你的夫子厉害了。”
夫子在薛府上住下,肚子还是平的,我老是忍不住去看,夫子看我一眼,我又不敢了。
我早就说过,我是个卑劣的人。
夫子与我的这种结果是我趁虚而入得来,若是没有这个差错,夫子依旧会在闲事想着崔甫,念着那首诗。
即便是现在我也不确定夫子心中有没有我这个人。
我却很高兴。
能在夫子身边占的一席之地,不敢奢求更多。
我们在薛府过了年,薛姨要入宫参加宫宴,我和夫子便在家中包饺子,夫子心灵手巧,包出来的饺子饱满又漂亮,而我包出来的软趴趴站不起来。
她眼里晕着淡淡的笑意,在我鼻头上抹面粉。
我也跟着笑,想永远这么过下去。
薛姨回来时和我们说,凌珏在皇宫里和近侍厮混被人抓了正着,丢尽脸面,贵妃被禁足,得受好一阵的冷落。
墙倒众人推,凌家往日仗着贵妃作威作福,现在众人都回报了回去。
说罢,她朝我眨了眨眼,“姨给你的这个新年礼物可还喜欢?”
我自是喜欢,凌家人欺负夫子,他们越惨越好。
可我不敢表明出来,无论如何,那是夫子的家人。
我偷偷看向夫子,她注意到我的眼神,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她没有生气。
于是对着薛姨点了点头。薛姨让我们在薛府住着,她舍不得我,可我想回丰镇,在京城,我和夫子都不能随意走动,各处是达官显贵,薛姨害怕我一旦被其他人认出来,就不得不回到皇宫,经历那些勾心斗角。
我和夫子便一直在府里呆着。
夫子日益显怀,她喜欢捧着本书坐在桌前看,她还是很少笑,不看书时就望着远方发呆,我知道,她还在等着那个人。
“姨,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去找了薛姨,她平日很忙,难得有空可以见我,我便趁这个机会求她帮忙,“崔甫这个人你认识吗?”
她想了想,很快摇头,我央她帮忙去查,不过几日就有了消息。
崔甫是家中老二,因着他被凌府悔婚,他的父母和哥哥成为众人笑柄,在他死讯传回京城之后,他们就搬离了京城,现在在幽州住着。
幽州里京城不愿,快马三日就可来回,我和夫子说了一声,便驾马找过去。
夫子心系着崔甫,对崔家也有愧疚,若我有了崔家切实的消息,夫子便也可以安心。
可等我找到崔家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事情并非如我预料的那样发展。
我羡慕过,嫉妒过,夫子喜欢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能让她这么念念不忘,夫子一直在说他人很好,一直在怀念和他的过去。
如今我却为夫子不值。
崔甫比我想象中的俊朗,谦和有礼,对谁都温和,处理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大概是参过军的原因,他身上还带着点杀伐气度,让人不敢招惹。
他坐在柜台之后,算着账本,我在对面看了他一天,确认了他是崔甫,就是从京城来,参过军的崔甫。
有小孩爬到他的膝头,他便把他抱在怀里,有女子给他送水,他们就默契的相视而笑。
“还能是谁啊?人家娘子呗。”
夫子在边锤小镇等了他六年。
他在里京城不远的富庶之地娶妻生子。
直到夜幕低垂,他们将要关门,我才踏足进去,忍着怒火,问他,“你没有忘记什么吗?”
按理来说,他没死,我该难过,夫子的心又会为他而活,他没死还娶了亲,我该高兴,依夫子的性格定会和他一刀两断。
可我现在心里只有疼惜,心疼夫子在那个常年寒冷的地方呆了六年,等了六年,每年为他醉不计其数次。
崔甫迷惑地看着我,“小兄弟你在说什么?”
他怎么能把夫子给忘了?
那么好的夫子,他怎么能让她白等那么多年?
“凌珑在丰镇等了你六年,你呢?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揪着他的衣领,狠狠质问他,没能压抑住怒火将他推到在地。
小孩被我吓哭,他娘子连忙去把他扶起来。
他狼狈地撑着椅子,比他妻子还要矮一截,我这才发现,他小腿之下的衣摆里空无一物。
“你看到了?”他靠着他妻子,艰难地坐到旁边椅子上,“我这样了,怎么去见她?”
如同当头棒喝,我愣愣地看着他空荡荡的衣摆,艰难启齿,“你的腿……”
“战场没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他妻子却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满腔的愤怒顿时化为泡影。
夫子为他等了六年。
他为了夫子上战场丢了双腿。
“和她说我已经死了,就是为了让她死心,好好嫁人。”
他又做错什么了吗?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薛府,在夫子门口枯坐着,听到她在里面的翻书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说崔甫没死,他早些年在战场上腿没了,就告诉你她死了,好让你死心,现在他妻子孩子都有了。
还是什么都不说。
“怎么一声不吭地坐在这?”
夫子从里面打开门,被我吓得一怔,我抬头愣愣地看着她,突然脸上一阵湿热。
她皱起眉,拿出手绢,在我脸上擦拭,“去干什么了?怎么还哭了?”
我反手抱住她的腰,她僵了一下,便摸着我的头,一言不发。
我忽然发现,我很爱夫子,但是我无法插足到他们两个人之间去。
他们之间的羁绊已经断了,可是又缠得那么深。
那是我没有涉足过的地方。
6
夫子在中秋的前一个月生产,血水从屋子里一盆一盆地端出来,我听到夫子在房间里面痛苦的叫喊。
突然,她喊了一声,“玉尘!”
我的心抖了一下,像是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中断了一下似的,大脑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推开那些阻拦我的婆子丫鬟,跪在夫子的床头,握着她的手。
“夫子,我在这里呢,夫子,夫子。”
我像是傻了一样,满脑子只有夫子,看着她惨败没有血色的脸,浑身被恐慌占据,把嘴唇咬的出血。
我把她的嘴巴撬开,送入自己的手掌,很快就见了血。
但我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还是很害怕,脑子发胀,颤着声音安慰夫子,“夫子,没事,没事的。”
夫子脸上的汗越来越多,我疑心怎么还有汗从上面掉下来,这才发现,那是我的眼泪。
在一声响亮的啼哭之后,稳婆高兴地说,“是个小公子。”
我顿时浑身无力,瘫坐到地上,手上的尖锐痛感瞬间袭来,我的心还在打颤,呼吸间都可以带出眼泪。
我摸着夫子的脸,“夫子,没事了。”
又在薛府过了三个月,夫子恢复得差不多,只是比之前圆润了一些,我却觉得她比之前还要好看。
凌家的那位贵妃在宫里犯了错事,被打进冷宫,凌家彻底没了依仗,我和夫子在外面见过,原先趾高气昂的凌珏现在只能跟在别人身后摇尾乞怜。
“夫子。”
夫子收回视线,对我摇了摇头,“我不可怜他们,我娘难产而亡,少不得他娘的手笔,他们越惨越好。”
夫子不想在京城呆着,她想回丰镇,她惦念着那里。
“夫子,你还要等崔甫吗?”我问。
她面容一僵,随后就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要是,他还活着,你会怎么办?”
我最终没有瞒下夫子,说不得是为什么,是不想让她继续等下去,是想让她看到崔甫有妻有子彻底死心。
还是让她腾出心里的空间来爱我。
人果然是贪心的,有了一样,就想要索求更多。
夫子去找了崔甫。
一天。
两天。
三天。
我在薛府等着,宜儿从来没有那么长的离开他娘,这时不安的很,一直在哭。
我就抱着他,等在薛府。
薛姨看不得我,说我身上有皇族血脉,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偏偏那么卑微地去喜欢一个心里有人的人。
我说我不卑微,我卑劣。
我卑劣地趁虚而入,在夫子无助的时候惦记她,得到她。
世上女子千般好,万般好,她们都不是带我回家教我读书的夫子。
我只要夫子一个。
在第五天的时候夫子回来了,带着一路风尘,从我手中接过宜儿,对着我笑了。
“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
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却还惴惴不安,“夫子,你还喜欢崔甫吗?”
是了,我这时候还惦记着我能不能完整地拥有夫子的身和心。
分明该替她伤心了,六年苦等,却是这个结果。
我果然是个卑劣的人。
夫子哄着孩子睡觉,将他放到摇篮里,与我面对面站着。
“我们回丰镇吧。”
“嗯?”
“玉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玉尘吗?”
“因为你是在雪地里捡到我的。”
她罕见地笑了,点了点头,“东风散玉尘,可现在,冷的时候过去了。”
我看向窗外,分明天要冷了,她怎么又说冷的时候过去了?
夜里,她将孩子交给奶母,与我耳鬓厮磨,被翻红浪。
她在我耳边低喘,“玉尘,以后莫要再偷亲我。”
我浑身僵住,她抬头辗转在我的唇上。
“有一段时日,我特别憎恶自己,分明在等崔甫,却老是在惦念着你,凌珏或许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浪荡……”
剩下的话被我吞到肚子里。
夫子没有不好,她哪里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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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3 03:27:5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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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是大齐最年轻的太后,年芳二十三。
这听起来挺荒唐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先皇因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又不甘离世,恰好先皇后早早离世,后位空虚,他便想了个冲喜的法子。于是在各世家大族中挑选合适的女子,而我好巧不巧被选中了,但这身体的原主怎么甘愿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即便他是皇帝。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悬梁自尽了,唉,又好巧不巧,我穿进了她的身体里。
等醒来后,我都还没弄明白什么事,便被人硬生生塞进轿子里,踏进皇宫之中,做上母仪天下的后位。
奈何先皇走的太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幅身子换了个灵魂后,不仅冲不了喜,反而克了先皇的命,成婚当夜,他就咽气了。
先皇驾崩让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宫里的红彩头都还没挂满一日,便匆匆取下,换成了白幡,远远望去,皇城内外缟素连绵,仿佛覆了厚厚的雪,而这年我才十八。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帝位也交由年仅十四的太子掌管,奈何他尚未成年,文武百官都商量要安排一位摄政王辅佐皇帝。
当皇帝把折子递给我时,我一愣,看看他又看看那折子,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要我给他拿主意。
我懵逼了,怎么他十四岁做不了主意,我十八就拿得定主意了?
但为了自己的脸面,我还是佯装镇定地接过折子,翻看几眼后,淡淡说道:“哀家允了。”
皇上扬起一张白皙稚嫩的脸,有些困惑道:“母后真的同意?”
“啊?”我傻眼了,这是话里有话啊!
皇上微微蹙眉,捏着折子,复又看我,犹豫半晌解释道:“听闻摄政王是母后的……旧相好,儿臣担心母后……”
我脸色一沉,开始细细想这摄政王傅鸣是何许人也,很快我就有了答案。
哦,当初这身体原主之所以悬梁自尽,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傅鸣。我记得书里写,傅鸣心机深沉,虽有才学有谋略,但也是十足的渣男一位。
“我”本名叫薛湘湘,是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小姐,却也是个十足的恋爱脑,对傅鸣好的简直是毫无下限,但一颗真心始终错付了人。
那傅鸣原本也只是个穷书生,虽中了举,但因毫无家世背景,在官场里始终平平无奇,后因遇见薛湘湘,便利用她,一步步往上爬,最后才爬到如今的高位。
先皇下旨要薛湘湘入宫时,她求她爹想办法让先皇收回成命,可她爹却是一万个不愿,甚至还劝她好好做皇后,有了后位对薛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不敢置信,后又去求傅鸣,然傅鸣的说法也是如出一辙,薛湘湘终于顿悟,她就是枚棋子,供他们往上爬的棋子。
于是在那晚,薛湘湘心如死灰,悬梁自尽。
我回想到这,也明白皇上的后半句话什么意思,估计担心我的旧情人做了摄政王,以后难免要经常出入皇宫,怕我会红杏出墙?
其实大可不必,傅鸣这么渣的渣男,根本就不值得入我的眼。
于是我告诉皇帝:“哀家早与傅鸣两清,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皇上不必多虑。”
皇帝眉头顿时一松,满意地笑了,起身对我微微鞠身后,说:“那儿臣便不叨扰母后休息了。”
我点点头,目送他出门。
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我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忙让掌事宫女蔻珠取些冰葡萄来,夏日炎炎没点冰镇的瓜果如何过的下去。
其他内侍一边为我扇风,我一边开始打算往后的日子。
其实我吧,虽是一国太后,实则是空有名头的女配,不然原主也不可能早早便死了,而这本书里真正的女主是威远将军之女,柳如芸。她聪明睿智,生于武将世家,有着一身的好本领,虽是女子,却始终不甘屈于平凡,草草过完一生,唯愿与父献身沙场,一身护国。
可惜迫于无奈,此生周旋于傅鸣与皇帝之间,最终未能如愿。
当初看这本书时,我就一直为柳如芸惋惜,也对皇帝与傅鸣愤恨不已,搞什么恋爱,大家各自搞事业不好吗?如今我穿到薛湘湘身上,也算是个契机,或许老天就是让我来帮柳如芸如愿的,穿到这里,能不能穿回去都是个未知数,若是回不去,与其在这深宫里孤寂而死,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既能打发时间,又能给自己找点乐子。
想到这里,我心里便有了打算。
柳如芸一生爱过唯有一人,然而偏偏就是这人,将他死死囚在宫中,折断她飞往沙场的翅膀。
此人便是哀家的好大儿,皇帝陛下,齐榆。
比起傅鸣来说,我最怕的就是齐榆,别看他现在年纪小,成年后心机深的怕是比傅鸣还要略胜一筹。原文里,傅鸣坐上摄政王的位置,一心为权,辅政四年后,便不愿再撒手,野心极大,甚至暗中生了夺帝的心思,尤其当柳如芸进宫后,这点心思愈发膨大,既要江山亦要美人,可贪心不足最后的下场便是抄家灭族,死不得其所。
但现在不一样,薛湘湘不仅没死,还由我顶了她的身体,既然我存在,便有存在的道理,为了柳如芸,我如何也是要死死看住齐榆和傅鸣的,不让他们坏了柳如芸一生。
齐榆将那折子递给我时,我本想驳了折子的,让傅鸣当摄政王始终是个危害,何况他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若是知道是我断了他的官途,肯定要想法子对付我的。
为保安全,我还是允了这件事,毕竟傅鸣注定是男二,任凭他再强也抵不过男主的光环。
于是我偷偷往齐榆和傅鸣身边安插眼线,别的什么也不管,就看住他们二人,不让他们与柳如芸有半分接触。
五年下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遂了我的愿,他们竟真的与柳如芸没有半点交集,反倒是齐榆,日日往我这跑,声称是请安,但我老早便告诉过他,不必如此,谁知他古板的很,非要请安不可,晨昏各一次,我起先头疼的很,如今倒也习惯了。
今日他下了朝又来了,我正吃早膳,问他要不要吃点。
齐榆摇摇头,规规矩矩地同我行礼后,掀起下摆在我身边坐下,叹道:“母后,朕近日烦心的很。”
我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皇帝烦什么?”
“如今朕已成年,摄政王却始终不肯放权,五年时间,他在朝中势力日渐庞大,我怕是不能与之匹敌。”他如是说着,但听语气也不是特别忧虑。
也是,他这小子在跟我装傻呢,心里估计早盘算好怎么对付傅鸣了。
我淡淡哦了一声,遂了他的心思,问:“那你有何打算?”
齐榆左看看右看看,那些宫人瞬间识趣地退下,我放下碗筷,擦擦嘴角,听他开口。
“母后,儿臣年岁已到,而宫中后位空缺已久,合该封后了。”他波澜不惊,面色如常的说完这句话。
可我却听得差点喷出饭来,我着急道:“难不成你看上谁家小姐了?”
齐榆见我反应如此大,眉梢不由一挑,闷闷说道:“倒也没有,皇后乃后宫之首,断不是朕想娶谁便娶的。”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清醒,历来皇后之位是权力的棋子,挑选皇后必然是慎之又慎的事。
“你如今的确是该娶妻了,皇后的人选皇帝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犹豫着要不要说,只见齐榆挑眉望着我,眼中澄澈一片。
最后我到底没说柳如芸的事,我怕说了反倒引他注意,以后便不好解决了。
反正挑选皇后都会先拟定一份名册,我到时随便寻几个由头将她筛下去就行。
齐榆的行动力很快,没几日便传来一份名册,不过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都要将册子翻烂了,都没看见柳如芸的名字,名将之女竟没落入他的选择之中,我有点不太信的。
于是我让齐榆身边的眼线最近多注意他的动向,自己则研究起名册来,果不其然,有问题的很。
名册上的女子都是名门闺秀,这不难理解,但唯一奇怪的地方是,她们没有一位出自武将世家,当皇上最怕的不就是武将,他们手握兵符,不拿其儿女做威胁,这帝位哪里坐的安心?
我尚未想明白,安插在傅鸣身边的眼线便先传信来了。
信中说,傅鸣最近频繁与各位武将来往,其中见威远将军的次数最多。
我大惊,不免怀疑他是要造反,但原书中傅鸣造反起码还得几年以后,若现在便要造反,如此行径岂非打草惊蛇?我冷静下来细想,傅鸣行事诡秘,断不会鲁莽,此番所为莫不是听闻要立后位,担心武将之后入宫,让皇帝握上了兵符,削减他在朝中的势力。
傅鸣断不会让齐榆得逞,干脆先下手为强?反观齐榆,他说不准就是利用这次立后一事,看看傅鸣是不是有狼子野心,显然他看到了。
我坐不住了,他既然见了威远将军,摸不准柳如芸也已见过,要是娶了她,柳如芸的岂不是入了狼窝。
我赶紧让人备车,打算去柳府一趟。
后宫女人其实是无法擅自出宫的,于是我只能换了身衣裳,偷偷溜出宫,再趁天黑前赶回宫去。
因不能暴露身份,我只能假装蔻珠,声称带着太后懿旨要见柳如芸。拿出令牌后,他们也不敢为难,于是我顺利见到了她。
她正在后院的校练场上对着木桩子练武,拳打脚踢,看的我一阵后怕。
内侍说明我的身份后,她停下动作,走至我跟前,客客气气的问起我来。
我见她第一眼,着实被惊艳了一番,虽然书中曾写到她有着怎样的倾城之姿,但若不亲眼所见是无法形容的,明眸皓齿,眉眼如画,加之长年练武赋予她一身英气,我忽然想象若在沙场上,她该是怎样的英姿。
盔甲于身,身骑悍马,手握长枪,眼中坚毅,即便身下尸骨如山,也永远打不倒她。
柳如芸或许就是为沙场而生,却因女子身份,禁锢在皇城脚下。
“奴婢奉太后之命,想问柳小姐几句话。”
“如芸恭听。”
“近几日可有见过谁?”
她有些疑惑,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后,答:“不曾见过旁人。”
“听闻摄政王多次拜访威远将军,柳小姐也不曾见过吗?”
她淡笑道:“家父商谈政事,我万万是不会前去打扰的。”
我终于放下心来,也不端着了,从怀里掏出我写给她的信,轻声道:“这是太后交于你的,还请柳小姐务必按上面所言行事。”
柳如芸仍是不解,接过信后,问:“太后娘娘为何会问起臣女?”
我浅笑对她道:“她知道你有一身抱负,此生不愿甘于京城之中,大漠御敌才是你心中所想,便愿意圆你的梦,只不过,你万万要按信中所言小心行事。”
柳如芸大惊,捏着信的手微微发颤,我见此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可走出几步后,我听见她颤声说:“柳如芸谢过太后。”
那封信里,我写的很直白,叫她有机会便逃出京城,即便离不开也不要与傅鸣相见,更不要见到皇上,唯有如此她才能如愿。信里还有夹着枚令牌,是我刚坐上太后之位向皇帝求来的,声称万一将来做错事,希望皇帝能免我死罪,他倒也大方,二话不说便给了我。
若柳如芸将来仍逃不出这宿命,拿着这牌子起码还有离开的机会。
回到皇宫时,我坐在门槛上望着西沉的天发起呆,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么做是为什么,明明我与柳如芸素不相识,仅仅因为知道她的一生不如意,便想尽办法成全她,可我自己呢?平白无故穿到这个世界里,自己都没活明白,就想着帮人了,是不是太傻了点?
五年里,我坐在太后之位,享尽荣华富贵,日子虽平淡,但好歹无病无灾,也算不错了。
可越是如此,我心里就越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皇宫的日子过久了,就有些厌了,今日出宫一趟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热闹,有多稀奇。心底蒙尘已久的种子好像瞬间开了花,我有些不想呆在宫里了,想出去看看,这太后做的挺没劲的。
齐榆又来请安了。
这次他抱来只猫,全身雪白,像朵软软的棉花似的,两只眼睛一黄一蓝,转悠起来,漂亮极了。
他说是西域进贡的,见着可爱便送来给我养。
我抱在怀里,小心摸着它的毛发,给它取名叫棉花。其实我最不会起名了,没穿过来前家里也养过一只猫,全身灰白,肉嘟嘟的,我管它叫阿灰,如今我穿过来,也不知它怎么样了。
想到这,我不禁触景伤情起来,垂着头,默默落下泪。
齐榆眼尖,发现我哭了,便问:“母后怎么哭了?”
我悄悄拭泪,没答他的话,一个劲逗棉花玩。
本以为齐榆还是跟从前一样,请了安后便走的,这次却意外留下来,说要用了晚膳再回宫。
我心里有些闷,本来晚膳都不打算吃的,听他如此说,也不好拂他的面,便应了下来。
期间,齐榆不曾说话,食不言寝不语,他遵守的很,倒是我没一点规矩,一边吃,一边逗猫,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是我逗猫,还是猫逗我。
饭后,齐榆擦了擦嘴角,目光沉沉地望着我,良久才开口:“母后很少笑。”
我一时有些愣神,但也佯装没听见,转头让蔻珠去给棉花做个窝。
齐榆又说:“深宫五年,母后可有想过走?”
这下我再也装不住,抱着棉花不动,侧首回望着齐榆,烛火摇曳,澄黄的光打在他脸上,落在他眼睛里,有股莫名的情绪在涌起,我分辨不清,很快低下头去。
“不曾。”我撒谎了。
齐榆缓缓起身,走到我身侧,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徐徐道:“深宫虽寂寥,但儿臣还请母后再等等。”
等什么呢?
我有些奇怪,有些不理解,可当我想问他时,肩上的手已松开,齐榆的脚步声缓缓离去。
大齐的皇后定了下来,是薛家小女儿,薛宁,我妹妹。
薛家人听闻要选皇后,三番几次递信给我,叫我一定要让薛宁坐上后位。我不想的,当皇后有什么意思呢?除了这个名头好听外,给薛家带来荣耀外,最后苦的还是薛宁自己,于是,我驳了薛家的意思,胡诌个理由在初选时便将薛宁筛了下去,谁知道最后薛宁还是坐上了后位。
我不知道薛家用了什么法子,但我想还是得亲口问薛宁她愿不愿意的,于是在终选时,我问她:“后宫没有你想的光鲜亮丽,一旦应了下来,你此生便是葬送火海了,薛宁,你要想清楚。”
可薛宁怎么说的,她嗤笑一声,说:“太后将我从名册里筛除,是怕我抢了太后的风头吗?毕竟现在为薛家带来光耀的不只是太后一人,我薛宁绝不后悔!”
我不语,深深看了她几眼后,转身离开。
册封大典那日,天格外清,日头格外耀眼。
我俯视着台阶上缓缓而上的二人,一位清朗俊逸,一位顾盼生辉,倒是登对。
看着他们依照祖制做完一切后,我便先回了宫。可就在回宫途中,我远远瞧见棉花悠悠走在石板路上,左右探着脑袋,似乎找不到回宫的路了。
我忙提着裙摆追上去,奈何头上的钗饰太沉,便摘了下来塞进蔻珠的手里。
棉花听见我的声音,顿住爪子,回头望向我 。
我弯腰将它抱起,轻轻抚着它的毛发,小声道:“棉花啊棉花,这宫里你也待不下去了是不是?”
它仍旧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望着我,呆呆的,傻傻的,我抱着它一步步往永寿宫走去,边走边说:“可是皇宫太大了,你怎么走啊?”
皇上成婚后,每日来给我请安的又多了一人。
薛宁宫规学的很快,每一步都叫我挑不出错,我想起刚当太后时,因学的慢被教习嬷嬷说了好几次,多到数不清,瞧她的样子,估计非但没挨过骂,还受过不少夸赞吧!
我觉得她挺厉害,便夸了她几句,谁知薛宁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目光在我身上扫视一边,最后又落在棉花身上,我以为她喜欢棉花,就想给她摸摸,可她下一秒就别开目光,起身打算告退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只是觉得他们每日来请安烦的很,于是让薛宁以后不用来了,谁知她和齐榆一模一样,拗得很,就连说辞都不变,非要同我请安不可。
没法子,我只能继续挨烦了,不过自从薛宁入宫后,齐榆的请安倒是少了些,时常拖人来传话,变着理由说不来了。
烦人精少了一位,我开心的很,然而更开心的是,薛宁后来也慢慢不来了。其实我知道他们夫妻俩感情一直不温不火,齐榆又是个工作狂,平日薛宁想见他一面都难,唯独每日请安时能多看他几眼,可后来齐榆来的少了,她也就不想来了。
耳根子终于清静许多,我又开始琢磨柳如芸的事,最近都没怎么打听,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于是有日我佯装身子不适不见人,实则偷偷溜出宫见她去了。
还是按照上次的法子,我如愿见到柳如芸,这次她不再练武了,反而娴静起来,开始读书写字。
她字写的不太行,歪歪扭扭,也就勉强能认出来,我看不下去,走到她身后,抓起她的手一笔一笔教起她来。
待写完后,我搁笔,抬眸看她,只见她神色复杂,眼中的困惑异常明显。
我问她:“为何这么看我?”
她蹙眉,指着那几个字,问:“为何你与太后的字迹如此相似?难不成……”
我大惊,忙捂住她的嘴,目光瞥向门外,见没人后,才小声说:“是,我就是薛湘湘,你可万万要替我保密啊!”
在得知我真的是太后后,她满脸震惊,呆滞地点点头。
我这才松开她的嘴,可她却惊讶的嘴都合不上,我乐了,笑着说:“我虽是太后,可比你也年长不了几岁,在这里,你就叫我湘湘吧!”
柳如芸终于反应过来,身子不稳,险些往后倒去,我下意识伸手,拉住她,又道:“我会吃人不成,你这么怕我?”
她扶着桌沿站稳,大概觉得失态了,顿时要下跪行礼,被我拦住了。
“如芸,这外头可有什么好玩的?”我凑到她面前,做贼似的小声问道:“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柳如芸一愣,下跪的动作都一滞,抬眼看我,片刻后,眼底盛起笑意,问:“太后以前在薛府时没出府过?”
从前的薛湘湘当然出府过,但现在是我在占据这具身子,那些虽有记忆,但远比不上亲眼见到的来的有意思。
于是我摇摇头,说:“不曾。”
柳如芸很痛快的答应下来,当即拉着我上街,穿梭在热闹的集市里,一会儿带我瞧瞧这个,一会儿带我尝尝那个,实在让我眼花缭乱,看不过来,但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开心。
后来逛累了,我想找地方歇会儿,她便带我到一处摊贩前,点了两碗阳春面,听她说京城里没有比这家还要好吃的阳春面了。我望着长长的队伍,不由摸了摸肚子,转头问她:“你有法子能快些吃到吗?”
柳如芸一脸正气地回道:“哪能和百姓争前后!”
说完大概觉得无礼了,又小声对我说:“还请太后再忍一忍。”
我不说话,只是摸着咕咕作响的肚皮叹了口气。
忽然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我寻声望去,却瞬间沉了脸色。
只见一众羽卫护着一辆马车缓缓前行,而为首之人骑着骏马,目光沉沉向我望来。
我第一反应不是拒抗,而是转身推着柳如芸往人群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告诉她:“你万万不能回头,往前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待太阳西沉再回府。”
她不解,问:“出了何事?”
我来不及多解释,只是看着她最后说了一句:“你记得那封信里的话,无论遇上傅鸣还是皇上,千万要躲的远远的。”
说完,我用力将她往前一推,她瞬间淹没进人潮中,只听她高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湘湘!”
做太后五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喊我,心里怪舒服的。
我转身往回走,直到与那支队伍相遇才停下,马上之人一跃而下,躬身垂首,道:“臣傅鸣,参见太后。”
太后一声虽声量不高,但还是引起四周百姓一阵哗然。我对他连平身都不想喊,单单见到他就想起从前他对薛湘湘所做种种,心底涌起厌恶之意,烦透了。
我越过他,往马车走去。蔻珠也来了,她一见我就急的不行,忙道:“皇上发现太后装病出宫后,急的不行,当即派人来寻了,恰好奴婢出宫时遇见傅大人,他坚持要来寻你……”
我淡淡应了一声,随即上车,掀帘坐了进去。
马车缓缓而行,方才还热闹的街市被这一出弄的静极了,百姓纷纷停在原地,不敢出声。
我蹙眉,只想赶紧回宫,好恢复街市的烟火气。
然车外忽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太后若想出宫,和皇上说一声便可,再不济同微臣言也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若出了意外,太后宫里的人都难逃一死。”
我闭眼装睡,并不想理会。
傅鸣却有讲不完的话似的,仍在念叨:“五年不见,太后对微臣倒是生疏了许多。”
“臣听闻太后宫里养了只猫,可臣明明记得太后怕猫的,怎么……突然转了性?”
他话音刚落,我猛地睁眼,原书里作者没有过多描写薛湘湘的事,毕竟是女配又那么早死,哪里值得过多的笔墨,所以关于薛湘湘怕猫这点我还真没想到,现下又闹出这样的事,我顿时哑口无言。
怕是傅鸣要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我忽然又忆起,薛宁第一次向我请安时,目光落在棉花身上后变得复杂,当时我还奇怪,现在想来,怕是薛宁也对我起疑了。
我犹豫半晌,最后才支支吾吾说:“棉花乖的很,不会咬人的。”
刚说完又听见傅鸣笑了,连语调都转了个弯:“棉花?”
此刻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棉花怎么了,它长得就像棉花,我就爱这么取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悻悻回宫后,踏进永寿宫前,蔻珠提醒我:“皇上知道太后逃出宫,发了不小的脾气,太后进去还是小心些。”
这话听着有些好笑,虽说我偷偷出宫有错不假,但我好歹也是他母后,再如何也轮不到他教训我。
想到这,我不由挺直腰杆,整理装束后踏了进去。
珠帘后,齐榆坐在软塌上,低头逗弄怀里的棉花,听见我进来后,头也不抬的问:“母后为何要出宫?”
他声音平缓,不似蔻珠所言般动怒,反而叫我听不出半点情绪。
我停下步子,隔着珠帘看他,五年一晃,他长大不少,眉骨高挺,眼窝深邃,乌发束起,褪去稚嫩青涩,如今一瞧也有帝王之相了。
忽然棉花扭着身子从他怀里站起,大概是想一跃而下,可齐榆也不知是怎么,竟一把按住棉花,细长的指骨捏着它的后颈,手背青筋微微暴起,高鼻之下一张薄唇微张,他愠怒道:“乖乖听话不好吗?”
他虽不曾抬头,但我知道,这话是对我说的。
我转身,不想与他多说,可几步之后还是停了下来,闷声提醒道:“快入夜了,皇帝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随即珠帘掀起,珠串相击泠泠作响。
齐榆缓步踱至我身侧,头一次冷了声调:“母后也早些歇息。”
我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什么在上涌,除却烦闷,还有一股莫名的情愫在牵扯着我,这是这五年来从没有过的。
当夜我失眠了,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齐榆的脸。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他齐榆本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今日却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仿佛生怕我永远不回来似的。
我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
齐榆越来越忙,忙到我有半个月没见到他了,本也算是件好事,起码耳根子清净许多,可也临近中秋,有些事还是得先操办起来。
我喊薛宁来宫里,想问问她打算怎么办中秋家宴。
她倒是答得很利索,前前后后都想了个大概,我听着不停点头,很是满意,便让她着手准备去了。
薛宁起身告退,我摆摆手让她赶紧去忙,可她却定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我。
我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中秋家宴有什么问题,于是问她:“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薛宁犹豫片刻,问:“臣妾记得前些日子太后养了只猫,如今怎么不见了?”
我心里一紧,面上还是镇定自若,悠悠道:“阿宁,你也知道哀家从前怕猫的,起先哀家也是瞧它温顺可爱,才想试着养养看,毕竟这深宫寂寞,有它陪着我也不至于无聊透顶,可谁知,前几日竟忽然发了狂,抓了哀家几道口子……”
我说着,还将手臂上提前做好的伤痕露出来给她看,装作心有余悸的样子,拍拍胸脯,说:“吓得哀家赶紧将它送人,往后啊,是如何也不养了。”
说了这么一长串,我自觉这个谎还算过的去,就是不知道薛宁信不信了。
薛宁咬了咬嘴唇,似乎还有话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转身离开。
我终于是松了口气,整个身子瘫软在榻上,望着头顶垂挂的流苏坠饰,有些想棉花了。
为了防止被薛宁发现我不是薛湘湘,在那日回宫后,我便偷摸让人将棉花送出宫,交给柳如芸抚养。我在这个世界里没什么朋友,柳如芸倒算是一个,与其交给别人,不如交给她安心些。
一想到棉花,我又冒出溜出宫的念头,可现在宫里严的紧,想出宫已没先前那么容易了。
于是我的日子又变得平淡起来,整日无所事事,中秋家宴已是唯一的盼头了。
不过很快,中秋便到了。
这场家宴虽叫家宴,但齐榆还是请了不少重臣参加,或许是为了以此彰显对他们的重视。
如果没有傅鸣我本是很乐意参加的,可偏偏他是一众臣子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不请他来有些说不过去,为了避免看到他那张脸,我称病不去,哪想这直接把齐榆给惊动了。
他一个月没来请安,我本以为他都要快忘了我这个母后了,于是当他踏进永寿宫时,我愣是一点准备也没有,还美滋滋的躺在榻上,翻着话本看的正起劲。
蔻珠更是别提,她看的比我还起劲,满满一盘瓜子我都没磕多少,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然而就在我看到令人脸红心跳的部分时,手里的话本咻的一下消失了。
我立马鲤鱼打挺,正气愤谁这么胆大包天,结果脑袋一转就见齐榆站在榻前,拿着话本,随手翻了几页,随后一张脸逐渐涨成猪肝色,他用力合上本子,恶狠狠地望着我,眼里都快要喷火似的,结果只憋出四个字:“不知羞耻!”
我憋不住笑,噗嗤乐了出来,都娶妻了,怎么还跟不经人事的雏儿似的,才那点内容脸就红成这样。
齐榆见我笑话他,气不打一出来,转头将话本扔给蔻珠,吩咐道:“给朕拿去烧了。”
烧就烧呗,反正我还有门路寻。
我身子再次往榻上一倒,两手轻轻揉捏太阳穴,虚着声音说:“哀家近日也不知怎的,身子乏力的很,皇帝啊,明日中秋家宴哀家就不去了。”
齐榆闻言低低唔了一声,往前踏了几步,微微俯身,一张容易让人面红心跳的脸骤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垂眸,将身子往里挪了挪,谁料他一伸手,便将我手腕擒住,如墨般的深眸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他轻飘飘说:“柳家小姐也来。”
我再次鲤鱼打挺,冷言质问:“你查我?”
他倒是承认的爽快,“母后的一举一动朕都一清二楚。”
我压着怒意,沉声道:“皇帝如今对哀家是心有芥蒂了?”
他直起身,双手负于身后,眼中幽深难测,他凝视我几分后,说:“朕并非此意……”
可话至于此忽又顿住,他轻叹一气后,背过身去,声音徐徐又好似带着点哀求道:“母后再不喜这皇宫,也莫要独自离开了。”
齐榆留下这句话后大步离去,此刻时值黄昏,余晖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姿勾勒的极为挺拔。
最后他就这么盛着暮色走了,留我一脸莫名其妙。
我又失眠了,还想起了从前。
为先皇办丧仪时,我跪在首位,齐榆就在我身侧,他脸上一片肃穆,似乎在强忍悲痛,可那双通红的眼睛出卖了他。
我劝他若想哭就哭出来,不会有人笑话他的,可齐榆不曾理会我,就连一记眼神也不曾给我,那时我觉得他是有点讨厌我的,毕竟让他喊一个仅比自己大四岁的女子母后,是件太荒唐的事。
后来我知道了,齐榆从来是隐忍的,无论悲喜他永远藏在心里,不外露分毫,就像只蜷缩的刺猬,不给人窥探他一分一毫的机会。
可自打我出宫后,他好像变了很多,在我面前他会生气,会难过了,从前一个石头般的人,突然变得有血有肉了。他有这样的变化,我是打心里为他高兴的,和他相处五年,知道他做皇帝有多不容易,也眼看着他慢慢成长起来,多少有些感情的。
但这点感情也仅限于母子之间,可我发觉,齐榆的心思变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若真的有,我必须早点将他的念头掐灭,否则等事情变得不可控后就来不及了。
中秋家宴我还是去了,主要是为了柳如芸,她参宴必然要见到傅鸣和齐榆的,一旦被他们二人盯上,势必又要涌起一场纷争。
这场家宴由薛宁从头到尾操持,看着她将各位世家小姐单独安排在末处,我不由满意地笑了。
于是夸赞她几句,可薛宁听后脸色沉了下来,说:“臣妾并非善妒才如此的。”
我呆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误会了。她误以为我在阴阳怪气,内涵她刻意将各家小姐安排至末处,就是为了避免齐榆看上哪位,纳为妃嫔,抢了她的夫君。
我捏着酒杯,悻悻笑了一下,不再答话。
家宴很是热闹,又是歌舞又是行酒令的,大家兴致纷纷高涨,可我却坐如针毡,因为在宴席右侧总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投射而来,从始至终,似乎没有片刻移开。
我受不了,抬眼向他瞪去,谁知这一看竟对上傅鸣那双眼含桃花的眼,他像是料到似的,微微挑眉,脸上笑意渐起。
可这抹笑却让我瘆的慌,我坐不住了,反正也已吃饱喝足,干脆起身退宴。
齐榆眼尖的很,我才刚有动作,他便侧目过来,问道:“母后,这便要走了?”
“哀家有些乏了,先行回宫,皇上玩得尽兴。”
丢下这句话,我提着裙摆便匆匆离去,生怕他再冒出什么话来,幸好,齐榆这回倒没说什么了。
我没回永寿宫,而在御花园的八角亭歇了脚,转头便让蔻珠去将柳如芸请来。
我不在宴席上看着,实在担心柳如芸会落入狼口,还是叫来自己身边安心些。
柳如芸来时,怀里抱着棉花。
我大喜,忙伸手接过,可棉花好像有些不认识我了,伸着脑袋直直望着柳如芸,甜甜叫唤几声。
“棉花,不认得我了?”我有些难过的,可又不甘心,于是一边摸着它的小脑袋,一边说:“我是太后,那个总会喂你小鱼干的薛湘湘啊!”
可它还是不买账,挣扎起来,一跃而下,飞快蹿进一旁的花丛里,消失不见了。
我怕它走丢,忙让蔻珠去追。
“太后近些日子可还好?”柳如芸问。
我望着棉花消失的方向,闷声说:“还行,勉强度日。”
柳如芸闻言却笑了,她说:“我听说宫里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最好,就是如此,太后竟也只是勉强度日。”
她不明白的,宫里再好,禁锢人久了,总归是讨不得喜欢的。
“湘湘。”
她第二次叫我名字,我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于是抬眼看她。
柳如芸说:“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京城了。”
我有些惊讶,可更多的是开心,她只有离开这里才能过上心中所想的日子,于是笑着问:“那你打算去哪?”
她抬起头,目光远眺,凝视许久。我顺着她的方向望去,一轮明月当空,皎洁如玉。
她说:“去大漠,上战场。”
我拉起她的手,她手心里都是茧子,不像寻常姑娘细嫩柔软,糙得很。
“离京也好,起码可以躲开他们,不用受苦。”
柳如芸有些不解我的意思,困惑道:“太后一直让我躲着傅大人和皇上是为何?”
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即便解释了,她也不一定能听的明白,干脆说:“不要靠近男人,不然会变得不幸。”
她愣住了,不过也没有多问,随后又说起离京的事。
她说自古皆说女子不如男,就连她爹也这么认为,可她偏偏不信,非要自己闯出一片天来,做个巾帼英雄。她又说,其实她爹很疼她,明明不喜欢女子学武,却还是将一身的本事教给她,明明说着不让女子上战场,可望着她时,眼中还是有些希冀的。
柳将军啊,只是舍不得她罢了。
柳如芸和我说了好多,说到家宴散席,她的侍女跑来找她。
与她分别时,她说:“湘湘,棉花还是交还给你吧!我要离开了,没法再照顾它了。”
我点点头,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深叹了口气。
蔻珠还未回来,也不知寻到哪去了,我便自己先回永寿宫。
谁知齐榆来了,他满脸醉意,坐在榻上,静候我归。
“皇上怎么来哀家这了?”
内殿静悄悄的,除了他外再无旁人,我才靠近他便闻到浓浓酒气,也不知他喝了多少。
齐榆抬头,两颊殷红一片,我忙让人去拿醒酒汤给他醒醒酒。
他起身,摇摇晃晃走向我,腰背一弯,瞧着又要给我行礼了,可喝得太醉,身子一偏就要歪倒。
我赶紧扶住,将他按回榻上,嗔怪道:“哀家走前还不见你喝多少,怎么哀家一走,就喝这么多?”
齐榆抬眼,眼圈红红的,由于离得近,他的气息喷薄在我的脸侧,烫的要命。
“母后为什么想走?”
他赫然开口,却让我心头一惊。
“母后为何两次离宫?”
“母后可还想过再走?”
他的话连珠炮弹似的,一句紧一句,我听得有点犯迷糊,但看在他喝醉的份上,还是小声哄他:“哀家不走,皇上听话,早点回宫歇息。”
谁知齐榆听后,额上青筋暴起,满面怒意,当即将我推开,高声道:“你永远不对朕说实话,你永远对朕藏着掖着,你明明想离开的,朕知道!”
齐榆的情绪陡然变得可怖,我被吓了一跳,可还不待我有什么反应,他继续道:“是朕对你不好吗?你要这么逃开朕!”
“你发什么疯!”我也不管了,他今日既然要发疯,我便借此机会和他说个清楚,“哀家是你母后,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趁早收了!”
“母后?”他听到笑话般冷笑一声,“你不过比朕大四岁,这母后二字本就荒唐至极!”
齐榆再次起身,稳住身子后,又往前踏了几步,站在我跟前,微微俯下身,又重复了一遍:“薛湘湘,朕对你不好吗?”
我胸口憋着气,不敢与他对视,忙要后退,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他紧紧将我箍在怀里,身上的酒气随着衣裳上的兰香一同涌入鼻腔。
事情已然失控,他越矩了,我开始挣扎,奈何力气不敌他,如何也挣不开。
我骂道:“齐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不吭声了,下一刻,我肩头便落下一个重物,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窝上,轻吐气息,喃喃道:“湘湘,你做皇后好不好?”
我终于被他气得吐血,居然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的出口,于是我猛地倾首,往他脖颈上重重一咬,可他却还不肯松手,我更用了劲,直到有血腥气涌出,他吃痛大叫,瞬间松开我。
我想也没想,下意识地朝他脸上扇去,清脆的一声啪后,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今日之话,我便当从未听过,皇帝也合该清醒清醒了。”
我强装镇定,心却跳的极快,在说出此话后,齐榆深深望了我一眼,负手离去。
整个殿内终于只剩我一人,我站不住,跌坐在地上。
明明我是个局外人,齐榆的故事里不该有我,他爱的人也不该是我,难道只因我将柳如芸推远了,男女主无法相爱后,女主便成了我?不能这样啊!他爱谁都行,怎么能是我呢!
“太后!”
蔻珠回来了,她不知方才发生何事,见我坐在地上,有些惊愕。
我问她:“棉花找到了吗?”
蔻珠答:“棉花不见了,现下奴婢已多派些人去寻了。”
我蜷起身子,双手抱膝,淡淡哦了一声后,又说:“别找了,它不喜欢这,是不会回来的。”
那天之后,我称身子不适,在永寿宫养病,任谁来都不见。
齐榆再没来过,倒是薛宁来过几次,她称是有话同我讲,可我没心思听她说,便回绝了。
柳如芸派人递信来,信中写,她已离京,再不过久便能到大漠,又问起我的近况,还有棉花的事。
我本想给她回信的,但提起笔后,又不知能同她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回。
宫里下起第一场雪时,齐榆派人来传话,说是纳选已到最后终选,要我前去见见。
我这才知道,他竟然开始挑选嫔妃了。
我本不想去,但那传话之人见我想拒绝,又说:“太后宫里可是丢了一只猫?”
只一句话,我就知道齐榆什么打算了,这是要拿棉花换我出永寿宫,然而我很没出息的去了,不就看他选妃么,能换回棉花也算值了。
前去的路上,我问那人:“那只猫最近一直养在皇上那?”
那人答:“是,中秋宴上突然冒出来的,皇上瞧见便收在宫里养着了,说是太后的爱宠,待太后病好再交还太后的手里。”
我听着实在头疼,不住地揉了揉太阳穴,齐榆果然是齐榆,怕是早就料到会有如今一日,就等着今日拿它跟我做条件。
天阳宫里,最终选出五位秀女,个个生的貌美如花,身姿婀娜。
齐榆与薛宁就坐于首位,我抬眼望去,与薛宁的视线相撞,齐榆倒是正眼也不瞧我,如此也好。
可我才落座,就听见齐榆问:“母后近日身子可还好?”
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
我随口应了两字:“还成。”
他不再开口了,与薛宁小声交谈起来,我刻意与他坐的远些,但他们夫妻二人像是故意似的,私房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蹙起眉,开口出声,问站在中间的秀女:“哀家瞧你姿容秀丽,眼眉可人,是哪家小姐?”
她往前一步,施施然行礼,而后道:“回太后,臣女许容音,家父是兵部尚书许昀。”
我抬手招她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左右瞧瞧,而后转头对齐榆道:“哀家瞧着许容音倒是不错,皇上觉得如何?”
齐榆侧目而来,眼神凌厉,忽而一笑,冷声道:“太后既然满意,朕便纳她入宫!”
我无言,觉得还是要问问许容音的意思。
可才回过头,便看见许容音当即下跪,叩首谢恩了。
终选便如此草草结束了,殿内众人都走了个干净,只剩我们三人。
我起身,问齐榆讨要棉花。
他并未理会,反而对薛宁道:“皇后累了一日,先回宫歇息吧,朕还有话与母后说。”
我察觉不好,也不想留了,见薛宁走后,抬脚也走。
哪想齐榆的脚步更快,还没迈出几步,手腕便被他擒住,我生怕中秋那晚之事重现,当即甩开他,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他,说:“皇上平日恪守的礼节都去哪了?如此不知分寸,就不怕被人瞧见,污了清誉?”
齐榆嗤笑一声,微微偏头,伸手将衣领扯下,露出一排牙印,他说:“母后在儿臣身上留下的这道印子,又有何分寸可言?”
他如此恬不知耻,气的我又想骂他,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若不是你越矩在先,哀家又怎会如此?”
齐榆不说话了,目光深沉,紧紧盯着我。
良久后,他的声音轻轻地,像是枯枝在雨水浸泡已久后般湿润:“薛湘湘,你别躲我。”
忽然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躲他,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明做错事的是他,可我心里却有股莫名的负罪感,不知是因为那口牙印,还是那个巴掌,又或是其他。
我从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带着恳求的意味,他说:“你陪了我五年,可我还想要下个五年,我甚至想要你的一辈子……”
然而他的话让我喘不过气,一辈子,难道他想将我囚在宫里一辈子吗?原书中柳如芸的一生便是被他死死困在宫里,折断羽翼,最后郁郁而终。
我不想如此,更不想成为书中第二个柳如芸,于是一字一句对他道:“齐榆,陪你终老的只能是皇后,而非我。”
齐榆那如黑曜般的眼顿时沉的宛如砸进了冰河之中,寒的瘆人,我有些怕了,转身便要往外冲去。
“你不要棉花了?”
一句话,精准地击中了我的要害。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只本已跨出门外的腿收了回来,再回身,便瞧见他怀里抱着许久未见的棉花。
它胖了些,看来在他这过的很舒服。
齐榆垂首,掌心轻柔地抚着棉花雪白的毛发,淡淡道:“这只猫并非是进贡品,而是朕让人为你寻来的……”
他说着,蹲下身将棉花放在地上,拍了拍它的脊背,“去吧!去陪陪太后。”
这一瞬间,我的心好像被人揪了起来,说不出的难过,要问为什么,我自己都明白不了,只是看着齐榆蹲在地上的样子,没来由的……心疼。
我想起他登基第一年的除夕夜,宴席除了我与他便没有其他人了,实在冷清的要命。
齐榆是先皇膝下唯一的皇子,他原本还有其他兄弟,只不过那些兄弟早年因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死的死伤的伤,到最后只剩他一人。
除夕那晚,宫里燃起烟火,炮仗噼噼啪啪响彻整个皇宫。
他屏退所有宫人,举起酒杯敬我,烟火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说:“母后,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年。”
我看见他眼中有水汽,湿漉漉的,瞧着是说不出的揪心。
“皇上是想念先皇了?”我说。
他却不语,别开眼,一遍遍倒酒喝酒,似乎想将自己灌醉。
我看不下去,夺过酒壶,他不高兴了,作势要抢回去。我将酒壶护在身后,想劝他少喝些,可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浑身一滞,仿佛又回到丧仪那日,他也是这样,红着眼,一言不发。
再后来,我们去了御花园散步,他走在后头,步子缓缓的,时不时停驻,低头看着路上的鹅卵石。
我折身走到他身边,问他:“皇上又在想什么呢?”
他这回肯告诉我了:“朕想父皇母后了,儿时他们总会牵着我走在这条路上……”
我知道他说的母后并非是我,心底不由泛起酸意,不知是不是这夜色太过沉闷的缘故,以致于我们都陷入悲伤之中,忘记了身份,只有你我。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掌,笑着说:“你别怕,以后这条路,我牵着你走。”
齐榆当时是什么表情,我记不清了,只记得这句话刚落,远处再次燃起烟火,一道火光一冲而上,在浓重的夜色中炸开一缕绚烂。
“喵~”
不知何时,棉花已走至我的脚边,用它的小脑袋缓缓蹭着我的腿,我回过神,齐榆已不在。
我蹲下身,将棉花抱进怀里。
“棉花,你说,皇帝他是不是太怕孤单了。”
“棉花,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棉花回答不了我,可我心里好像有了答案。
许容音进宫后,有些闹腾,一场妃嫔争宠大戏即将上演。
薛宁来和我抱怨时,我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蔻珠则在一旁剥瓜子。
我边吃边听她讲,时不时说一些是吗怎么会那可怎么办啊之类的敷衍词汇,反正她说来说去,就是要我为她主持公道。
在她说完一遍又打算重来时,我赶忙打住她,直言道:“这事你想哀家怎么解决?”
薛宁看了我一眼,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半天才说清楚。
“只需太后跟皇上说多去臣妾宫里就行。”
说完这句话,薛宁的脸涨得通红,这点和齐榆倒是一模一样,我瞧着只觉得有趣,又问:“这话你说都这么害臊,让哀家如何开口?”
她瘪瘪嘴,同我耍起赖,说:“反正你得帮我!”
嘿,这小丫头如今竟敢跟我蹬鼻子上脸了,我摇摇头,说:“哀家不帮!”
我现在是能不靠近齐榆就不靠近,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然而薛宁对我们二人之间的事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这么淡定的坐在我宫里。
薛宁摸了摸平坦的肚子,开始喃喃自语:“阿姐,我进宫也快一年,可除了新婚当夜外,皇上再未留宿过长青宫,阿爹也总是递信来,叫我想法子快些怀上身孕……”
听她此言,我有些愣住,进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喊我阿姐,这副身子虽与薛宁有血缘关系,但我毕竟不是那个薛家小姐薛湘湘了,总是对她亲近不起来,现在突然听见她这么喊我,心里忽的有些心疼起她来。
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薛宁所能依仗的或许就只有我了,于是我答应了薛宁。
隔日我便去找齐榆,可到天阳宫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殿门外无一人看守,大门敞开,四周静悄悄的。虽觉得奇怪,但我还是大步走了进去,然这一进才知里面是何等的旖旎风光。
美人香肩半露,身若无骨般躺倒在男子怀中,那盈盈一握的腰上搭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我看见这一幕怔住,都忘了逃开,只觉得场面太过香艳,脸上顿时一热,耳根子都烧红了。
直到美人发现我后,忙从他身上下来,匆匆行礼,惊呼道:“臣妾参加太后。”
我终于反应过来,转过身去,解释道:“哀家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说完提着裙摆便要走,偏偏齐榆有些不合时宜地开口:“母后来找儿臣有事?”
他话音平稳,听不出情欲气息。
“无事无事。”
有事也下次再说,扰人兴致是为不该。
“容嫔先回宫。”他沉声道。
他又开始赶人,我知道一旦与他单独相处定没有好事,于是赶在许容音离开前,说:“哀家下次再来,不打扰皇帝的……兴致。”
话音刚落,我一个箭步往外面冲去,快步赶回永寿宫。
人才坐到椅子上,忙倒了杯水,一口闷进肚子里。
“太后这是怎么了?”蔻珠瞧着我,蹙起眉:“可是哪里不舒服,为何脸如此红?”
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方才的画面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然而比这更严重的是,我发现自己心跳的好快,久久不能缓下来,我捶了自己胸口一下,小声喃喃道:“又不是你,你这般激动什么?”
不对,怎么可能是我呢!我究竟在想什么呢!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我让蔻珠去找些伶人来唱折子戏,听出戏好分分心。
可没想到越听越糟心,唱来唱去都是些儿女情长,卿卿我我的戏码,我心里闷得慌,又让他们赶紧走人。
结果他们前脚刚走,齐榆后脚便踏了进来。
我瞬间警铃大作,没来由的紧张,看着他那张脸,就想起今日容嫔在他怀里撩人的模样,他当时是什么神情呢?我竟有些想不起了,似乎和平日毫无分别。
“母后今日来见儿臣,定是有事要说。”他倒是不尴尬,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蔻珠见齐榆来了,忙要退出去,我瞧见,赶紧叫住不准她走。
齐榆见此竟笑出声,侧目望着我,道:“母后在怕什么?”
“我要说我怕你,你信么?”我也毫不避讳,直言而出。
他却毫不在意,自个倒了杯茶后,又给我倒了一杯,而后说道:“许容音是母后所选,今日瞧见母后觉得她如何?”
我哑然,确确实实想不到许容音是这么开放的姑娘,原瞧她模样娴静,以为是个乖巧的主,哪想会有今日这出。
“嗯,确实有些意外!”我想了想觉得这么说稍微委婉些。
齐榆听后又笑了,两眼状似弯月,瞳仁黑的发亮,在夜色烛火下,有些熠熠闪光。
他说:“母后今日的反应,朕也有些意外。”
我不解,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但也实在不想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了,于是岔开话:“哀家今日确实有话同你说。”
齐榆端杯的动作一滞,眼睫微抬,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就这么看着我,既不喝,也不说话,等着我的下文。
我清清嗓子:“皇帝再怎么喜欢容嫔,也要雨露均沾才好,皇后那……”
“母后要说的就是这个?”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匆匆打断,那握着杯子的手指尖都泛起白,旋即起身,沉声道:“朕自有打算,母后还是不要插手才好!”
这莫名其妙的怒气,我着实理解不了,以为他又要发起疯来,声音也不由拔高些,义正言辞道:“哀家是太后,自然要为皇家子嗣做打算!”
他不再多言,脸色却黑沉的要命,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只听他长长叹了一声后,道:“我以为你想通了。”
“什么?”我糊涂了。
“薛湘湘,我没和你开玩笑。”他突然认真起来,举步向我靠近,我想躲,可下一秒他长臂一伸,抵在墙上,将我死死圈在他怀里,“你想要自由,可我想要你,我们一起走过五年了,为什么就不能再试着走下去呢?”
他一改方才语气,敛起厉色,声音温温柔柔的,好似一潭春水,柔的快要将我搅乱了。
我觉得自己脑子要短路了,什么话都说不出,身子也动不了,就仰着头与他四目相对,眼看他那张殷红的薄唇开了又合,耳边嗡嗡直叫。
“薛湘湘。”
“没有你,我会垮的。”
“从前你说过,你要牵着我走下去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紧接着,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轻轻覆上我的双唇,蜻蜓点水般,很快又分开。
我坚持已久的心好像就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了。
那晚,我坐在床上,睁着眼直到天光大亮。
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薛湘湘,齐榆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呢?经昨夜一事,你真的还能骗自己吗?你伪装的那么好,天天把哀家太后挂在嘴边,都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吧!可你问问自己,五年里,难道真的一点也没动过心吗?
这些话一整夜都在脑海中回荡,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蔻珠进来为我洗漱时,见我披头散发,魂不守舍,手里的盆“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太后!”
我蜷着身子缩在床角,浑身疲乏,闷声道:“蔻珠,哀家往后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了。”
我又重复一遍,可这回却是对自己说的。
蔻珠跪在我床前,“太后若是因昨日皇上……当时殿里就蔻珠一人,太后放心,蔻珠是绝不会道出去的,您千万别如此折磨自己。”
是,昨晚还是我让蔻珠留下的,本以为有她在,齐榆万万不会对我做什么,可我还是低估了他。
在那一刻,或许我们都昏了头。
只是清醒过后,我无法原谅自己,明明那么尽力躲他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如今我该怎么面对薛宁?怎么面对许容音?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他?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勇敢的女子,自意识到穿书后,唯一的念头就是好好活下去,所以我小心谨慎,不容许自己出一点错,明明我不喜欢这里,可我还是想再等等,等齐榆彻彻底底掌握大权后,等柳如芸离开京城后,等他有了妻儿后,等一切都平定下来后,再独自离开。
然而我想好了一切,却忽略了齐榆,忽略我与他之间的一点一滴。
从前他很爱来永寿宫,只要稍稍闲下来,就要来我身边,或批阅奏折,或读书写字,或同我说说闲话,那时我只觉得这个小孩好爱粘着我啊!可有一日,我在御花园里放纸鸢,他就坐在一旁的八角亭里读书,时不时抬眼看我。之后,我不小心跌了一跤,膝盖重重砸在石头上,血瞬间汩汩而出,我吓坏了,都还没来得及喊人,身子便被打横抱了起来。
他抱着我飞奔,见我疼得涌出泪,着急安慰道:“湘湘,别哭,有朕在你会有事的。”
那是他第一次喊我湘湘,明明是越矩之举,可我却着了魔似的,揪着他的衣领,颤声说:“齐榆,我好疼啊!”
你知道他有多着急吗?他急的在永寿宫里来回踱步,为我喊来太医院所有太医,就为了医治膝盖上那点小伤,直到太医说并无大碍后那张乱成一团的脸才松了下来。
再后来,朝政之事压的他肩头越来越沉,他除了每日请安外,鲜少呆在我身边了。一开始我还不习惯,但日子久了,不习惯也成了习惯。
我的日子开始变得无聊,时常和蔻珠抱怨宫中无趣,后来他得知后,连夜为我寻来戏班子,在永寿宫里搭台唱戏,唱的都是民间折子戏,我从未听过,新鲜的很。在那之后,他便时常搜罗天下各式各样的折子戏,送进我宫里,说是让我挑挑,喜欢哪个,明日便叫戏班子唱。
他对我好,超出想象的好,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怕朝廷拿此说事,我怕给他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回绝了他的好,与他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做皇帝,做大齐的天子。
第二次出宫,其实我想好了的,等柳如芸带我吃完那碗阳春面后就离开京城,悄悄的,不动声色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但还是被齐榆发现了,他派人来寻我,那么大的阵仗,可不就是怕我跑了么。
再后来,中秋那晚,他喝醉来永寿宫质问我,问我还想走吗?
我说不走,他不信,红着眼头一次对我动了怒。
我瞧着他,心里忽然难受的要命,我可以对所有人诚实,偏偏要对他撒谎。
我们之间始终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而在这身份之下,世人的看法,朝臣的非议,一切的一切,他可以无视,我却做不到。
于是我想,此刻放手或许还来得及,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他,不见他,但他总能找到办法与我相见,直到昨日,那枚轻飘飘的吻落下后,终于让一切尘埃落定了。
我必须离开了,离开皇宫,离开齐榆。
然而这不是件易事,自从上次出宫后,他便下令严守皇宫,以防我再次出逃,如今我想靠近宫门都难了。
思及此,我的头越来越疼,越来越沉,身子歪倒在被褥上,眼睛一闭就沉沉睡去。
我太累了,疲乏到一觉至天黑,竟一个梦也无。
睁眼时,烛灯亮堂的有些晃眼,我稍稍眯起,又觉口干舌燥,便喊蔻珠,却不得回应。
无法,我只能自己下床,可人才刚刚坐起,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道焦急的脚步声。
我寻声望去,只见齐榆大步走来,他一身明黄,目光向我投来时,我瞧见他眼底的倦意,不作声色。
他在珠帘后顿步,似不敢往前,“朕知道你不想见朕,但朕……还是担心你。”
我掀被下床,缓缓走至桌前,倒了一杯茶水润喉后,侧目凝视他,明明有无数的话想说,然而开口后只有一句:“哀家无事,皇上回吧!”
他脚步一动,欲踏进来,我眼皮蓦地一跳,厉声呵住他:“皇上!”
齐榆止步了,那双撩起帘子的手也缓缓垂了下去,慢慢攥紧成拳,他静默着,良久后,平静道:“昨日之事,是朕错了,你要恼朕无话辩驳……”
他声音低低的,连肩膀都低了下去,颓然尽显。
我瞥开眼背过身,徒留一道身影给他,冷漠且疏离。
他亦不再多言,脚步声渐行渐远。
如此我本该松一口气的,可心里突然涌起酸涩之意,让我有些不安起来。
不安什么呢?
我不想明白了。
之后的日子里,永寿宫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没人来请安了,即便是来也被我拒之门外。
永寿宫里的宫人被我遣散个干净,独独留下蔻珠陪我。
一开始她跟我哭哭啼啼,说太后再气也不能如此折磨自己。
这小丫头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太后是太后,是不该如此寒酸的,其实啊,她也怕苦的,我知道。
于是我问她:“那我将你送到皇帝身边可好?”
小丫头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冲我摇摇头,一字一句道:“太后在哪蔻珠就在哪。”
嘿,想不到她还挺忠心的,但这样不行,于是我又说:“那我送你出宫,可好?”
小丫头愣住,眼泪都不淌了。
我笑了笑,摸摸她的额头,说:“你为我递封信,往后我便许你自由。”
蔻珠睁圆了眼,在烛光照耀下,那清澈至底的眼里赫然映着两封信,上面分别写着明晃晃的傅鸣与齐榆。
我一直没说过,那次傅鸣带着人马来接我回宫,快到宫门时,他叫停车马,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走到车窗前,问:“太后不喜欢宫里?”
我没回,他又低声说:“太后和薛湘湘可一点也不像。”
我猛地撩起车帘,警惕地看着他。
傅鸣脸上戴着假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微微俯首,凑到我耳边说:“臣可以为太后保守这个秘密,甚至可以让太后离开皇宫,不过就要看太后答不答应了。”
我问他想要什么。
傅鸣一字一顿,字字入耳,“薛湘湘爱臣爱到可以为臣赴死,太后呢?”
“太后不会的,即便会,臣现在也有些舍不得了。”他忽的低笑一声,抬手用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大胆且放肆,和原书中所写一样,他张狂至极,“太后不如跟了臣……”
那一刻,我为从前的薛湘湘不值,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重重甩了他一个巴掌,“傅鸣,你放肆!”
然而他却不怒反笑,横眉直视,猖狂道:“对齐榆死心塌地不是件好事,到将来一日,微臣便不会怜惜太后了,太后可要早些想清楚。”
傅鸣留下这句话后,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当时我觉得自己根本无需理会,就当他是放屁,可现在事情早已脱离原文发展,往后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不知道傅鸣会做什么,更不清楚齐榆是否已做好应对傅鸣的准备,起码在离开前,最后帮齐榆一把。
很快小丫头答应了下来,你瞧,这皇宫真不是人待的,有离开的机会,谁也不愿意错过。
可偏偏我能许人自由,却无人许我自由。
现在这永寿宫彻彻底底只剩我一人了,不,还有棉花陪我。
不过棉花越来越调皮了,夜里我正准备歇下,它忽然变得格外兴奋,垫着步子四处晃悠,我喊它,它却不理会我。
正当我想将它抱起时,它倏地跑到窗边,一跃而出,蹿进夜色之中。
我赶紧追出去,生怕它像上次一样跑了。
永寿宫里灯火晦暗,我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一边喊棉花,一边仔细搜寻它的身影,可我都快翻遍整个永寿宫都不曾看见它,我有些着急了,便走出永寿宫,将搜寻的范围扩大了些。
因出来匆忙,身上衣衫单薄,在这寒风凛凛的冬夜里有些受不住,我搓搓身子,冷得连打几个喷嚏。
忽然,前面响起一道微弱的猫叫声,我循声快步走去,只见在宫道转角处,棉花就站在那仰头瞧着我。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蹲下身训斥它几声,哪想它还有脾气,扭头就走。
这一走啊,我才发现这条宫道的尽头是哪。
眼前一片高墙,而高墙间一扇金钉朱漆的皇城宫门徐徐而开,发出沉重的声响,两旁羽卫高举火把,在那火光之下,一人长身玉立,而他脚边趴着一只雪白似棉的猫。
此时心头不知是震惊还是困惑,又或是二者糅杂一团,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我缓缓向他走去,最后在他面前站定。
宫人悄然递上大氅,他接过后倾身为我披上,又小心温柔地系好带子,低声开口:“朕不困着你,你想走,今日朕便送你离开。”
大氅大概是刚烤过火,温温热热,暖人的很,我捏着衣料,抬眼看他。
齐榆眼中澄明,只是眼底两团青黑在诉说着他有多疲累,这段时日未曾相见,他脸颊略微凹陷,消瘦许多,我有些不忍,说:“皇上再忙也得注意身子。”
然而又道:“我离开后,希望大齐再无薛太后。”
若要离开,便彻彻底底消失在世人面前,俨然齐榆明白我的意思,他伸手欲牵起我,可指尖尚未碰到便触电般缩了回去,他声音平缓而道:“朕答应你。”
我低声笑了,“齐榆,谢谢你!”
他浑身一震,眼中忽染湿意,鼻头微微泛红,说:“湘湘,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来。”
“你是天子,你是齐榆,你永远不会垮的。”
从见过那个在丧仪上强忍悲痛,无比坚强的帝王起,我就知道,他永远不会垮的,他必须撑着这个国家一步一步走下去。四年前,他或是一株榆苗,承着风霜雨雪,经年累月后,他必然会成长为枝叶繁盛的榆树,供天下人荫下乘凉。
齐榆终不再说话,他身后的宫人提醒道:“太后,是该走了。”
我点点头,视线越过他的肩,落在宫门之外的马车上。
“我走啦!”我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和他告别,可连看也不敢看他了。
齐榆不吭声,站在原地不动弹一分,倒是棉花叫唤起来。我没抱起它,它陪了我足够长的日子,往后就替我多陪陪他吧!
我越过他,径直往前去,马车外站着一人,见到我后,小跑上前,说:“太后,蔻珠来陪你了。”
她会回来是我有些没想到的,但也没多问,牵着她的手便上了马车。
马车在平坦的宫道上徐徐前行,发出沉闷的声响,想了想,我还是掀起车帘,探头回望他。
他不曾回头,却在宫人的搀扶下,弯了腰。
次日,皇城中传出永寿宫失火,薛太后葬身火海的消息,与之一起的还有傅鸣大闹朝廷一事,我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傅鸣知道我死了,怕是气得要掘我的坟。毕竟那封信里,我把原书中他是如何造反写得清清楚楚,估计他死都想不到我会这么清楚他的事,一个如此具有威胁性的女子,他哪里还能对我起其他心思,巴不得亲手杀了我才是,现在我不明不白的死了,不气昏头才怪!
那封信我共写了两封,还有一封在齐榆手里,为的就是告诉他傅鸣会做如何的行动,提早做好打算,虽然我身居太后之位,但实在是没什么实权,如此也是尽我所能的帮他了。
蔻珠问我笑什么,我摇摇头,这事除了我自己旁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一时间天下议论纷纷,我头纱遮面,与蔻珠坐于酒楼雅间,听着楼外的议论声,忽然想问:“蔻珠,你说这要是办起丧仪,他们跪谁呢?”
蔻珠沏了杯茶,推至我面前,说:“无论跪谁,往后都与姑娘无关了。”
想想也是,我已不是太后,何必再顾虑那些事。
“崔姑娘,马已经喂好了,可是现在便走?”车夫站在帘外进来,恭敬道。
我抿了一口茶,随后起身,“走吧!”
崔念殊,我的本名,从此世上再无薛湘湘,我要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我们一路往南走,见到什么都稀奇的很,蔻珠常常笑话我没见过世面,我有些不服,给她讲起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有什么就讲什么。
这小丫头一开始觉得我在吹牛,一点也不信,后来听着听着竟有些着迷了,每日都要缠着我讲些故事。
这次我想了想给她讲曾经看过的狗血虐恋故事,讲的那是声情并茂,她哭的那是涕泗横流。
我正想笑话她,忽然听她抽噎着说:“姑娘与皇上也是爱而不得啊!”
我当即笑容僵在脸上,什么话也说不出,而她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立马一擦眼泪,跪在地上,“蔻珠说错话了,还请姑娘责罚。”
许久没提起过他,突然被这么一提,心里是有些不好受,爱而不得,何谓爱而不得?
蔻珠见我不开口,小心翼翼试探:“姑娘,真的不回去了吗?”
“不回了,他……”
没有我一样能过的很好。
后句话我没说出来,多言便是多错,我自己清醒便好。
再之后,我们都不提起齐榆,默不作声的,只过好自己的逍遥日子。
不过该说不说,没了皇宫的束缚,我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路南行,从不觉得疲倦,从不觉得无趣,日子如流水般转眼而逝,不知不觉间,我竟已离宫两年有余。
两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其中当为首的便是傅鸣因造反之罪锒铛入狱,且于当年二月,当众斩首,因此事,还揪出许多乱党,其中包括薛家。薛家野心不比傅鸣小,早在薛湘湘自尽前,便于傅鸣联手,企图坐上权力的至高位置。
其实无论薛湘湘还是薛宁早就成为薛家政权争夺的棋子,当初薛宁说薛家总催她早些怀上身孕,也就是为了将来一日,拿她腹中之子作退路。
可如此大一盘棋,到最后还不是落得一场空,薛家全数处斩,包括薛宁。
得知这件事后,我有几日不曾踏出门,在院子里为薛宁烧些纸钱,她呀,是个不错的姑娘,只不过太单纯了些。还记得她被选上皇后时,我问她真的愿意吗?当时只要她说不愿意,我便是拼尽全力也不会让她入宫的,可是她心里只有薛家,甚至从未想过跨进皇宫后的余生会如何,因为她不为自己而活。
傅鸣一事平息后,西北又传来战事,蛮夷来势汹汹,大齐抵挡不及,损伤惨重。战事持续了整整一年都未能结束,蛮夷兵马强悍,又擅使诡计,大齐接连败北。
直到前些日子大齐夺了首捷,消息传进京城后,很快又在民间流传起来。
如今坊间都在传一位奇女子,她英勇睿智,仅仅带领两千骑兵便将敌营打了个片甲不留,最后还将首将的头颅砍下,挂在城头示众。
这些话听着有些血腥,但我还是耐不住好奇,挤进正在热谈的众人中,有些突兀地打断他们:“你们口中的奇女子是谁啊?”
他们纷纷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我扁扁嘴,有些不好意思。
“柳小将军都不知道?那可是位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啊!”其中一人说着,众人皆附和,还不停地竖起大拇指。
我笑了,轻轻唔了一声,又问:“可是威远将军的小女儿,柳如芸?”
“正是!”他们说的一脸骄傲,仿佛是自家人一般。
我更是挺直腰杆,颇为嘚瑟道:“她呀!可是我好姐妹呢!”
然而回答我的却是一阵唏嘘,众人都不信,气得我真想立马将柳如芸绑来,让她亲口告诉他们,崔念殊就是柳如芸好的不能再好的朋友。
就当我想跟他们反驳几句时,蔻珠觉得有些丢人,忙将我拉走,念叨着:“姑娘何必与他们多做口舌之争。”
我告诉她:“蔻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没有傅鸣齐榆参与人生的柳如芸真的做到了她心中所想所盼的事,叱咤沙场,御敌卫国,她终成一代巾帼英雄。
这大概是两年以来,我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我笑着,微微仰头望天,忽然瞥见远处飘着纸鸢,素白的燕身上随意勾出首尾,无花纹,无色彩,朴素至极,却叫我一阵酸涩涌上心头,冲刷掉方才的喜悦。
“蔻珠,我想回去了。”
我想见见柳如芸,我想见见棉花,还想见见,那个曾在我摔跤后,义无反顾抱着我飞奔的人。
想听他再叫我一声,湘湘。
我没想到自己最后还会踏进京城一步。
街市繁闹无比,与两年前相比倒是更盛了,我带着蔻珠走街串巷,可找来找去都没找见做阳春面的摊贩,后来四处问了一番,才知那小小摊子早已做成面馆子,开在城南,生意比原来还要红火。
我立马转头跑去城南,路上蔻珠问我为什么非要吃阳春面不可。
我想了很久,才笑着告诉她:“两年前吃不到,如今我定是要吃到的。”
或许就是执念,若非如此,我想我也不会再回来。
那面馆开的不大,但里头却坐得满满当当,幸好,我们去时还有两个空位。
这次终于不用等了。
可我们才坐下,眼前突然冒出一人,向我微微躬身,说:“姑娘,皇上想见你一面。”
我不理会,从筷筒里抽出筷子,递给蔻珠一双后,才沉声道:“等我吃完再说。”
我知道齐榆一定会找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关键此人实在有些不识趣,等我吃完再说也比现在说好啊!如此也太倒人胃口了。
不过他倒没再多说什么,低低应了一声是后,便退到外头候着。
那阳春面可真是香,面条筋道,汤底醇香,瞧着有些清汤寡水的,吃起来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柳如芸果然没骗我。
“姑娘,皇上要是将你留在宫里可怎么办?”蔻珠冷不防开口问。
我顿时噎住,放下筷子,盯着那碗面,却再也吃不进去了。
重新踏进皇宫,望着周遭格外熟悉的殿宇楼阁,曾经的回忆瞬间一涌而出,恍如昨日般在我眼前一幕幕闪过。领路的宫人将我带到永寿宫,我以为经过那场大火后,它会跟着薛湘湘一同消失的,没想到齐榆竟将它重新修葺,恢复如新。
那人将我送进永寿宫后便匆匆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句话:“皇上还在与大臣商量事宜,还请崔姑娘先在此等候。”
我颔首,见他走后将面上的头纱摘下,坐于卧榻静候他来。
可我等啊等,等到日头将落也未等到他,倒是眼皮打起架来,困的很,于是干脆趴在榻上的矮桌上沉沉睡去。
迷糊间,我好似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哽咽的,带着哭腔,像是齐榆的声音,可他怎么会哭呢?他不会哭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时,竟发觉自己躺在了床上,身上还盖着薄毯。
我顿时一骨碌坐起,却被脚边一团圆滚滚的东西吓了一跳,忙缩起脚,那个团子立马一个翻滚,露出真面目来。
它歪起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与我对视,眼眸子一蓝一黄,除了棉花没有其他猫咪了。
我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它薅进怀里,乐道:“棉花,想我了没?”
“喵~”它像是能听懂我的话,很快回应了我,又抻着脑袋轻轻往我脸上蹭,真是个懂事的好猫。
“崔念殊?”
我正和棉花玩的起劲,一道清浅平稳的声音忽然从旁冒出。
我循声望去,可这一看,就傻了眼。
那青玉珠帘后立着一人,灯火交错,光色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段勾勒的叫我心头一悸。
两年未见,他长高了,眉宇变得凌厉了,身姿也变得更加挺拔,只不过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一见到我便敛起锋芒,柔了下来。
即便已然做好相见的准备,可亲眼见到他时,我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反应不及,直到他走到床榻前,才悠悠回过神来。
“为何会取这个名字?”他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毕竟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件事本身就挺荒唐的,而让他相信这种荒唐事更是没有可能,于是便随口扯了谎:“在江南时曾遇上一位算命先生,那先生说我福薄命短,便为我取了这个名字,说是此名可保我一生无忧,皇上,您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其中这话里也并非全是假话,我的的确确遇到过一位老先生,他也的确为我算出那个命格,只是,他告诉我,此命格无解,劝我若有执念,早些化解了才好,待迟了便要追悔莫及的。
那时我就在想,我的执念是什么呢?可心就像被大雾所蒙,无论如何也撇不清,瞧不见,直到那次见到天上的纸鸢,我终于明白,自己的执念在哪。
它在红墙林立的皇城之中,在那醉酒的深夜里,是那个本不该落下的吻,又或是早在七年前的除夕,在那绚烂烟火下允的诺起,我的执念便存在了。
齐榆闻言有些蹙眉,凝视我良久后,反问:“你信?”
我笑了起来,道:“我为这可花了十两银子,若不信岂不是打水漂了?何况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他不语,目光灼灼,仿佛要将我看穿,我招架不住,忙撇开眼,低头逗起棉花来。
我们之间沉默了很久,久到棉花都累的蜷缩起来,趴在一旁沉沉睡去。
“皇上这两年过的可好?”我叹了口气后,率先打破沉默。
可齐榆始终没说话,只是目光又沉了几分,随后我看见他嗫嚅了两下唇瓣,轻声开口,“朕问你……”
“这次还走吗?”
短短五个字,他却仿佛用尽全部力气,双肩微微发颤,五指紧攥,指节泛白,连手背青筋都微微暴起。
我知道,他是害怕了,害怕我的答案。
我张嘴试图开口,可喉咙被人堵住似的,如何也发不出声。
大概见我不答话,他有些焦躁不安起来,鼻息急促,那双深邃的眼逐渐泛红,连鼻头也是,紧接着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我的两侧。我下意识地后退,可他一直朝我逼近,直到我退无可退。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肌肤上,似撩火之星,瞬间将我撩拨的浑身发烫。
然而下一瞬,我就看见他眼底的湿意,雾蒙蒙的,却让我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他猫着声音说:“朕过的不好,一点也不好。”
“两年了,朕想过忘了你的,可朕舍不得……”
“薛湘湘,朕舍不得你。”
他说的这般深情,说的这般动容,而我在想什么呢?我什么也没想,只望着他发抖的双唇,贴了上去。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举动了。
我以为离宫两年,自己已经把一切都看淡了,就算再见他一样能做到冷静自持,可现在却比两年前还要疯狂,我做不到理智了,即便事态已偏航,但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齐榆捧着我的脸,如疾风骤雨般疯狂,直到我有些喘不上气后,才缓缓放开,额间相抵,他喘着气说:“朕要立后了。”
“你做这个位置可好?”
这天晚上,我特别糊涂,糊涂到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说的,只记得他紧紧搂着我,一声声在我耳边低语:“湘湘, 我等了你两年……”
那声音像施了法似的,蛊惑着我,叫我头晕脑胀,这一晕便晕到日上三竿。
我醒来时,齐榆已经上早朝去了。
永寿宫里空荡荡的,我扯着声音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嘶哑,脑海中瞬间浮现昨晚的事,脸上顿时烧红一片,然而越想越觉得羞人,到最后我连想也不敢想,闭起眼装睡,恰好此时蔻珠端着早膳进来,见我这副模样,笑得前仰后合,说:“姑娘这脸可真如熟透的小辣椒似的。”
她又打趣我,我气得甩手将枕头砸在她身上,她偏偏灵活的很,身子一歪便躲开了,然而那个枕头却实实在在打在突然闯进来的人身上。
那人不曾料到,身子挨了一下,浑身怔愣住,良久后,才瞪圆了眼,颤颤巍巍喊了一声:“太后?”
我大惊,猛地从床上坐起,屋外瞬间涌进乌泱泱一帮人。
他们纷纷拉着她,高声劝道:“容妃,皇上不准任何人来此,您这般硬闯,被皇上知道了,定要受罚的!”
容妃,短短两年时间,她竟从嫔升到了妃位,想来也是,当初拿下傅鸣,她许家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封一个妃位倒也值得,只不过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有些咋咋呼呼的,若在从前,薛宁定是要来我面前诉苦水的。
许容音不顾那帮人的阻挠,缓缓往前走来,蔻珠见状挡在她面前,小刺猬似的浑身冒刺,说:“娘娘认错人了吧!”
许容音扬着头,有些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良久,竟笑了出来,自嘲般的可笑。
她说:“我早该想到的,他那么一个在意你,日日将你挂在嘴边的人,怎么在你死后都不曾落下一滴泪,我只当他是帝王无情,铁石心肠,何曾想……”
“何曾想……”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沉到我有些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容音。”
当初选秀时,我之所以相中她,有一半是因为她爹是兵部尚书的缘故,还有一半则是因为,我瞧见当时她对龙椅之上的帝王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爱慕之意,她才十六,眼里有着天底下最纯最干净的情愫,是我羡慕不已的。那时我想,将来我走了,她定能守着齐榆,好好照顾他的,可世事多无常,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以至于做出昨晚那般疯狂的举动。
我定要伤她的心了。
许容音说着,眼底涌起哀色,然不过一瞬,又将它掩了下去,有些高傲地对我道:“他昨日与朝臣大吵了一番,为了你的后位不惜与众臣翻脸,可这后位岂是他想给谁就给谁的?政权之下,你猜他会妥协还是为你付出一切都不在惜?”
“他那么会用权的人,怎么真的甘心抛下一切?”
她说的每个字都很清楚,掷地有声,宛如秋日里的一阵寒风,又悲又冷。
我下床,光着脚走到她面前,直视她那双湿漉漉的眼,复又叹了口气,牵起她微凉的手,轻轻抚着,哽着声说:“他不会犯傻的……”
最傻的是我才对。
我终于想起来,昨晚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在他一声声的哄骗之下,我稀里糊涂说了一个好字。
他高兴地咬着我的耳朵,喊了好几声湘湘。
可我不该说的,他是皇帝,注定一生要有很多女人,而我亦不可能与别的女人争宠夺爱,这些烂糟子事我断是做不来的,然而我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对齐榆说出那个好字。
我真的太糊涂了,或许从起了回京的念头那一刻就糊涂了,好不容易从这皇城中逃出,难道又要深陷于此吗?
崔念殊不该这样的,不该这么糊涂,不该跑回京城,不该惦记他的。
于是我再一次离开了京城,慌不择路地跑了。
一路上格外的顺利,我猜大概是许容音暗中相助的缘故。
然而逃到一半,我突然想,就这么平白把他睡了,又拍拍屁股走人,齐榆定是要生气动怒的,说不定半路就会有羽卫追上来,将我押回宫里去,可我都快逃到大漠了,也没有人追上来,我这才松了口气。
蔻珠从始至终都跟着我,什么话也没问,只知道照顾我,怕我累,更怕我哭。
她这个样子我反而有些难受起来,于是告诉她:“我跟皇上始终是走不上一条路的,即便我心里有他,即便我喜欢他,但我们也是不可能的,蔻珠,这次回京就当是我见他最后一次,往后我们再不回京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下了决心的。
至于为什么会去大漠,我只觉得,在这世上让我挂念的人里,只剩她没见了,也是想她了,想亲眼看看她在马背上挥起红缨枪是什么模样。
可柳将军实在不太好见,守城的将士见我大言不惭要见柳如芸,顿时警惕起来,说柳将军不见人,还将我们当成乞丐似的赶走,虽然我们现在看着确实有些狼狈,浑身脏兮兮的,但我也是不好对付的,于是叉起腰试图用语言感化他,可张了嘴,什么话也放不出来。
也是这时候,柳如芸恰好上城头巡视,视线往下一瞟,就瞧见我的身影。
后来听她说起,她当时就呆住了,还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和我那般像的人,直到她匆匆跑下来,我喊了她柳如芸后,才相信眼前人是我,猛地将我一把抱住,狠狠落下泪来。
柳如芸将我带到她的居所,最近太平些,不必上沙场住营帐里,便在城内的一处宅子休憩。
那宅子不大,拢共也就几间屋子,外加一个后院,她带着我绕了一圈,话还没说上几句就结束了。
“你怎么没死?”她一开口就这么问,我差点没被口水呛去。
我想了想,将事情原委和她解释起来,但绝口不提我与齐榆的事,只说我不想呆在皇宫里,齐榆心肠软,就放我出宫,但是为了有个好些的说辞,便烧了永寿宫,称薛太后辞世。
也不知柳如芸信了没,不过我说的也是事实,确实是这么回事。
只听她低低唔了一声,忽又叹起气来,说:“难怪这两年皇上总往我这递信,信中内容除了与战事相关,每封落尾处都会留上一句话……”
她说到此处顿住,抬眼向我瞧来,我心提到嗓子眼,又不敢看她,低下头去,脚尖在地上的沙土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圈。
柳如芸继续道:“朕想她了,你要是见到她,替朕说一句。”
“湘湘,他每月都会传来一封,两年来,不曾断过,你和皇上之间……到底如何?”
不曾断过,这四个字给了我重重一击。
齐榆定是觉得我离宫后必然会来找她,便想用这信,借柳如芸口劝我回宫,劝我见他。可现在我已然见过他,也已然再次离宫,他大概是要生大气的,往后这信必是不会再传来了。
柳如芸见我不说话,也不打算再细问下去,拉着我就要去吃烤羊腿,将这大漠边境的美味都夸上天去,我忍不住流下口水来。
柳如芸驻守的地方叫云城,是距蛮夷最近的一处要地,在她还未打下胜仗时,夜里常常遇袭,直到她将对方打的落花流水后,才消停。
也正因如此,柳如芸才时常得空,总会带我上城里逛逛,或者耍花枪给我瞧,又或者给我讲起她在战场上的经历,那些骇人的残忍的,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就这样我的日子也算过的不错,直到一个月后,京城传来消息,他立后了,皇后是吴尚书的小孙女,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
我其实挺为他高兴,起码他没有做傻事,而是做了一个对自己对大齐有益的选择。也不知为何,那天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突然很想去周围瞧瞧,骑着骏马驰骋在沙丘之间,看着日升月落,体验这大漠风情。
奈何我不会骑马,便央求柳如芸带我去,她也是被我弄烦了,一连应了几声好,我正高兴呢,突然城楼之上,号角吹响,声音湿闷,藏着惊慌及迫切之意,以至于柳如芸瞬间站起,披上盔甲,提起长枪便出了门。
她让我好好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还派了十几名护卫留下来护我,我担心她,刚想嘱咐她小心些,她便一拉缰绳,扬鞭而去。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的做了好几个梦,可每个梦里都是齐榆。
我梦见齐榆才十四岁,坐在天阳宫里挨太傅的训,我瞧着可怜便闯进去,将他护在身后,和太傅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
我梦见自己还在永寿宫,正躺在卧榻上看话本子,正起劲呢,嘴里就被齐榆塞了一颗葡萄,他笑着说:“怎么就这么爱看这些话本呢?”
我梦见自己坐在八角亭里打瞌睡,盛夏蝉鸣声格外吵闹,细听起来,草丛间还有蟋蟀的叫声,我睡的迷迷糊糊,却听见耳边有人笑着说:“怎么这么困了?”
我还梦见除夕那天在御花园,我牵着他的手告诉他,自己会陪着他走下去的,下一刻,齐榆紧紧拥着我,小声在我耳边呢喃:“薛湘湘,你不能食言啊!”
梦到这,我又瞬间惊醒,才从床上坐起就听见屋外传来兵刃交接的声响。
我心一惊,忙下床小心翼翼走到窗户边,往上面戳出一个小洞,透过那个洞望向外头。
宅子里不知何时闯入好多士兵,那装扮不是大齐的兵,瞧着野蛮粗俗的很,定是蛮夷军。
我赶紧将还在熟睡的蔻珠叫醒,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还未清醒,我没时间跟她多作解释,从床底摸出柳如芸留给我们防身的剑,虽不太会使,但也以防万一。
“待会儿要是他们闯进来,你躲在我身后。”我一边从那个窗户洞观望外头的情况,一边叮嘱蔻珠。
蔻珠却哭了,估计是怕的,“哪有姑娘护着奴婢的,奴婢必定至死都要护着姑娘。”
就在我们说话间,有人一脚踹开大门,一个彪形壮汉走了进来,他手里握着长刀,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似蜈蚣般从眼角一直爬到下颚处,可怕的很。
我也险些要被吓软了,但还是强撑着,举起剑死死盯着他。
那人见到我,脸上顿时露出淫笑,又冲我叽里呱啦说一大通,我听不懂,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去。床头处有个机关,只要一按下就能射出淬了毒的短箭,他必定当场而亡。
他一步步逼近,蔻珠忽然挡在我身前,大嚷:“你要杀就杀我,想动我姑娘一根手指头,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这个傻姑娘!
我拉着蔻珠,瞅准时机往床上一倒,另一只手按下机关,咻的一声,七八支箭一触而发,那人大约觉得我们毫无威胁,早已放松警惕,却始料未及,毒箭全数射进他身体,当场暴毙。
“湘湘!”
突然外面响起柳如芸的声音,我赶紧拉着蔻珠跑出去,只见柳如芸带兵杀了回来,她挥着长刀在一片厮杀中杀出血路。
她冲至我面前,浑身是血,颤声说:“我们中计了。”
我这才发现她后背上插着一支折断了的羽箭,血水顺着盔甲纹路缓缓而下,我瞧着揪心不已,但此时也来不及多说,于是赶紧跟上她的步子。
她将我们带往后院,那有扇小门,此刻正有一辆马车候在外头,然而敌军早早便做好准备,门一开,马车早已七零八碎地散在地上。
随后就看见一人徐徐从旁走出,单枪匹马,站在月色下,对着柳如芸一挑眉,得意道:“柳将军,今天我绝不可能让你跑了。”
他会说大齐话,可他瞧着人高马大,模样看着分明是蛮夷人,我又转头看向柳如芸,只见她脸色沉的吓人。
我挡在她身前,警惕地盯着眼前人,可他却忽然皱了眉,怒道:“我劝你闪开,今日我只要她的命。”
我学着方才蔻珠的话说:“你要想伤她就先杀了我。”
谁知那人竟一掌拍来,我始料未及,倒是柳如芸反应快,她抬手将我甩向一旁,自己生生受了这掌,血瞬间从她的嘴角涌出,滴在地上。
我被吓坏了,眼看着柳如芸撑着身子与他扭打在一起,但因受伤,连连败阵,我着急,提着剑就要往前冲,可才踏出几步就看见蔻珠冲上前,将剑锋对准那人的后脊,然而那人耳目灵敏的很,身子稍稍一偏便躲开,下一秒,猛地抬腿朝蔻珠小腹狠狠踢去,蔻珠当即倒地不起。
也是趁此时机,柳如芸一个翻身,用尽全身力气往他膝盖狠狠一踩,那人直接跪在地上,她迅速骑上那人肩头,钳制住他的喉咙,柳如芸不敢回头,大喊:“湘湘快!”
我看着她,只觉得神经都绷紧到极点,手里的剑都险些拿不稳,直到她再次对我大喊,我提着剑猛地往前冲去,下一刻,便是铁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然而我都来不及高兴,一支长箭紧接着射进我的胸膛里。
刺痛袭来,我疼的两眼发黑,站不住了,倒在地上,彻底昏睡过去。
我想我要死了,晕过去前,脑海里竟只有一个念头,那位算命先生说的可真准啊!我福薄命短,看来是真的。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很累很累,累到一点也不想睁眼,可耳边又吵闹的不行,似乎一直有人在喊我名字,一会儿湘湘,一会儿念殊,着实烦人,于是在某一日夜里,我醒来了。
这回倒不是原先的宅子了,四周皆是灰白的帐布,用些竹棍搭起四四方方的屋子,这大约就是柳如芸打仗时住的营帐了。
现在帐子里安静的很,倒是外面人影绰绰,兵甲声不绝于耳,我想坐起,可身子根本无法动弹,稍稍挪动一会儿便胸口作痛,想喊人来,张嘴才发觉口干舌燥,根本喊不出声。
也不知柳如芸和蔻珠怎么样的,不过我既然能活下来,她们定也不会出事的。
很快帐帘被人撩起,走进来一位婆婆,她面容和煦,见我醒后,高兴的脸上都多了几道皱纹,“姑娘别怕,我是柳将军派来照顾你的。”
“蔻珠呢?我的小丫头呢?”我追问道。
“她受了点伤,被柳将军安排在别处休养了,待病好后就来见姑娘。”她像是在喂我吃定心丸,说的特别轻特别温柔。
“她伤的如何?”
婆婆眼神躲了一下,又笑着说:“没大碍,她休养几日便好。”
“婆婆万万不要骗我。”我察觉有些不对,于是哀求她。
婆婆却不说话了,拿出帕巾子轻柔地替我擦拭眼角,片刻后,长叹一气,“柳将军吩咐过不许告诉姑娘的,但……”
话到于此,我清楚了。
胸口忽然又疼了起来,刀割一般,叫我无法忍受,于是我缓缓阖上眼,有水珠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养病的日子里我特别乖,听婆婆的话吃药养伤,本想稍微好一些了去看看柳如芸的,可婆婆总拦着我,最后就变成柳如芸来看我了。
她见我时总要先卸下盔甲,生怕我瞧见又想起那天的事来。
我生平第一次杀人,仔细想想还是很后怕的,但当时情形我不得不那么做,希望那人死后不要来找我寻仇才好。
柳如芸说又要开战了,这次比往年都要难打,可无论如何,她都要咬牙撑下来的。
我说她一定能打赢的,她可是柳如芸啊!那个叱咤沙场的巾帼英雄啊!
她笑了,这些时日里难得笑了出来,然后我又问她,蔻珠是不是死了。
她的笑顿时滞在脸上,好半晌,才对我点点头。
我一下喘不上气来,她忙给我顺气,还告诉我:“蔻珠因脾脏破裂,失血过多而亡,军医赶来时,她已然……已然没了气息,湘湘,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柳如芸拥着我,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边道歉,一边劝我想开些。
我也想想开的,但她是蔻珠啊,跟了我七年的孩子,她才二十岁啊!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我还没给她讲够故事,我还没看她成婚嫁人,她真傻啊!当初就不该再回来的,就该走的远远的,好好过起安稳日子的。
七年来,我好像从没哭过,但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恸哭了一场,好像把所有受过的委屈忍过的痛都一并哭了出来,柳如芸也哭了,她抱着我,埋首恸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或者说是为谁哭。
哭干泪后,我发起高烧,迷迷糊糊间被灌了好几碗药,那药真苦啊,苦的我又想掉眼泪,可已经流不出来了。
身边照顾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我想见柳如芸,想再和她说说话,可军医告诉我,她又上战场了,没有几日是不会回来的。
我拉着他衣袖的手一下垂了下来,他又问我需要不需要替我给她留话。
我摇摇头,咬牙告诉他:“我能撑到她回来的。”
身体越来越弱,力气好像都消失殆尽,我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过幸好,柳如芸回来了。
这次她连盔甲都来不及脱就闯进营帐里,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多话,什么叫我别睡,叫我给她说说好玩的新鲜的玩意,可我说出不来啦!
她又哭了,额角上还有鲜红的血星子,估计擦洗匆忙,明明不想让我看见这些血腥气的,但还是被我发现了。我尽力回握住她的手,脑海中浮现很多画面,我想抓住每一个,可它就像风中飘摇的柳絮,轻轻一吹又散了。
“你别哭……”我费力地说着每个字,声音有些虚浮不清,于是她趴下来,用耳朵贴着我。
“堂堂将军,这么爱哭是要被人笑话的。”
“如芸,以后每年能不能替我去蔻珠坟前上柱香?她跟着我没过过多少好日子,死后总要有人祭奠她的……”
“如芸,我这辈子挂念的人没几个,蔻珠走了,你可千万要好好的!”
“我没事的,我没事的……”她哭的越来越厉害,我小声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如芸浑身都在发抖,控制不住地我也开始发抖,身子越来越冷。
她着急了,赶紧让军医诊脉,可我拉着她不许她走。
“还有……”我再没什么力气了,声音都抖起来,我求她:“你别告诉他。”
她顿住,脸上是一片哀色。
“将来你归京后,替我向他问声好,也告诉他一声……”
“湘湘过的很好。”
齐榆啊,我真的过的很好,这七年能遇见你,我真的可幸运了,只是我太胆小,不敢承认,也不敢留在那座吃人的皇城里,当初的许诺我没能做到,你要怨我便怨,只是往后你要好好过日子,做这天底下最最英明的君主。
我一直看着柳如芸点头答应后,才安心睡去。
可这一睡薛湘湘就再也没醒来。
番外

三年后,与蛮夷一战终于大获全胜,柳如芸成为一代将才,真正担上了巾帼英雄一词。
皇帝命他们班师回朝,要为他们庆贺封赏。
柳如芸得信后,当即下令全军收拾行装归京,整个军营都沸腾了,几个胆大的还凑上前来问有没有什么封赏,她一脚踹过去,笑着说:“赏赐我怕你到时候接都接不住。”
众人又乐了,纷纷冲回营帐里收拾行囊。
柳如芸也回了营帐里,有人早早替她收拾好一切,她的行李不多,几件衣裳,几样兵器罢了,收拾起来很快,但那人却对着一个匣子犯了愁。
她瞧见后,走过去将它捧到怀里,沉吟道:“这匣子我自会处理。”
这匣子四四方方,寻常女儿家都是拿来装些胭脂,可在柳如芸这里却装着满满当当的信件,皆来自一人——当今皇上。
柳如芸带着匣子走到薛湘湘的坟前,即便她后来改名了,但她还是喜欢叫她湘湘。
薛湘湘的坟在一颗胡杨下,树茎粗壮能为她抵御风沙,金黄色的叶片与落日余晖交相辉映,美景之盛,柳如芸觉得,她会喜欢这里的。
柳如芸坐在坟碑旁,打开那个匣子,一封封数起来,没想到竟已有六十余封了。
“五年里,他可是一封信也没断过。”
“薛湘湘,他真的好爱你啊!前些日子又传信来,问我有没有见过你,如果见过,叫我告诉你,他很爱很爱你,让你别再躲他了。”
“这次我要回去了,你猜他又会怎么问我?”
“可我又要怎么答呢?”
“他好苦的,”她说着说着低声啜泣起来,“你们都好苦的……”
这一晚,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月上梢头,大家都找来才肯回去。
大军归京,一路上都是贺彩声,柳如芸难得心情特别好,一路有说有笑的,直到进了皇宫,她的笑才收敛起来。
站在高台之上的人,眉目俊朗,身材修长,金黄龙袍在身,让人觉得不怒自威。她又想起了薛湘湘,可当看到站在皇帝身边雍容华贵的女人时,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不自觉低下头去。
柳如芸在军营里待了五年,宫规礼仪有些不太熟练,倒也不至于忘记。
行了礼后,齐榆邀她入殿。
这场宴席极为盛大,吃的喝的都是极好,她在一众臣子中身居高位,侧目望向皇帝时,忍不住灌了自己几口酒。齐榆见此,便高举酒杯,称要敬她一杯,柳如芸惶恐起身,身子弯下去,不曾看见他的表情,只听见齐榆说:“这些年多亏你了!”
柳如芸忽然浑身一滞,猛地起身,目光里落进一双微红的眼眶。
他又重复了一遍。
柳如芸讷讷地举杯饮尽,目光却始终落在齐榆的脸上。
多亏她,多亏她什么呢?是多亏她击退蛮夷,守住城池吗?还是多亏她没将真相告诉他?
然而这个答案柳如芸很多年后才知道。
皇帝老了,驾崩前夕将她叫到身边,从怀里拿出小小一幅画像。那画像被翻折过太多次,折痕明显,但仍旧完整非常,他小心翼翼打开,递到柳如芸面前,说:“在宫里时,她不太爱笑,这是她笑的最开心的一次。”
那画像的女子明媚如春,坐在软塌上,微微低头逗着怀里的猫,那只猫咪浑身雪白,眯着眼睛,仰着脑袋往她怀里蹭,她笑着,眉眼弯弯,她真开心啊!
“你见到她时,她爱笑了吗?”皇帝睁着一双浑浊地眼望着她。
柳如芸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皇帝终于笑了,将画像抱在怀里,缓缓闭上眼,呢喃道:“那就好。”
她也终于明白,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自己从未亲口告诉他,才帮他守住了心里最后那一点希冀,只要她一日不说,他心里的薛湘湘就一定还在世上的某个角落躲着他呢!
他们呀,真的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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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3 05:49:18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结】
我的丈夫出轨了,我们认识18年,高中相识,大学相恋,恋爱长跑七年,到如今结婚三年。
他出轨和我离婚后,我就跳楼了,从28楼一跃而下,我要他这一生都心怀愧疚,人见人打,像个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暗无天光的地方活着。


1
柏衍—我的丈夫出轨之后,我跳楼了,从28楼一跃而下。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闭上眼,我已经算好了,我们小区每层楼3米,28楼一共高81米,从我跃下到落地,大概有4秒的时间。
几分钟前我和柏衍的最后一次交谈不欢而散,我歇斯底里的吵过闹过,摇尾乞怜的恳求拜托过,也恶狠狠的用这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和词汇诅咒咒骂过他,到最后一刻,我们两个人都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我红着眼眶坐在阳台上,腿部悬空,没什么力气的问他:“你真的要离婚是不是?”
他冷静的看着我,我第一次用自杀来威胁他的时候他还惊慌失措过,可现在他的脸上只剩下疲倦了,他问我:“你闹够了没有?”
我静静地:“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就走,门被很重的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的一声,然后我听见等电梯的声音。
我闹过很多场自杀,第一次是他首次和我提完离婚后的第三个月,那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也是那个小三的生日,我给他打了很多通电话都打不通,最后我给他发了一张安眠药药瓶的照片,然后关机。
他很快就风尘仆仆狼狈的赶回来了,推开门的时候我坐在餐桌前,没开灯,满桌的佳肴,大捧的玫瑰花,两根晚宴烛光寥寥,我在餐桌的另一头对他温柔的笑:“柏衍,三周年快乐。”
他怒不可遏的骂我是不是疯了,又过来拎着我的胳膊将我拽到卫生间,狠狠的禁锢着我,然后拿着牙刷很粗暴的捅我的喉咙,我捂着洗脸盆干呕,他还在骂我:“药呢?你吃了多少颗?”
我狼狈不堪,但我还是呵呵笑出声来,嗓子嘶哑不已,我朝他笑,说:“我骗你的,我没吃药。”顿了顿,我执着又固执的拉住他的衣袖,执拗的说:“三周年快乐,我给你买了礼物,要不要来看看礼物是什么?”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神复杂,最后仿佛倦怠极了,他捏着自己的额角,问我:“我已经不爱你了,朱彤,我们互相放过不好吗?”
哪有这么好的事,我们高中相识,大学相恋,恋爱长跑7年,到如今结婚3年,我所有的青春和爱意都在这一个人身上,现在他和我说要互相放过,凭什么互相放过?我就是要耗着他,我就是要他外面的那个女人,这辈子都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我温柔的望着他,轻柔的说着最狠的话,我说:“放过你?你想得美。”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我,那之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2
给他打的电话发的短信,全部石沉大海,找他的下属问话,全部被滴水不漏的挡回来,我甚至去他的公司,但是前台小妹妹很为难的望着我,伸手拦住我,说:“老板不在。”
我当时挺想闯进去的,但我实在不想闹的太难看,所以我忍了又忍,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对前台笑了笑,说:“那等他来公司,你和我说一下。”
前台小妹妹松一口气,明显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然后忙不迭的点头,说:“好的好的。”
我假装自己看不见他办公室玻璃门后面的身影。
当晚回去我喝了一瓶白酒,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抿,坐在阳台上望着天际线连绵的橘红暮霞落日,想到我们高中的时候。
高三的时候我被学校里一个不良混社会的少年盯上了,那时柏衍已经追了我大半年,但因为是高三,所以我拒绝了他,并且强忍羞涩告诉他,若是能一起考上大学,我就答应他。
当时我的朋友宋宋问我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柏衍所以为难他,想了想又说:“若是他真的能为了你考上同一所大学,那就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了。”
他确实做到了,他本来就是很聪明的人,我就看着他的全校排名从500名开外到前100,整颗心像是泡在蜜罐里一样甜。
那段时间他沉迷学习,所以那个不良少年天天一路跟着我回家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那时我爸妈都在外地忙着做生意,和老师说也因为那个不良少年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而不了了之。
他就这样跟了我很多天,到后面陪着我一起回家的朋友都在说是不是我太疑心了,说不定人家就是顺路,慢慢都放松了警惕,直到某天放晚自习这个混混把我堵在巷子口,我只来得及打通柏衍的电话,通了之后尖叫一声,电话就被那个混混夺走了。
等柏衍找到我的时候,那个混混正握着我的肩膀,语无伦次的和我告白,并且强迫我一定要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一边说一边想强迫的吻上来,我一定很慌张,因为柏衍怒吼一声,红着眼冲过来一拳将那个混混掀翻在地,然后压在他身上一拳一拳的揍。
他打得很凶,一拳一拳不要命一样,我上去拉他喊他都无济于事,最后我站在他身后,急的手足无措,不得不喊:“柏衍,别打了,我快要哭了。”
他红着眼停下来,扭头看我,少年英俊且意气风发的眉眼带着没有收敛的忿戾,看见我的那一刻眼神立刻软了下来,他哄我:“彤彤,别哭。”
他站起来走过来,因为拳头上沾着擦伤的血,所以笨手笨脚的拉衣袖给我擦脸上的眼泪,然后用一种劫后余生的语气和我说:“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实在太担心了,怎么都打不通你的手机,答应我,以后千万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好不好?”
往事历历在目,宛若昨日,曾经说着这句话的少年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他现在只会说我:“你烦不烦?别吵我了行不行?”“别打电话给我。”“我不在公司,别来找我。”“求求你,我们好聚好散,你放过我行不行?”
眼泪一点一点的流出来,我将一整瓶白酒喝光,这是我的第二次自杀。

3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宋宋陪在我的床边,看着我打点滴,看我醒过来,一边哭一边上来锤我的肩膀,问我为什么要做傻事,我刚洗过胃,整个人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嗓子也嘶哑的发不出声音来,我扫视了一眼病房,然后偏着头执拗的望着宋宋,无声的静静的用眼神询问她。
她明白我的意思,一下子绷不住了,拉住我的手哭的跟个泪人一样,哄着劝我:“彤彤,彤彤,咱不强求了行吗?我给柏衍打电话了,他不来,你还不明白吗?算了吧,为了他不值当……”
我闭上眼,一道泪痕顺着眼角滑落。
柏衍最讨厌别人威胁他,大三的时候,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当时有个女生很喜欢他,但他一直冷冰冰的拒绝,后来那个女生找人告诉柏衍,他不去看她的话她就割腕自杀,当时柏衍正陪着我看展,我至今仍记得他接到电话的表情,他冷冷一笑,说:“她要割腕就让她趁早割,不然今天去看她她不割,明天不去看她又割了,你当我做慈善的吗?”
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右手还拿着我的甜筒,因为是冬天,我很想吃甜筒,他即怕冰着我又不忍心拒绝我,不给我买,所以妥协买了一个甜筒,但有个条件,就是只肯拿着让我舔两口,后面就不再让我多吃一口了。
很奇怪,残忍和温柔能同时毫不矛盾的出现在他身上。
后来还是我不放心,拉着他去医院看那个女生,他当时站在病房的门口,微微蹙眉,眼神不耐烦,和那个女生说:“我在最后一次和你强调一下,我很爱我的女朋友,自杀威胁这套对我没用,你就是将自己割成生鱼片我也无所谓,不要道德绑架我,也不要道德绑架我身边的人。”
我怕我出现刺激到那个女生,所以在病房门口,透过窗户,我看见那个女生躺在床上,听见这番话泪流不止,当时我还很疑惑:为什么会有女生因为一个男生不爱她就想去死呢?
我不懂,我一直认为女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要有独立的思想,不能依附于任何人的爱意生活,为什么会有女生因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自杀,无论何时,生命都是最重要的,做人最重要的是释怀和坦然,除了男人身边还有很多你爱的和爱你的家人朋友,为这些爱自己的人着想也不能视生命于儿戏,我告诉我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很多年后这个回旋镖打在我自己身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有多疼。
我成了那个用自杀来威胁柏衍的女人,而他这么多年来,对用自杀威胁他的人,态度始终没变。

4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和柏衍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在他和我坦白他有小三之前,我没有一次怀疑过他。
实在是太多年的感情,我那么相信他,我从来不查他的社交账号,他在外出差晚归应酬我也从来没有查过他的行踪,甚至他第一次开口和我说他外面有人了,想离婚的时候,我还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生病?癌症晚期?公司破产?税务有问题被查?他犯了什么事?
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一点点的去排除,然后才不得不相信,他就是单纯的出轨了,就是单纯的不爱我了。
他就是单纯的……想离开我了。
高中毕业后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明明已经笃定我会答应他了,但和我告白的时候他的声音还微微发着颤,我很少看见他不安慌张的时候,但那个站在我面前,强装着镇定和我说喜欢我,问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的柏衍,不安的手心都是汗的柏衍,确实是我想象中爱情实体化后的最美好样子。
在我微笑点头的时候,他过来抱住我,激动的语无伦次,说太好了太好了彤彤,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你知道吗?他说他是高一对我一见钟情,等了我三年,终于修成正果。
那时候大家都是学生,他高兴的花了半个月的生活费请我整个寝室去吃饭,饭桌上他将手搭在我的椅靠背后,偏头专注的望着我,一直在笑,最后郑重的拜托我的舍友多看顾看顾我,因为我迷迷糊糊的,他不在我身边的话会担心我。
我舍友们嘻嘻哈哈的答应,然后一起起哄,眼里都是满满的艳羡和祝福,很多人说我们是天作之合,是良缘绝配。
我们一起走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和我说他爱上别人,要和我离婚,我如何释怀?如何坦然?用生命去威胁一个不爱你的人只会让对方厌烦和厌弃,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是痛苦。
我日日夜夜的睡不着觉,我在想是为了什么,我相貌学识并不差,身材也没在岁月的洗礼中走样,公司依旧有人对我保持着好感,我开始精神倦怠,时不时无知觉的流泪,我和柏衍心平气和的谈过一次话,我记得我当时坐在餐桌上,努力维持自己最体面的状态,我给自己做过无数日夜的心理建设才能说出这句话,我说:“我不怪你,柏衍,我原谅你。”
他只是很冷静、很冷静的看着我,说:“你还不懂吗彤彤?我不需要你原谅,我爱上别人了,我想负责,我告诉你就是因为我想离婚娶她,你原不原谅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离婚吧。”
我尖叫一声,拿起手边的水果盘里的苹果就砸过去,我很少这样失态,我家教很严,从小就教导女孩子要温文尔雅,含蓄有礼,所以从小到大,我听见最多的问题就是别人问我为什么一直这么温柔。
可当一颗心被反反复复拿钝刀子割的时候,任何一个温柔有礼的女人都会变得歇斯底里、面目可憎起来,柏衍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如此疯狂,在他看来我们的离婚对我没有任何损失。
他很干净利索的承认自己的婚姻的过错方,除了他自己创业的公司所有的夫妻财产都给我,我们还没有孩子,在他看来,他对不起我,但他已经在夫妻财产这方面弥补我了,这是一笔巨额的财富,所以大家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我为什么要这样纠缠不清。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十八年的时间太长太长,从高中到现在,他占据了我大半生的时光和岁月,我的爱融入我的每一寸骨血,像一棵种子在血脉中盘踞生根,十八年,什么样的种子都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我无法坦然释怀像所有人劝的那样潇洒放手,那是让我自己一点点的将我血脉中盘踞的这爱意的根须和枝叶清理,可它早已和我本人融为一体,分离之后我会死的。
我在漆黑的夜里闭着眼蜷缩这身子紧紧抱紧自己,我会痛死的。

5
这场离婚的闹剧战线拉的如此长,长的我们身边的人都疲倦不堪,柏衍对我的耐心也终于告罄,我们两个像是互相撕咬的野兽,将曾经的美好撕的面目全非。
连宋宋都感慨:“你们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就像是深仇大恨的两个敌人,就像我们曾经没有同衾共枕、交颈而握,没有那样深那样真的相互爱过一样,一点点都没有给曾经的美好留余地。
可是现在,我真的累了,恭喜柏衍,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听着外面电梯关上的声音,策划了我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自杀。
我坐在阳台上自顾自的哼着歌:“告别了昨日的爱情,也许当初不该用情,如今不会再有痴情,命中的注定,何必错对要去算清……”
然后我闭上眼,微笑着一跃而下。
我说了,我算好了时间,等柏衍走出电梯,我应该刚好摔在他面前。
28楼的高空,我一定骨肉分离,血肉飞溅,死的会极其难看,这画面应该能让人终身难忘。坠下去前我死死的执拗地盯着单元的门口,终于看见柏衍的身影,他瞠目结舌惶恐的望着我,眼神恐惧,他下意识想过来接我,但怎么可能,我微微含着一抹笑意,像我曾经一样温柔,直到我“啪——”的一声坠落在他面前。
我在巨痛中含笑死死的睁着眼。
我要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我,这辈子都要受良心的谴责,这辈子都觉得对不起我。
这辈子,都不能心安理得的幸福。
他毁我,我就要毁了他。
我生前和柏衍闹掰,是因为我做了一件触犯他逆鳞的事,在那之前他一直对我维持着微妙的愧疚。
大概是一个月前,我终于松口,我和柏衍说我同意离婚了,但我有一个条件,就是我要见见那个女孩子。
柏衍将她保护的很好,就像当年在学校保护我一样,从他开口说离婚到我们僵持的大半年里,我始终不知道小三是谁。
我和柏衍说我同意离婚,但我要见一眼这个姑娘,我想知道我们十八年的感情,究竟输在哪里。
后来柏衍一直怒不可遏,认为我是故意玩他,不可置信的问我:“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一直认为我是故意的,因为我在见过那个小三之后,反悔了。
我那个时候已经不想解释了,不管他信不信,其实我真的想过放手的,也是真的想劝自己释怀的,我想给这段已经不体面让人看尽笑话的婚姻画上句号,我想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我想过成全他的,但见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我反悔了。
那是个和我性格截然相反的女孩子,很活泼,只是看见我有些局促,一直反反复复的不安的道歉,我支开了柏衍,然后往后仰在椅靠上,对这个女生说:“说服我,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说服我同意和柏衍离婚。”
然后她事无巨细的和我科普了她和柏衍的恋爱细节。
她是柏衍合作公司的一个运营职工,在两家公司合作聚餐的时候相识相遇,后来是一起玩密室逃脱,她因为害怕尖叫着一头撞进柏衍的怀里,后来整个游戏都不敢离开他,后来跟的烦了,老是一惊一乍,柏衍就很无奈的让她牵着自己的衣角到整局游戏结束。
顺理成章,她为了表示不好意思请柏衍吃饭,吃饭时发现两个人有共同的爱好,两个人此后一起打了一局游戏,她游戏玩的不错,柏衍很欣赏她,然后就是很多很多他们相处的细节。
她和我说他们在一起时的挣扎和不安,和我说柏衍有段时间对她的疏离和冷漠,和我说他们第一次牵手、接吻、上床时的幸福,又和我说他们确定关系后,在大雨倾盆的午后,柏衍躺在沙发上,她缩在他的怀里,柏衍将下巴枕在她的发顶,两个人一起开黑玩游戏。
说了很多很多,最后她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和我说:“姐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我捂住嘴,跑到卫生间干呕了半天。然后我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眼温婉温润,脸色惨白,所以趁的眼珠越发的漆黑,无神凄惨绝望,我浑身都在发着抖,我从来没有这么恶心过。
一阵阵的昏厥,脑子发懵,天旋地转的我几乎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身体,但就是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候,我想到我和柏衍结婚的时候。

6
他和我求婚也是在一个暴雨滂沱的午后,来自西北太平洋洋面的台风席卷整个南方沿海城市,暴风大雨衬的室内越发的宁静静谧,他半躺在沙发上玩游戏,我躺在他怀里看金庸的《倚天屠龙记》,看到周芷若和张无忌大婚,正提心的时候他往前靠在我的肩颈中,像是随意的漫不经心的问我,语气慵懒亲昵:“别看别人结婚了,嫁给我好不好?”
我和他七年长跑的时候,身边一直有人问我:“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柏衍怎么还没和你求婚啊?”我从来没有拿这个去问过他,因为担心会给他压力,我希望他有一天希望我嫁给他是出于爱,而不是压力。
大学毕业出来后他开始创业,有次喝醉他无意中说过要给我最稳定的生活,一切没有步上正规前不敢和我求婚,谁能说那个时候,他没有真心实意的爱过我呢?
他创业最辛苦的时候,我一个人,当过他公司的法务、财务、人事、前台、运营,还陪他出差,日夜颠倒连转轴的持续了一年多,等他稳定了我才稍微清闲点,那个时候出去应酬都要穿高跟鞋,我就为了他才学会怎么穿高跟鞋、职业装,他每天晚上都心疼的抱着我,给我揉着脚腕,红着眼将头埋在我的颈间说对不起我,让我辛苦了,谁能说那个时候,他没有真心实意的爱过我呢?
我们结婚的时候,他那个时候情绪已经很内敛了,但在司仪主持宣誓我说我愿意的时候,他眼眶瞬间通红,过来给我戴戒指的时候他的手都在抖,手心都是汗,谁能说那个时候,他不是真心实意的爱着我的呢?
再远一点,大学时期每天早上的早饭,每次下雨接送我往返图书馆的路程,兼职一整个学期带我出国玩几天的五一,每次生日、纪念日、节假日的礼物和鲜花,打电话时秒接的一句我在怎么了……这些无数的点点滴滴汇聚成十八年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谁能说这个时候的柏衍,不是真心实意的爱着我的呢?
可现在在旁的女孩子口里的那个柏衍,还是我认识的这个人吗?
我恶心的想吐,一阵晕眩,头重脚轻,实在是太恶心了,最后我望着卫生间的镜子,哭着哭着就笑出来,我做了我的决定:我不会放手,他不该杀了我的柏衍,这样恶心人的一对男女,这叫我如何释怀如何祝福?我这辈子都不会祝福。
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愤怒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我让那个女孩说服我愿意离婚,她说服我的方式不该是和我说在我和柏衍的婚姻存续期间,她和我的丈夫是如何偷情恩爱的,她让我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她毁了我的柏衍,那个我心中爱我、专一的柏衍,她打破我心中对爱情对婚姻的所有信任。
我怎么能,如她所愿?
所以那天离开之后,我将她的所有信息调查的仔仔细细,我给她父母发了一段很平静的短信,告诉她的父母她介入别人的婚姻,我在她的公司外贴了她介入别人婚姻的说明A3纸,我给她社交账号关注的所有朋友发了她当小三的私信。
柏衍已经不需要我去发了,从他和我提离婚开始,我们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他出轨了。
他一直是一个理性的人,道德方面的苛责和唾弃对他而言没有任何负担,他不介意别人知道他移情别恋、婚内出轨,他只在意我对那个女孩子的伤害。
这些事做完的隔天他愤怒的回来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没有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我只是很累,很累,从身心到精神都疲倦不堪,他望着我,眼神中都是失望,问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问我:“你知不知道,云冉她现在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倾向?”
哦,抑郁症倾向,他可能没发现,从他和我提离婚之后我的床头柜就装满了药,舍曲林、黛力新、安眠药、褪黑素、止痛剂,我情绪低落,失眠,记忆力下降,兴趣减退,愉快感缺失,习惯性自杀倾向,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含着眼泪问他:“抑郁症?严重吗?希望她严重点,割腕跳楼一了百了。”
他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整个脸偏过去,十八年,我们有过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牵手时他手心的汗,第一次亲吻时我们的羞涩局促和不安,还有第一次学校宾馆外的温柔,他凌晨七点到处跑药房为我买避孕药,我们还有过情侣必做的100件事便利贴,完成一件盖一个戳,这些都是第一次。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为了另一个女人,能这么狠的打我一巴掌。以后他大概,是要和另一个女人有另外无数个第一次了。
打完我们都愣了,他怔忪了两秒,然后下意识的过来道歉,想要掀开我侧脸的头发查看我的伤势,语气极快,带着点着急:“快让我看看,我是太着急了。”
我捂着脸后退一步,抖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就那样望着他,我不想哭的,实在不想,我哭的已经够多的了,哭的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了,但我实在是控制不住,眼泪簌簌的往下落,我想到我有一次去北方出差。
大雨滂沱,当时半路遇见洪涝,我被困在动车上28个小时,哭着给他打电话,他当时在电话那端暴怒的吼我:“我都说了那边在下大暴雨,让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不听,现在是不是出事了?”
当时已经停电断水将近12个小时了,我给他打电话本想听他安慰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凶,我一下没忍住,又怕又
委屈又急又难过,种种情绪交杂上来,我一下子哭出来。
后来不知道多久后,我在动车上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到他穿着一身迷彩服扒在动车窗户外面泡在水里,因为过来的路都被堵住了,私人根本进不来,所以他当时找了一些朋友,用了一些手段混进消防救援队里才能过来的。
他隔着一层车窗示意他来了,后来救援成功出去后我趴在他怀里哭泣,和电话里的暴怒不一样,他用泡的发白的双手捧起我的脸,语气心疼,说:“快让我看看。”他那时候,还会眼神专注的望着我,然后轻轻吻在我的额间,语气怜惜:“对不起,之前在电话里我太急了,才会凶你。”然后叹口气,“我只是太害怕了,彤彤,我只是太害怕你会离开我了。”
不知道柏衍自己现在还记不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这些话,他如今已经不会再因为我的任何事情害怕了,我跳楼、割腕还是酒精中毒,是重度抑郁还是绝望悲伤,这些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会在乎我的任何事情。
他让我觉得陌生,我只想让以前那个柏衍回来。
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7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参加自己的葬礼。
但我下葬的时候,就在现场。
之前我听说过,人死后脑电波会在这世上存活七天,或许七天之后我就会从这世上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消失。
但现在我看到很多人,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印象中一直严肃不苟言笑,我一直觉得不够爱我的爸妈,我妈妈在我的遗像前哭到昏厥,宋宋搀扶着她,双眼也已经哭成了两个灯泡,当然也有人看热闹,我听见人群中有人小声的讨论。
“真可惜,这么年轻,怎么就想不开,唉。”
“听说是丈夫出轨,所以一气之下轻生的。”
“哎呦,世界上哪个男人不偷腥,偷就偷吧,现在她走了,她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可怜。”
“……”
不管讨论说的是什么,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还是会悄然的落在最前面跪在我遗像前的柏衍身上,他穿着黑色的西装,低着头,我蹲在他面前非常近距离的看着他,他左右脸很对称的巴掌印,是我爸爸打的。
他现在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薄情寡义联合小三气死发妻的渣男,他在他的社交圈已经完全混不下去了。
我的朋友将他和那个小三的照片和事情发到微博,数十万的人肉和咒骂,他和那个小三的脸已经完完全全的社死。
你问我开心吗?
老实说,是开心的。
当我看见所有人站在我这边唾弃他,当我看见他颤抖着跪在我的尸体前,当我看着他在深夜看着我的照片痛哭失眠,当我看着他现在跪在我的遗像前默默流泪,你问我开心吗?
当然是开心的,若是此刻他能看见我,能听见我说的话,我真想问一问他:“柏衍,看到我死在你面前,你后悔了吗?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做出现在的这种选择吗?在为我哭泣失眠的日日夜夜,你有一刻想起过我们曾经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日子吗?”
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到如今这种我要用生命才能引起你关注、后悔、痛苦的程度?
我的目的达到了,那么如今,你和那个受万人唾弃的小三,你还会执意和他在一起吗?
我多想问出来,可惜我已经死了,我问不出来,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葬礼结束之后我跟着柏衍回去,他颓丧的靠在玄关的地上,单手捂着脸,就这样静静地一动不动,我默默的蹲在他身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外面门铃的声音。
我听见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她一遍又一遍的摁着门铃,柏衍一动不动,然后我听见那个女孩子啜泣的声音。
“柏衍,我知道,你一定在,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求求你理理我好吗?”
“我们一起走吧,换个城市生活,现在这件事闹的是很大,但网络是没有长久记忆的,一个月,不,半个月,可能不要半个月他们就忘记这件事了,我们这么年轻,我们可以重头再来。”
“求求你,柏衍,你开开门。”
那个女孩子在门口说了很多,最后隔着一扇门哭泣,等了很久很久,柏衍站起来打开门,两个人仿佛是这世界上最悲情的被人硬生生拆散的鸳鸯,柏衍站在玄关门口,和蹲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四目相对,语气倦怠,带着不安,他像喃喃自语,又像问她,说:“真的可以重头再来吗?”
那个女孩眼睛一亮,猛的站起来哭着扎进柏衍的怀里,环着他的腰用泣音说:“会的柏衍,我们一定会重头再来的,吴彤的自杀为什么要归咎在我们身上?你没有瞒着她我们相爱,给了她大笔的离婚补偿,是她自己心理脆弱想不开寻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柏衍双眼放空,喃喃的问:“是吗?”
是吗?是这样吗?所以这原来是我的错吗?
我站在一旁,那个女孩肯定的不断点头,强调自己的想法:“是的。”
我一眨不眨的看着柏衍,良久良久良久的寂静后,他回抱住那个女孩,然后说:“好,我们重头再来。”
我半坐在地上,不知该做何反应。
我突然觉得,这个和我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人让人如此陌生,或许是我一直没有了解过他,爱情和信任令人一叶障目,他们在月光下紧紧相拥,仿佛披荆斩棘无数磨难好不容易在一起的爱人。
就仿佛……他们中间没有隔着我这条人命……
我终于不可自抑的笑出来,笑自己的愚蠢,我用自己的命赌他们不得善终,可不得善终的是我自己,他们换个城市换个环境可以恩恩爱爱的重头再来,我为了所谓的不堪的爱情赔上一条命,除了我日渐年迈的父母,伤心欲绝的朋友,谁还会记得我?
为什么没想开呢?为什么我要为了柏衍这样的男人从28楼一跃而下,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大大方方的利索的签了离婚协议让这对狗男女永远滚出我的世界呢?
我或许有重来的机会,有很好的朋友陪在身边,有爱我的父母,或许……或许我还会遇见一位待我真心的丈夫,可是现在……我望着在我面前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不可抑制的大声笑出来。
可是现在我没有任何可能和机会了,他们会在新的城市有新的开始,我残存的最后的脑电波会慢慢消失,最后他们会在我腐烂的尸骨上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怎么能甘心啊!要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多好。
我不甘的望着他们紧紧相拥的背影,身体一点一点的在消失,最终我会消失的毫无痕迹,精神消匿,肉体腐烂,尸骨焚化,尘归尘,土归土,除了那微弱的不甘和愤怒,我会彻彻底底的消失,就像我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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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3 06:57:59 | 显示全部楼层
01
他们都说许凛对不起我,有一段时间,连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许凛离开实验室后,我由实习生转正,可以开始接触一些个人研究,不用再做那些数据检测和研究的繁杂工作,随之手头上的时间也就多了。傍晚时我习惯站在实验室的走廊,视线越出那一扇小小的窗,看着天边染开的晚霞。
我想起许凛以前就很爱站在这儿看落日,他工作完成得总是比我快,我刚从实验室出来就会听见他提醒我的声音,他说:“记得洗手消毒。”
我一边洗手,一边悄悄抬起眼去看他。他立在窗边,和同期实习生谈研究方向,谈项目成果,谈新型材料在能源利用方面的作用,谈完之后看着我,问:“洗好了吗?吃食堂去。”
关于许凛的回忆在我脑海中每一帧都很鲜明,我甚至能清楚得记得在每一个场景里,他说过的一字一句。
我们相识于初中的一场化学实验竞赛。
在那一座小县城里,我自认为在化学上没有人能比得过我,每年参加竞赛的同学就那几位,我曾把他们当做对手,但后来他们问我:“你也是被老师逼来参加竞赛的吗?”
竞赛结束后,我满心傲气地准备接受第一名的颁奖,可评委老师嘴里居然念出了一个比我更高的分数,那也是我第一次听到许凛的名字。
正当我还在错愕时,身边带过一阵风,一个男生错身走过我,上台去领奖。他穿着一件挺括的白衬衫,身形挺拔得不像同龄的男孩,我听见耳边有人在低低的讨论,说:“这是谁啊?哪个中学的?看起来就好有得奖的范儿哦。”
那一场竞赛不分冠亚军,他是出类拔萃的第一名,而我只能归类到那些没有得奖的参赛同学里。
那时我心气颇高,觉得旁边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于是我就故作大方地走到许凛面前,说要和他交朋友,以后一起做实验,我用开玩笑的语气笑说:“明年我们再继续角逐第一名吧。 ”
许凛手里拿着一本红色的证书,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语气寡淡地说了句:“你明年可以继续当你的冠军了,我不会在这里念高中。”
他看不起小县城的竞赛,看不起小县城的第一名,更看不起我。
我倒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问;“那你要去哪里念高中?”
“市一中。”他睨了我一眼,那种语气那种眼神,分明是在想:告诉了你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考不起。
后来我就和许凛杠上了,我以高他一分的中考成绩和他一起考入了市高中,以高他两分的开学成绩和他一起考入了尖子班,后来他则以高过我五十分的月考成绩,把我的名字狠狠压在了成绩单底下。
高中三年的化学实验竞赛,我们两个没有落下过一场。
“许凛,校竞赛你参不参加?”
“许凛,市竞赛你参不参加?”
“许凛,省竞赛你参不参加?”
“许凛,全国竞赛你参不参加?”
在我的穷追不舍之下,许凛的态度也在变化,他从一开始不将我放在眼里,到后来慢慢正视到了我带给他的威胁。
“你不行。”
“自取其辱。”
“你赢不了我。”
“南欣,赛上见。”
02
高二那年迎来了文理分科,我的化学不错,但物理却有些跟不上,为了保险起见,我应该选择文科,可文科根本提不起我的兴趣,我陷入了两难之地,开始听取外界的建议。
“当然选文科啦,文科比理科好学多了。”
“文科啊,是你的兴趣重要还是你的前途重要?”
“跟着你的心走呗,想选理科就选理科。”
最后我没忍住,去问了许凛。他从一本厚厚的化学材料理论中抬起眼,像是听了废话一样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说:“理科。”
“我物理不行,跟不走怎……”
“死命学。”
我被他这句话噎住了,竟无言以对,而许凛觉得自己说的没问题,盯了我两秒后继续看他的书。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低敛的眉眼,突然发现他好像比前两年长好看了不少。
说来奇怪,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纠结过文理科的事情,甚至在后来无数次因为物理提不了分而感到痛苦时,只要想起许凛那一句“死命学”,我就像盲人在街上突然找到了导盲道。
高三时,因为备考的压力大,我在这一年的市竞赛中失利,直接跌出了前三名,我装作毫不在意,但这影响了我模考的心态,我在后来一次模考中发挥失常,陷入低谷。
晚自习结束后,我满脸生无可恋地靠着走廊栏杆,看着教学楼上方漆黑的夜空,绝望地想自己是不是考不上大学了。教室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许凛学到了最后,他走出教室看到我,我被他一盯,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骂我:“要么你现在从栏杆上翻出去,要么你就把眼泪给我擦干净。”
我的心态跟不上实力,无数次竞赛或考试稍有不如意时我就会丧着脸,人多时我还会装一装,给人以坚强向上的错觉,但许凛不一样,他比谁都清楚我的抗压能力有多弱。
一开始他还会安慰我说:“别哭了,还有下次,加油就好。”
后来他就越来越不耐烦,开始骂我:“能不能行?不能行大不了就退学吧。”
我一直都觉得这就是许凛的性格风格,我也一直以为,许凛对我和对别人应该是不同的。
在高中时期的最后一场全国竞赛里,我和许凛是搭档,我们以高分位居第一,我记得那是高考前的倒数第三个周,这场竞赛为我们带来了高关注度,也带来了大学录取上的一些优势。
赛后有电视台的采访,我和许凛并肩而立,他拿着话筒放在我们中间。
初夏的阳光恰到好处,照在我们脸上并不觉毒辣,那时我们是刚从赛场上走下来的全国冠军,是即将登上高考战场过独木桥的高三战士,是意气风发、气势汹汹的两个少年。
记者问:“平时要兼顾学业和竞赛,会不会觉得太辛苦了?”
许凛臭屁地回答:“不累。”
我哼一声,接着就说:“对我来说很轻松。”
话刚说完,我就听见许凛轻蔑地笑了一声,但那一声声音很低,只限我能听见。
记者又问:“有什么要向搭档说的?”
我抬头看了许凛一眼,当时他已经十九岁,高过我许多了,感觉到他有要低头的趋势,我迅速收回目光,看着记者说了句:“高考加油吧。”
他也说:“加油。”
03
高考结束后,我如愿录取到了材料类别专业实力靠前的大学。因为全国冠军这个头衔,实验室的教授很关注我,在开学不久后就给了我进实验室旁观的资格名额。
实践出真知,当我因为心情激动差点一脚直接踏进实验室却被人抓住衣领的时候,我感觉我自己就是一个在化学上什么都不懂的白痴菜鸟。
抓住我衣领的人在我身后,声音从我头顶传下来,他问我:“实验服都不穿了?”
我回头一看,这人戴着口罩和护目镜,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但我听出了他的声音,也认出了他那双眼睛。我挣脱开他抓着我的手,皱起眉故作不爽地说:“怎么是你啊?”
“是我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抬手推开我,大步流星地走进实验室。
假期的时候我辗转地问了几个同学,才问出了许凛的录取大学,有人问我为什么不直接问他,明明你们录在了一个大学。我不肯,我有我的骄傲,许凛不找我,我就一定不会找他。
我迅速穿好实验服、口罩、护目镜和手套,跟上许凛的脚步,我低声说:“我刚进学校第二天教授就找我,让我一定要到实验室看看。”
许凛不屑地发出一声嘲笑,看我一眼,说:“我假期就来过实验室了,教授亲自带我来的。”
我吃瘪,心里想着这人真讨厌,不管在哪儿都总是打压我。
进入大学后,我如同井底之蛙终于出了井,才发现其实全国冠军的头衔其实一点也不稀奇,每年都有全国冠军,能力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偶尔在激烈讨论一个课题时,我的观点不被接受,我被轻视了,骄傲也被打压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棱角也被磨平了不少。
在激烈的竞争里,我没有时间和许凛联系,但我一直努力和他保持在同一频率上,我不允许自己落后他太多。
我们在公开课上见面,驳斥彼此的观点,有一次说急了,我坐下来就发短信骂他:“你有病!”
他回我:“你没有站得住脚的论据推翻我,你不行。”
我们在食堂见面,排队的时候我回过头,得意洋洋地冲他说:“许凛,你之前提出来的课题,教授让我写。”
他低下眼睛看着我笑嘻嘻的模样,问:“你写完交由我审核。”
我们在实验室见面,老师让他整理数据,我嘲笑他说:“你就只能做这种整理数据的事儿。”
他扫我一眼,说:“你还要在墙角站很多年才能开始整理数据。”
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在这种角逐中日渐靠近,我从来没想过这种相处方式或许有什么不对。
我喜欢许凛,只要每天和他聊聊实验的事我就会很开心,但许凛呢?
04
大二时,导师安排我们合作研究一个新材料的项目,从办公室出来,我追着许凛,矫情做作地伸出手去跟他说:“合作愉快。”
他懒得理我,抬手跟我击了个掌。
在行政楼的路灯底下,许凛留给我一个背影,我突然想起了那年他走过我上台领奖的背影,恍惚间这两个身影重叠,我静静看着他,像揣了个价值连城宝贝一样欣喜不已。
这个项目会把我们绑在一起,我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拥有了许凛。
许凛对于项目研究的热爱远甚于我,不像我偶尔还会想东想西,他整个人投入进研究中,什么都可以不管。有一次他们班一个女生过生日,请了许凛和一些同学去参加她的生日聚会,那个女生对许凛有别的心思,任谁都看得出来。
那天我心烦意乱,在宿舍和图书馆都待不下去,自己去实验室,实验室里拘谨紧张的氛围稍能让我冷静一点。
我做作地给许凛发了一条消息,问他之前的数据报告放在哪儿,暗示我人在实验室。发完消息,我又开始悔恨不已,这种做法显得我很小气了。
到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实验室的门被推开,穿着实验服的许凛急躁地闯进来,一边说:“你要数据报告干什么?不是说好数据这块我来负责吗?”
我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愣住了,不自觉地坐直身体看着他。他双手撑在桌上,打开电脑看数据,实验室惨白的灯光打在他宽阔的背上,他回头看我一眼:“发什么呆?不是要数据吗?”
“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我去找我女朋友。”
“……你真这么说?”
“不这么说怎么摆脱那个局?”
“那你真的是去找女朋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一定是爱情韩剧看得我脑袋发昏,我居然奢望许凛可以顺着我的话说下去。可最后,许凛只是回过头,像看神经病一样得盯着我,说:“南欣?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痴心妄想,半梦半醒之间被一拳揍回了现实。
大学那几年,小到一次研究会,大到代表学校参加省竞赛,我和许凛的合照频繁出现在校报上,我们的名字也是一前一后地出现在汇报推文上,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是黄金搭档,后来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表现得太过明显,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许凛。
可是我不说,全世界都不说。
我给许凛买过早餐,他一开始不接受,后来每天每顿都一分不少地把钱转给我。
我也给许凛织过围巾,他就戴了一次,等到大学毕业时,我看见他拿着那条沾满灰尘的围巾丢进了垃圾站,我问他为什么丢,他说,早就被宿舍里的老鼠咬破了。
我做过最明显的一件事,是情人节那天邀请许凛出门吃饭,一句“今晚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其实我措辞了半个小时,最后许凛回复我:“有事忙。”
很可笑,我觉得他只是还没有喜欢上我,不是不会喜欢我。
但更可笑的是,我以为我的感情真挚而浓厚,能够撑到他喜欢上我的那一天。
05
教授安排给我和许凛的项目虽然不算大研究,但也得花上了个好几年的时间,毕业之后教授将我和许凛推荐到了一间大学实验室,作为同期实习生,我们的关系终于从合作转为竞争。
我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关系的转变,到饭点时就去找许凛和他一起吃饭,直至有一次他们组延时演示,我在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许凛发了好几个短信让我先走,我固执得要继续等,终于他从办公室出来,拉过我的肩膀直对着走廊,声音低低的带着不满的情绪,说:“你先走,不要等我了。”
“你还没结束吗?没关系啊我……”
“你搞不清状况了?”他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眉头也拧了起来,“我们组在开会!你站在外面别人会觉得你是想要偷窃我们组的研究成果!”
“偷窃?”这两个字像两个巨大的问号把我打懵了,我抬起头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许凛的目光浑浊又复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见他的眼角似乎有了一丝皱纹。
反正不似当时少年样了。
我被他推着走开了,到了食堂我才反应过来,心里又气又委屈,好像有一个装着苦水的气球不断地被越吹越大,堵得我快难以呼吸。
最后,许凛端着饭菜在我对面坐下来,这好像就是他的道歉方式。像往常我被惹生气了那样,他只要在食堂里找到我,在我对面坐下来,分我一个肉丸子,我就不会再生他的气了。
不同的是这次许凛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我认识,那是他们组的一个女生,叫谢潼。谢潼的相貌不算出众,但她喜欢笑,笑起来嘴角还有梨涡,她和每个组的人似乎都能打好关系,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是纯真、可爱、善良,不像我,大家都觉得我高傲又无礼,不愿和我过多接触。
许凛一句话也没跟我讲,倒是谢潼偶尔会照顾被晾在一旁的我,我第一次发现许凛对人也可以不是冷冰冰的,不是夹枪带棒的,他也会讲笑话,会提自己的童年,会提那些鸡毛蒜皮。
他哪里看得到我餐盘里纹丝不动的饭菜啊,他大概心里眼里都只剩下谢潼那两个梨涡了。
谢潼侵入了我的生活。
我和许凛还有合作研究,因为在实习期间,所以研究只能在周末回学校进行。
以前许凛会在实验室待到晚上十点,后来他下午六点就离开实验室了,我还以为他有要紧事,从实验室的窗口看下去,才发现他是忙着带谢潼逛我们的校园。
至此,我和许凛所有的相处方式都被推翻了,我也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许凛喜欢上了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在许凛的生活里也不算是什么特殊的人,以至于他和谢潼确定关系的消息我都不是最开始知道的那一批人。
在实验室走廊的那扇窗前,许凛和谢潼站在那儿聊天,逆着光,我看见一高一矮的两个剪影,他们自然地亲近、亲密,在旁人的打趣声中相视一笑。
谢潼是个聪明又大方的人,看到我她就借口有事离开,给我和许凛留时间相处。
我抬手就给了许凛一巴掌,力度之大以至于我的手都在悄悄发抖,他的脸偏向一边,很快开始泛红,他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可我连质问的机会都不给他,转身就走了,还假装走得很霸气。
走廊上的人没有看到那一巴掌,也应该听到了那一巴掌,后来大家都说我傲气又娇气,一身被惯出来的臭毛病。
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不得人心,终其一生,也不得许凛的心。
06
谢潼那一场实验事故我认为是她的报应。
实验室爆炸,虽然是小型事故,但毁掉的贵重器材有上千万的价值。谢潼作为没有研究成就的实习生,必然会被开除,就算是她的男朋友是同期实习生里最受关注的许凛,这件事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幸灾乐祸地等着她的开除通知。
实验室的人似乎都知道我对许凛爱而不得的恨意,同时因为那段时间组长正在追求我,不少人对我有些阿谀奉承,他们都在我耳边说:“放心吧,谢潼肯定要被开除了。”
那段时间许凛为了这件事四处奔波,他就算课题不过审也不曾这么颓丧过,我看着他那副略显狼狈的模样,我却很开心,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有一个恶毒的声音在我心里尖叫着:“让你不选我!”
他四处碰壁,我则春风得意。
组长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不同于校园里那些两手空空的大男孩,组长有车有房,有谈吐有野心,他是精准的猎人,一下就捕捉到了处于情感迷茫期的我。
有一次下班,原本休假的组长开车来接我,他走下车,为我拉开副驾驶的门,绅士而礼貌邀请我和他共进晚餐。
副驾驶不仅是副驾驶,是金钱,是名誉,是转正的机会,是研究的优势。
我从小就是一个心气极高的人,我不认为组长是我向上攀爬的一级阶梯,我认为他只是发现了我的闪光点,名利双收本就是属于我的,他不过是一个传递者。
我在十几位同期同事的注视下,坦然大方地坐上了组长的副驾驶,他上车,凑近为我系上安全带,我稍稍一低头,就能闻见他身上木质香调的味道。
我在车窗外看见了许凛,他也看见了我。
我坐在接送我的名车上,看着许凛,那一刻我忽然他平庸至极。这么平凡的一个人,竟然占据了我宝贵的十年青春,我心里狠狠烙下了四个字:真不值得。
亲爱的许凛,我想不起当年你让我动心的原因了,是你优异的成绩,是你稳重的决心,还是你不羁的少年性情?
那段时间我享受着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快乐,年少时非你不可的决心突然就消失了,消失地荡然无存。
07
让我不满意的是,谢潼最后并没有被开除。
她拿出了一项先进的研究,虽然还没有具体成果,但未来不可限量。那份研究报告上,赫然署着她和许凛的名。
许凛将我和他这几年的研究偷走了,拿去给谢潼赎罪。
大家心中都有数,他们才认识一年的时间,怎么可能拿得出这种研究?可又是那该死的人际关系,让所有人都缄口不言,全当不知。
我身处受害者的位置,大家纷纷可怜我,同情我,又替我庆幸早日看清了许凛的真面目。
许凛和谢潼还是一样,在同一个组里一起做实验,做研究报告,然后一起吃饭一起回家。而我还处于和组长的拉锯战中,我不敢轻易将自己交付于他,拖得时间越长我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时至今日,我发现我的心境已经变了样,连面容都好像随着刻薄了几分。
有的人真心为我气恼,在谢潼和许凛面前反讽他们不知廉耻,许凛是性情冷淡的人,不在意他人的言论,倒是苦了谢潼,被流言折磨地连饭都不敢在食堂坐着吃了。
组长问我:“你咽得下这口气么?”
“咽不下。”我如实答。
“如果他们继续将这项研究做出成果,荣誉就都是他们的了,你什么都没有。最后他们也会凭借这一项研究成功转正,你想要转正就更难了。”
我抬头,看着饭桌对面的组长。他每次请我吃饭都是去山顶餐厅,在他身后是万家灯火辉煌的夜景,我看着他,心存念想以为他会继续说“别担心,有我在”,可是他只是直直盯着我,像个局外人。
我放下刀叉,擦了擦嘴,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你做的实验,你应该最清楚。”
是的,我很清楚,我亲自做的实验,有哪些亮点我明白,有哪些不足我也明白。和许凛搭档这么多年,我抓得住他在研究上的弱点,只要我想,我就可以让他们功亏一篑。
实习期结束,明年开春后转正通知会正式下达。
在这一年的年末,实验室的工作进入收尾阶段,大学城人烟寂寥,全市人民为了过个好年在冬日风雪中风风火火地筹备年货,而许凛和谢潼,因为一纸举报信,提前结束了实习期。
那一项研究里有致命的缺陷,不利于提高洁净大量能源的利用率,进而会影响到全球的生态系统。这一点缺陷,本来是我和许凛准备在后期着手解决的。
他们是引咎辞职,不止是研究的原因,也有风言风语的原因,全世界都觉得他们两个人对不起我,他们要是还能在实验室里待下去,真的就是不知廉耻了。
我在实验室走廊的尽头,目送谢潼和许凛离开。
浑圆的金黄的落日,一点一点归隐于天边,奄奄一息的阳光斜照过来,打在我的脸上。我从不知道站在这里看落日这么好看, 我以前每次站在这儿,都只会看许凛。
许凛,这是我们一起进入实验室的第五百天,整数,现在,你离开了。
在这五百天里,你看了四百二十一次日落,其中只有十二次是和我一起看的。
08
在许凛和谢潼离开实验室之后,我还是常在同事口中听到对他们的讨伐,有人说:“他们也就是听起来可怜,剽窃人家研究成果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可怜。”
说的没有错,他们一点也不可怜。
因为他们都有知识,有决心有勇气,他们离开这个实验室,也可以在化学界去拼搏出另一片自己的天地。剽窃研究成果这件事,他们更没有做过。
是我主动把研究报告上我的名字改成谢潼的名字。
不是因为我对许凛的喜欢有多深沉,只是因为我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
我嫉妒谢潼,她得到了我心心念念了整个青春的许凛。
那天她在实验室做实验,我中途进去取了一份报告,我看一眼就知道她在做什么,也知道她进行到了哪一步,更知道再往液体容器里倒入哪一种化学液体就能引起小范围的爆炸。
我将那种化学液体的标签腐蚀模糊,放在她手边。
她有些粗心,但不傻,事发第二天她就知道了是我故意害她,许凛把我拉到楼梯间,质问我是不是我做的。
我昂起头看着许凛,不知悔改反倒嚣张跋扈,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有证据就带着你的女朋友去告发我啊,没证据就别来打搅我!”
后来我才想起,怎么会没有证据,就算没有监控,液体瓶上也有我的指纹。
最终许凛和谢潼没有告发我,他们选择了自己抗下,去找其他的方法。而我,我好像春光满面,其实心里满是负罪感,惶恐至极。我知道,如果谢潼真的被开除,我只会被这种负罪感折磨到精神崩溃。
于是我提出了将那一项研究拿出来给谢潼保命的方法。
谢潼很善良,她如绝处逢生,眼里盈着泪花握住我的手,跟我道谢。
我不善良,我是个坏人,我不敢承认错误,连一句道歉都不敢说。
当时许凛就站在我们身旁,我不敢看他,终于低下了头。
我没有被他们的宽容感化,当我看见事情解决之后,他们两人在实验室里那副天生一对的模样,我就会经不起恨意的撩拨,太多人都说他们对不起我,以至于我都错觉,是他们对不起我。
开春后,我如愿转正,在实验室里成为一名正式的科研人员。
这么多年来,许凛第一次主动约了我吃饭。
他只是恭贺我转正,其他的一律不提,酒过三巡之后,也是我主动谈起,我问他:“当时你和谢潼,为什么没有告发我?”
“我怎么会告发你?”
他下意识地就反问了我一句,就像当年在大学公开课上驳斥我的观点一样,我还想恍惚之间看到了他少年时的影子,他本是和我一样傲气的人,现在却因为生活的不如意,被压垮了少年的性情。
他看了我一眼,笑说:“你是我的朋友,你是我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怎么会告发你?”
他抬起酒杯和我干杯,我一边喝,一边哭。
我没有忠于朋友的身份,我妄想成为爱人,因为这份妄想,我背叛了朋友的身份。
可是这份妄想也不是单纯的、长久的,我自认为我喜欢了许凛十年,这份深情可以感天动地,可是最后,金钱与名利稍一诱惑,我立即就将这份喜欢抛到九霄云外。
09
许凛结婚那天我应邀去参加婚礼,那时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让我出乎意外的是,本该站在台上和他念婚礼誓词的谢潼,只是穿着一身常服坐在台下,笑着和我打招呼。
我们坐在一起,一边听司仪讲话,一边聊起旧事。
我打趣说:“你可是许凛的初恋啊,今天来参加他的婚礼,不会有点遗憾?”
“有什么好遗憾的?”也许是心态好,谢潼仿佛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笑起来嘴角两个的梨涡可爱极了,“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和初恋走到结婚这一步?”
我承认她说得对,我和我的初恋也没能走到结婚那一步。
在转正后我答应了组长的追求,他的现实精明,圆滑世故全都用在了我身上,他的感情不是纯粹的,他将自己的想法一点点渗透进我的脑子,想让我配合他出售实验数据。
在转正的第二年,我向领导举报了组长,在信中我举报了组长一年以来做过的非法勾当,我也坦白了当年谢潼事件的整个经过。
我受到了我应有的惩处,最后辞职离开了实验室。走的那天,是迎着落日走的,我想起走廊尽头那扇窗户,从窗口看出去,离去的背影或许寂寞萧条,但当我真正走在这条路上,只觉得坦坦荡荡。
“其实我和许凛辞职之后,天天都在吵架。”谢潼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不自觉垂下目光,我想得到是因为什么。
“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实验室,明明只要把你揭露出来,我跟他都不会有事。但是,他就是死活都不同意,”谢潼的语气有些落寞,随即,她又坦然地舒了口气,“因为他说,你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
我双眼忽然有些湿润了。
许凛又何尝不是我那些年唯一的朋友。
婚礼进程到了交换戒指这一步,在隆重的婚礼音乐里,这个占据了我整个青春的男孩终于长大成为成熟稳重的男人,站在他身边的,就是他未来的人生伴侣。
我曾渴望站在那个位置,如今回头看,那种渴望经不起考验,幼稚至极。
许凛牵着他的新娘走下台来敬酒时,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新娘长什么模样。我们在嘈杂的背景里相视一眼,随后他向新娘介绍我这个阔别的老友,新娘也付之温柔的一笑。
敬完酒后我目送他牵着他的新娘继续向前走,他们每走一步,我都矫情地回想起了我和许凛过去一起走过的每一个阶段。
我想,不管许凛这一生总共遇见了多少个女孩,我想每一个女孩,也许都比我爱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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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3 09:21:0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送我到美国,说是上学,每年仅仅是生活费就有一千万。
我把学退了,学费和生活费都用来买奢侈品,让它们堆满整个别墅。
我以为我叛逆,他就会于心不忍地让我回国。
可结果呢,他真的彻底对我不管不问了。
01

头脑昏沉的我,被徐悠带进了陌生的地方。
耳边响起徐悠的声音:“Anne,房间有摄像头,明早我就来取你和阎王爷的香艳画面,一准让你等上娱乐圈的巅峰,红了别忘了带我一起装逼一起飞啊。”
她的话音一落,我被她安置在柔软的大床上,我觉得口干舌燥,万般难受。
徐悠说完见我不安分,将我腰间的女式皮带抽出,将我的手束缚在床头,扔下我,满意离开。
越来越强烈的热流朝我袭来,好似在一个火球里,我就要烧得炸裂。
“渴……”
我听到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慷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越是安静那声音越是清晰。
他走进内室,顺手开了灯。
床上的我,头发凌乱地盖在脸上,一条水蓝色的牛仔配了一件白色的短T。
我迷糊之间只瞧见挺拔的轮廓站在床前,他开始打电话:“林秘书,床上的女人怎么回事,让人给我弄出去。”
男人语气尽是嫌弃,我却仿佛瞧见了救命稻草,叫着他:“给我水。”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他僵直地双手插兜,审视着我。
紧接着,他大步流星朝我走来,大掌按住了我胡乱动弹的双腿,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将长发从我脸上扯开。
他逆光单膝跪在床沿,另一只修长有力的腿踩在地上。
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戾气。
本能让我止不住地往另一边躲,可他压根不给我躲闪的机会,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按住我。
他逼近我,一把拽住了我的长发,熟悉的声音,带着狠绝的语气:“唐雅,你竟然敢回来,是想找死么。”
疼,我禁不住地叫出了声,却在药物的作用下,这声疼都变成了酥麻的语调。
恰巧,绑得不是很紧的皮带结口松开,我的双手得了空,下一秒环成一个圈,套在了男人的颈脖上。
他身上的温度,犹如沙漠里的绿洲,我得到了解救却是杯水车薪,远远不能满足我。
阎沥北深邃的眸子,划过刀光般,望着手下不要脸的我,他脸上有了滔天的怒意。
他扯了一把我的头发,似乎是想让我清醒些,我只感头皮和长发都要分离。
可我非但没有喊疼,还发出的娇媚声音,若清醒一定会让我恨不得钻进洞里。
我的脑子开始乱成一片,开始对着面前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悠,我想红,可在这圈子里混,太难了。”
天知道我有多想红,我只有红到人尽皆知,这个曾经把我尊严践踏地丁点不剩的男人,才不会为所欲为地将我一个人囚禁在国外却无人知晓。
“为了红,躺在我的床上?唐雅,你会选……真特么会选!”他对着我怒骂了一声。
他嫌恶地将我的双手扯开,没等我再贴上来,他将皮带再次绑在我的手上,彻底打了个死结。
大掌捧住我的双颊,却又决然下了床。
他再靠近的时候,居高临下兜头给了我一杯透心凉的水。
顿时间,我清醒了不少,终于看清了站在床边的男人是谁。
熟悉的面孔让我的朣朦放大,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下一秒,莫大的恐慌笼罩着我。
一声哥卡在了我的嗓子眼,他曾说过,永远别叫他哥,他以有我这样的妹妹为莫大的耻辱。
“清醒了?”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他向来吃软不吃硬,我只能带着点恳求的意味:“麻烦您……帮我解开,我……”
我不敢叫他哥,也不敢叫他名字,最后陌生地用了个‘您’代替,还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知道,怕他成了本能,客套的语气、恳求、妥协却是演技。
阎沥北冷哼一声,鄙夷地望着我,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帮你解开?解开之后准备上谁的床?”
他朝我一步步靠近,倾身向下,双手禁锢着我,朝我轻佻地蹭了蹭:“和别人做也是做,都是卖。我心情好了,会给你更多。”
尽情的羞辱,多年以前就成为他在我身上获得快乐的方式。
刺啦一声,他毫不犹豫地撕裂了我的T恤,扯掉了我的牛仔裤,他好似一只吸血鬼,咬住了我的颈脖。
他那薄凉的唇瓣覆在我的红唇上,每一下都很重,似乎非要我痛了他才心情舒畅。
这个男人喜欢看着我屈辱,又无可奈何并且反过来讨好他的样子。
所以他总能找到我的敏感点,又不合时宜地抽身而退,在一旁看着我自顾地扭动身体。
他勾起唇角,嗤笑道:“我们之间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么多年过去,身体契合度依旧很高。”
出卖自己获得前途,并不是我的本意,比起他现在的嘲讽,我更我讨厌他提当年。
既然他嫌恶我,我就要他恶心到底,手撑在他的胸膛,笑着对他道:“阎总,你错了,我和别人的契合度也不差。”
阎沥北身体明显的一怔,那波澜无痕的脸挂上了阴沉的表情。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我感觉自己的肩甲都要被他捏碎,只听他一字一句地问我:“是么?看来,这些年没少在国外玩小白脸。”
明明早已习惯了他的羞辱,可我的心,还是会一抽一抽的疼,比他身体力行带给我的疼痛要重得多。
“彼此彼此,你的技术也不差,这些年女人肯定也不少。”我反驳回去。
他却笑了,笑得很瘆人,他的手代替了原始的冲动,看着在这方面卑微到尘埃的我。
然后,他倾吐了一句话:“伶牙俐齿的东西!”
是的,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件可发泄的东西,而不是人。
他骤然撤离,可我知道,他没有完全释放自己的愿想,可我已经让他没有了半点的兴趣。
这个男人向来如此,要你的时候,周而复始非要榨干你不可;但他不要你的时候,连看你一眼都觉得多。
阎沥北留给我一个清冷的背影,骨节分明的手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上衣。
他沉声问我:“怎么避开我的眼线逃回来的?回来多久了?回来干什么?”
阎沥北接连问了我三个问题,问题的连贯性,却让我不知从何答起。
我死死地咬住唇,没有回答,他刷地转身,朝我厉吼了一个字:“说!”
我吓得一个激颤,组织好语言回答他:“我上个月底光明正大地回来的,囚不住我是他们没用,至于回来干什么……”
我言简意赅地继续回答他:“回来是因为,我没钱了!”
在美国那个象征自由的地方,我像一只飞不出牢笼的鸟,每时每刻在他的眼线监控下生活,足足五年。
大家都是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英语不好的我是一个‘独行侠’,没有朋友,我只能一个人闷头购物。
刷着刷着,钱就光了。
在我说话的过程中,他的脸色早已差得不行。
他哼声冷笑着道:“你是在开玩笑么,没钱?我每一年给你打多少钱,那个数字,很多人可是一辈子都赚不到。”
阎沥北提起银行卡里的数字,我无话可说,他每年给我打一千万人民币,转化美元将近一百五十万。
学费不用我交,只是单纯的零花。
说起上学,实际上我没上学,学费甚至都被我从学校退掉用来买奢侈品,并且堆满了美国的别墅。
我以为自己叛逆了,他就会于心不忍地让我回国,可事实上截然相反。
刚开始他还会偶尔问问我的状况,近些年,他竟然能做到彻底对我不管不问。
没人知道我常常夜深人静时哭得撕心裂肺,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个曾经百般顺着我的哥哥,为何会对我如此残忍。
想到这里,我仰起头,不知哪来的勇气,对他说:“我是人,不是木头,我不想再过一个人的生活,我不会再去美国了。”
或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他听到我前面的话面色竟然开始柔和起来,可那双墨黑的眼,依旧深不见底,他怎么可能对我面慈心善。
当阎沥北听到我说不再去美国,那威逼的视线,让我开始有些心虚。
他隐忍着怒意,死死地盯着我,最后幽声道:“既然喜欢逛街,那就买到你不想买为止!我给你无限透支卡,你安分地在国外待一辈子。”
他的话让原本就不平静的我,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我掀开薄毯,从床上跳下,错过了他那双浓郁的剑眉轻拢。
我不顾自己此刻赤身的状态,面对着他摇着头,像个卑廉的婢子,求他:“不,哥,求你,让我回家好不好?”
“你叫我什么?”他的语气很轻,骤然间,又抬高了音量,“我不是你哥,我才没有你这么下贱的妹妹,何况,你也没有家。”
是啊,没了疼我的母亲和继父,而生父从正眼看过我一次,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家。
他拽住我的手臂,将我甩回了大床,他冷脸俯视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回来,我说过这辈子我都不想看到你,要么走,要么死,只能选其一。”
“我不走,你杀了我吧。”我是如此决绝的语气。
划过意外神色的阎沥北自然没料到我会将生死置之度外,从来不过问我生活的他,不知道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
实际上,死对于我来说,真不算什么。
他将我一把提起来,摁在墙壁上,咬牙切齿:“想死是么,好,我成全你。”
02
我以为他会像当年那晚一样收手,却没想到强烈的窒息感让我喘息不过来。
阎沥北嘲弄地对我说:“呵,你需要钱没错,所以才会出卖自己供人玩乐换取报酬,可我答应给你钱,你却不肯离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动什么歪脑筋,想回来气我,好挽救你最后做人的尊严是么。”他揭穿了我的心思,一点情面都不留。
然后,他又吐出薄冷的四个字:“白日做梦!”
直到我的脸涨得通红,他才松开五指。
我跌坐在床,捂住他掐过的颈脖,大肆地呼吸新鲜空气。
阎沥北当着我的面,擦了擦手。
他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之前碰了我这个脏东西。
我虽然怕他,可我不怕死,我喃声:“是你不杀我的,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回美国。”
他沉默了两三秒,这种静谧对于我来说,倍觉煎熬。
我不知道阎沥北在想什么,只感到心脏狂乱跳动着。
“我有千百条理由弄死你,可你没有一条理由让我同意你留下。”他漠然地盯着我看,语气好似冬日的冰刃。
我思忖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叫Anne,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当年的唐雅,是你阎沥北的妹妹。”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讨厌我,还故意用‘妹妹’两个字来气他。
阎沥北扼住我的下巴,逼近,道:“说这样的话之前先动动脑子,进了这个圈子,迟早你的背景会被人挖出来,到时候我还要解决这些麻烦。”
“那……如果我说,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床上伴侣呢。”说出这样的理由,我自己的牙齿和舌碰撞在了一起。
我早已麻木不仁,所以也感觉不到口中的痛。
阎沥北朣朦微缩,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了我一遍:“你说什么?”
“我会是一个很听话供你消遣的伴侣,不干涉你的私生活,也不会借着你登上头条,我只有一个条件,换我留在陵城。”我的手指掐在掌心中,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面色紧绷,五官侵染了鄙夷的神色,反问我:“你以为我缺女人?”
“你不缺女人,你不缺的东西太多了。”我脑子一片空白,说的话都已经不受控,“可我知道,我的屈辱便是你的快乐,将我扔在美国眼不见为净多没意思。”
我主动贴上他,手钻进他已经扣到一半的衬衫里,他冷眼按住了我的手。
“玩不起游戏还要挑战,不如让我告诉你,什么叫做输得一败涂地。”话毕,他扯开衬衫,小小的扣子从上面崩开,散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好似一只猛兽,驰骋在草原。
我望着他那带着血色的眼睛,莫大的恐惧感朝我袭来,我害怕地双手撑住压下来的他。
“你还没答应我提出的条件,吃东西不付款可不行。”我要他的承诺,因为我知道他言出必行的性子。
阎沥北微眯着眼,唇角上扬,说:“你不是口口声声是我妹妹么,成为我的玩物,如此特别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他那暗哑的嗓在我耳畔响起,声音富有磁性,如此蛊惑人:“讨好我!”
我用着拙劣的吻技讨好他,阎沥北却和我换了位置,他躺在那里平静地看我,送了我两个字:“差评!”
我只好使出浑身解数,让他满意。
不得不承认,阎沥北很有手段,他轻而易举地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妓.女。
这一夜,他精力充沛而我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状态,当朝阳的薄光洒进房间,他对我说的一句话,更是将我打入地狱。
他说的是:“我就知道,你和你的母亲一样贱。”
我还没有缓过神,阎沥北翻身下床,警觉地走到房间的角落,将那里摆放的花瓶砰声杂碎在地。
花瓶和一个工艺品摆件的后头,竟然放着相机。
阎沥北远远地站在那里,冷嘲地看着我,他用称赞的语气夸我:“手段真高明,这就是你说的不借着我往上爬?”
我比昨晚清醒多了,肯定是徐悠干的好事,我无从辩驳。
只能空白无力地对他解释:“不是我放的。”
阎沥北将东西抛向我,相机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最后却砸在了我的双腿之间,有些痛。
他随手抓起地上乱糟的衣服,穿好,声音清冷:“拍摄角度选得不错,昨晚的画面一定很精彩,想拿着证据去报警说我强了你或者发到网上一夜爆红,随你处理。”
“我没这么想过,阎……”我很烦躁,很想直接叫他的名字,可我知道我目前惹不起这个阎王爷,越解释越无力,“阎总,我还没下贱到让人看直播的地步。”
阎沥北压根没理会我,他是真的将我当不缠人的床伴,满意了就甩手走人。
门死死地关上,他漠然离开,我记得当年的阎沥北有洁癖,此时却能忍受着身上的脏乱只身离开,可能我又让他恶心到了吧。
我的鼻子一阵酸,想哭,却发现没有眼泪。
胃很痛,在国外不按时吃饭惹上的毛病,等徐悠来的时候,瞧见我脸色惨白地裹着薄毯蜷缩在床上,她尖叫了一声。
“看来阎王爷的实力了得啊,难怪说他那啥厉害,将人折腾成这副死样子。”徐悠一边说一边将我扶起来。
她关心地问我:“你还好么?”
即便徐悠是我第一个回国的好友,我还是有些生气。
徐悠不会知道,昨晚她的‘好意’将我送入了火坑。
她或许是瞧出了我的不悦,有些无措地解释道:“对不起嘛,Anne,和阎王爷睡一觉是爆红的捷径,我瞧你想红都快想疯了,难得的机会就顺水推舟帮了你一把。”
她的做法错了,可她的话没错,这是我唯一自救的办法,自然想红都快想疯了。
“别生气好不好,对不起嘛……sorry啦!”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让我心软,再者发生昨晚的事情,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至少,我能留在陵城,再也不去那个鸡同鸭讲语言不通的美国。
徐悠瞧见我手上的相机,知道里面会有怎样的画面,她也不好意思直接从我手上拿,只是问我:“拍摄成功了么?”
胃部更疼了,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简单地应了她一个字:“嗯。”
她即刻拍掌,好似提前庆祝:“yes,我就知道能成功,你这好身段,就不怕拿不下阎王爷。”
“把这个处理一下,发到网上或者送到八卦社,你就可以开始享受娱乐圈的光环了。”她吧啦吧啦一堆美好幻想。
我心想,哪里是光环,不是风暴就不错了。
徐悠也不会知道我和阎沥北达成了什么样的口头协议,我不会借着阎沥北往上爬,我会是一个很乖的床伴,仅此而已。
我苦涩一笑,揪住身下的床单,道:“比起将东西送那些地方,我觉得你还是先将我送到医院比较好,我胃病犯了。”
下午,我从医院拖着疲累的身体出来,小心地将那见不得人的相机藏在包里,回到公寓想要好好休息。
太阳却打西边出来了,我收到副导演的信息,说是《名门婚约》里改动了一下剧情,给我这个女n号增加了两场戏。
一场挨十个耳光的戏,另一场是让人扯住头发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被人骂‘小三’的戏。
直觉告诉我,剧组不可能为了我改动剧情,若这是阎沥北玩弄了我一夜,给我的‘报酬’,那我谢谢他。
我抓紧时间休息了片刻,晚上去了片场,我蹲在一旁酝酿演戏的情绪,实际上像个等人施舍的傻子。
剧里的女主现实中红透了半边天,席曼虽然没演技,依旧能靠着那有钱老爸撑起片子的收视率,她第一次靠近我这个十八线小艺人。
席曼挑动了一下细眉,对我道:“看不出来,挺有手段啊,剧里是小三,背地里也能爬上沥北的床,为的就是多两场戏是吧,真是不要脸。”
果然,剧本的改动和阎沥北有关,我没说话。
席曼和阎沥北闹过绯闻,却没有一次正面回应过,我在她眼里看到浓浓的嫉妒情绪。
此时此刻的席曼,和当初那些嫉妒我有一个帅得找不到北,高智商高情商哥哥的女生一样,恨不得将我给撕了。
我知道女人的嫉妒心可怕,却没想到席曼会这么胆大,她借着剧情光明正大地扇我。
副导演说她演过头了,导演却说逼真带感,让席曼一气呵成。
她将内心真实的怒意都发泄在了甩巴掌上,我从未见过席曼演技这么好过。
好在一次性过,我两边的脸颊却开始红肿起来。
休息的时候,席曼再次找上门,她轻嗤地看着蹲坐在那里的我,说:“记住,勾引男人的女人,就是这样的下场。”
如果席曼知道,阎沥北是我哥哥,是在我十八岁就主动将我按在床上用力惩罚的‘好哥哥’,是不是会气炸?
她看不惯我,我也讨厌她盛气凌人的模样。
我不急不慢地对席曼说:“我能勾引到他是我的资本,不像你,想爬上阎沥北的床,他都不要你。”
她气得在原地跺脚,全然没有往常装模作样淑女的模样,像她这样的大明星哪里叫得出我的名字,只能语塞地指着我蹦出一个字:“你……”
等下场戏的时候,席曼便发了狠,原来母老虎打架真是个好手。
当席曼按我在地,而我只能装作抵抗不了她的时候,导演喊了卡:“你,对,说的就是你。”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导演,只听他不满地说:“脸肿成这样怎么上镜,不拍又耽误进度,别给她正脸的镜头。”
被人打肿了脸,到头来还是我的错,低廉地连正脸镜头都混不到,这个圈子如此现实。
席曼一手扯住了我的头发,迫使我对视着她,她对着我念着台词:“当什么不好,当众人唾弃的小三,要不要脸。”
当她的手朝我扬下来的时候,我瞧见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片场。
是阎沥北,他依旧一副冰冷的脸。
导演见他到了,中断了拍摄,一脸谄媚地让出位置让阎沥北坐。
他犹如王者,一副惬意的姿态坐在那里,望着被摄像机包围的我和席曼。
没有镜子,我也能想象得到自己此时究竟有多狼狈,我本能地深深低着头,不让他看到我红肿的脸。
席曼从母老虎变成了嗲声的小绵羊,朝阎沥北叫了一声:“沥北。”
余光里,我能看见席曼走到阎沥北的身边。
她是个尤物,这点不能否认,席曼不管众人的目光像只水蛇一样,直接缠绕在阎沥北的身上。
阎沥北并未拒绝,只不过,他的视线一直摄住我。
我发现自己有一种心如刀割的滋味,他曾经是一个连我给人转交情书,都会生气的干净男生。
他那句‘你以为我缺女人’,像一句咒语萦绕着我,我头疼欲裂。
整个娱乐圈他都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然不缺女人,我不是他的妹妹,也许真的只是他众多床伴中的一个。
“你们拍你们的,我恰巧路过,进来看看。”阎沥北的话,犹如发号施令,导演立刻朝剧组的人示意忙起来。
阎沥北终于扯开了席曼,指着拍摄场地:“该你上场了。”
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是看见席曼有些茫然地看着阎沥北,我蹙了蹙眉。
席曼不明地应声:“欸?”
阎沥北没有再对席曼说话,而是反头对导演和编剧说:“没有手段怎么当小三,要是小三都这么弱爆而正室都这么强悍,世界上哪里来的小三小四和小五。”
阎沥北开口了,不管对的错的都是正确的指导方向。
导演和编剧齐声:“对对对,这就改……这就改!”
我被叫到了一旁,调整了一下人物性格,换成我将席曼的角色往死里整,尽情的演出小三的嚣张态度,好引起观众的愤懑。
我从来不是良人,席曼之前怎么对我,我都一一还给了席曼。
席曼尖叫着,止不住地喊疼,我下手重,因为我使出了十分的力道,和阎沥北对我一样,毫不留情。
我发现阎沥北瞥了我一眼,轻轻地弹了弹身上的灰,起身,又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导演拿着扩音器对着席曼喊道:“席曼,光听着你叫了,这戏怎么演,你要表现出对小三的不满不是尖叫懂不懂?”
席曼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我听见席曼悄声不悦地自言道:“下手这么重还不让人喊疼。”
我好气又好笑,提醒了她一句:“论演员的自我修养,我挨打的时候可没像你一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你少得意,真以为有了他就能一步登天了,他就是玩玩你而已,玩够了,你连破鞋都算不上。”席曼的声音并不大,却因为在场有收音器,将她的声音一下子扩大了很多倍。
席曼不会知道,她这样的话,根本不能激怒我。
我早就做好了被阎沥北抛弃的准备,五年前,我就看清了狠戾的阎沥北,又怎么会觉得他是个有感情的男人。
在场的人很多都听不懂席曼说的是谁,导演只当她背错了台词胡言乱语,提醒了席曼一声让她重新说台词。
当我和席曼换了位置入镜的时候,我竟然瞥见了阎沥北嘴角微微上扬,似乎达到了某种目的从而带来喜悦的状态。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阎沥北发现我在看他。
他此时面色还算平静,却对着我做了一个抹杀脖子的动作,那是警告。
我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耸了耸肩,他收了嘴角的弧度,薄唇呡成一条直线。
02

我是有经纪人的,只是一个月难得看见一次。
不知道经纪人上哪里听说我巴结上了阎沥北,因此多了两场戏,我从片场出来,经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Anne啊,你演小三太像了,咱拼不过席曼的爹,还拼不过演技吗,加油,翻身做奴隶主的机会很快就有了。”
我其实还挺希望经纪人别出现,实在是唠叨,她又没在现场看我演戏,天知道是拍马屁还是真夸我。
还有,夸我演小三太像,还不如不夸。
经纪人拐着弯套我的话:“听说阎王爷出现在了片场,他是特意来看你的?”
“他来,和我没半点关系,别扯上我。”我喝了口水,经纪人奇迹般地帮我将杯子放回原处。
我撒了谎,我深知阎沥北来片场不是他口中的‘恰巧’,他是来看我笑话的,不然怎么会给我安排这样好死不死的两场戏。
“得了,我好歹是你经纪人,暗地里做了什么买卖,还瞒着我。”经纪人语气冷漠,好似变色龙,之前讨好我的语气荡然无存。
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个经纪人,我在她眼里连棋子都算不上,她口中的‘买卖’也是因为她寻常就轻看我。
“不管我做了什么,成也好,败也罢,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曾经不把我当你的艺人,现在这会儿和我论起经纪人和艺人的关系来了。”我看了她一眼,话音一落,她脸上有了意外的神色。
我送了她一句话:“俗话说狗急跳墙,你不帮我,我自寻门路也没什么错,我迟早会和你解约的。”
她没有追上来,却大声叫住我:“Anne!”
“还有什么事?”我问。
“别忘了现在的你,拿不出那么多违约金。”她知道钱是我的克星。
我就是因为没钱才去拍杂志被她看上带进这个圈子的,即便她后来去捧别的艺人了,但说到底她还是将我带入门的‘师傅’。
“你说我不帮你,哎呦……Anne你真是误会我了。”她的语气又变了,迎合地走到我面前,笑着说,“晚上我就给你制造了好机会。”
“陪吃陪喝还是陪睡?”我问得直白,她哑言,我失笑,“真当我是三陪?”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人家是投资商,要什么角色没有,也别将人想得那么龌龊行么,吃个饭又不会少块肉。”经纪人耐着性子对我说,“真的只是个饭局,不会让你宽衣解带。”
我不信,对这个也没兴趣。
她却给出了诱人的条件:“你今晚去了,违约金我也不要你的,还你自由身。”
当初为了饿不死我签了合约,现在至少能解决日常所需,自由确实是我渴望的东西。
她这么好说话,我不用想也能猜到经纪人一定和别人谈好了条件,我就是一件商品被她推销出去,而换来的金额一定比违约金高。
究竟是谁会如此大手笔?我不得而知。
“你还在担心什么,若是不放心,我陪着你去就是了,真的不会让你陪睡。”她再三保证,加上她坚定的眼神,我的心开始动摇。
想着阎沥北对我的所作所为,那才叫做少了肉,我狠了狠心,问:“晚上几点?”
“正常的饭点,六点左右,到时候我来接你,记得打扮一下啊,别上不了台面。”她再三叮嘱我。
吃个饭搞得像去出台一样,还要精心打扮,我冷笑了一声,没有应她,离开了。
上车前,我听到追上来的经纪人对我不满地说了一句:“小蹄子,这态度,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啊?”
我很累,经纪人的话我全然当做没有听见,坐在出租车里,前面只有陌生的司机大叔,我才敢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不经意的一瞥,我瞧见车子的后视镜折射出一道影子。
阎沥北从黑色保时捷918Spyder中下来,落日的余晖洒在他刚毅的五官上,男人眸色深深。
他没追上来,我也当做没瞧见他,可我心里乱成一片。
我烦闷地摸了一把脸,却碰到了冰凉的液体,原来我还会流眼泪。
“师傅,麻烦你开快点。”我对司机说道。
车子加快了速度,后视镜里再也照印不出阎沥北的身影。
我的手机响起了铃声,陌生的号码,我有些疑惑,刚挂断却在下一秒又响起了铃声。
没办法,我只好接通,未等我发出声音,那夺魂的嗓沉声对我道:“你在躲我?”
“阎总,你说笑了,我怎么会躲你。”我和他比演技,他演不过我,这点我还是有自信的。
他也不揭穿我,而是转移了话题:“既然没躲,你来宿山别墅,晚上我需要你。”
阎沥北口中的‘需要’深意浓浓,我听得懂,可昨晚我已经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很想好好休息一下。
“能不能……”
我才小心翼翼地说三个字,他便果决地回答我:“不能!难不成还要我教你如何做好一个尽职尽责的床伴?”
阎沥北,你就尽情的羞辱吧,我连为此难过的精力都消耗光了。
“不是我不去,晚上我有点事,晚些去找你好么?”我轻声细语地和他商讨,语气里面夹带着点点抽泣声。
我并不想用这个博取他的同情,但这不是我装的,而是实在控制不住。
阎沥北这座冰山难得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我如临大赦,他连声再见都不给我,直接切断了电话。
他的冷漠,我习以为常。
离住的地方还有一大段路程,我靠着车座小憩,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我沉浸在梦魇里,无法脱身。
梦里,依旧有阎沥北这个魔鬼,不同的是,他是青春年少的模样,阳光、干净、温和。
他会帮我提着书包,跟在我的身后,踩着我的影子,叮嘱我小心。
忽地,那个少年不见了,他轻启薄唇,露出了獠牙,狠狠地咬在我的颈脖上。
我喊疼,他却死死地钳住我的双肩,朝我厉吼:“唐雅,你把我父亲还给我,一命偿一命,你去死吧。”
窒息感再次笼着我,背脊一片炎凉,我从噩梦中惊醒,才发现,原来我的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我抬手抹去额上的冷汗,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依旧是他怒色横生的脸。
用阎沥北的话来说,我和我母亲是来向他和他父亲来讨债的。
我和阎沥北是一对特殊的兄妹,因为来自两个重新组建的家庭。
我总是念着继父对我的好,可阎沥北不同,我母亲将他捧上天,他依旧恨我母亲,以至于恨我。
尤其当他的父亲,那个和蔼可亲的继父死于车祸之后,阎沥北更是将我摧毁地彻底。
只因阎沥北一直认为,罪魁祸首就是怂恿他父亲去旅游的人——我的母亲。
若说这是一笔债,我想,五年来我所承受的一切,足够替母亲还给阎沥北了。
回到了家,我将包随意扔在沙发上,包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我看了一眼,一盒避孕药。
谁放的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一定是阎沥北,只不过他什么时候碰过我的包?
我走过去,捡起了药盒,背面有着苍劲有力的字迹:玩了火,记得善后。
昨晚他并未采取措施,他喜欢最直接的感受,我太忙,差点忘了这事儿。
好在他压根不想要孩子,我也怕有孩子,倒出药,我干咽下去,口中有了药物残留的苦涩。
处理好这件事,我便去了浴室大洗特洗,皮肤擦拭地一片红,我才停止。
收拾干净,我开始对着镜子梳妆打扮,经纪人提醒过要上得了台面。
五点半经纪人就来接我了,她找不到我住的地方,打电话让我下去。
我忍不住地对着手机嘲讽了一句:“你是我经纪人么,连我住哪个单元都不知道。”
“我的小祖宗,下来吧,全当我之前不够尽责,我道歉!”
经纪人如此讨好我的态度,足以证明我开始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利用价值。
可我这人别的还好,就是有些记仇。
于是,我特意慢吞吞,到了六点,心急如焚的经纪人见我还不下来,只好一个单元一个单元按门铃找我。
找到我的时候,经纪人面色很差,不悦道:“算你狠!”
经纪人上下扫了我一眼,表示不满意:“你又不是去过冬,穿这么保守干什么。”
“我又不是去卖身,穿那么放浪做什么?”我反驳。
她对着我双手合十,跟拜菩萨似的拜我:“请你去换一件稍微性感一丢丢的好么?”
见我不为所动,她一点都不见外地将我推回了屋里,找到了我的衣橱,选了一件她觉得性感的抹胸裙塞在我的手上让我去换。
去饭局的路上,经纪人不断叮嘱我注意礼节等等,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拿我没办法,最后说得口干舌燥才安静下来。
饭局上很多圈里响当当的人物,我只听过他们的名字,见,还是第一次。
在座的还有一些三四线的女明星,陪在大佬的身边迎合着他们,替他们倒酒夹菜甚至一口一口喂他们。
我的视线落在最右边的中年男人身上,他的手正窜入女明星的双腿之间。
当即,我有些反感地瞪了一眼骗我的经纪人,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粗壮的手一把拉住。
然后我被人搂住了腰身,调戏的恶心声:“来,陪我吃个饭,开心了带你去开个房,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我想从满是酒味的男人怀中挣脱,却抵不过他的力气,本想向我的经纪人求救。
却发现那个承诺过陪着我的经纪人,像个老鸨一样,将我推出去就悄悄溜走了。
“不好意思,你误会了,我不是来陪客的。”我挣扎着,双手抬起抵着他。
“来这里和陪客有什么两样。”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淫笑着,肥胖的脸朝我贴近,轻嗅着我身上的香水味,我蹙眉躲闪着。
他顿时嘲笑着我:“原来是个性子烈的,小绵羊太多了,换换口味也不错。”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酒店服务员从外面打开,随即进来的人,让在场寻欢的男人齐齐停下了手头的事情笑脸相迎。
我刚好站在正中央,抬头撞上阎沥北如刀刃般的眸光,若是眼神能杀人,我早就死了千百回。
他刀削般刚毅的脸,有了浓郁的阴霾,眸光死死地锁住我,我的呼吸都卡住,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阎沥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经纪人压根没和我说饭局上会有阎沥北。
若是知晓阎沥北会来,就算我再想要自由身,也绝不会来。
本以为他会提着我扔出去,谁知道,他装作不认识我,冷漠地和我擦肩而过。
“阎总,来来来,坐中间。”之前搂住我的胖男人,讨好地对阎沥北说,紧接着,拉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往阎沥北身边推,“好好陪陪阎总。”
我重重地跌坐在阎沥北的身边,他却从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
胖男人见局促的我没有进一步动作,责怪道:“这女人真不懂事,算了,换一个。”
阎沥北开了嗓:“不用换,这种装清纯的挺特别!”
他的话一出,在场的人,瞪大了眼,合不上嘴,诧异地望着阎沥北,都在怀疑阎王爷难不成对我感兴趣?
阎沥北终于看我了,视线落在我的胸前,抹胸的裙子其实很合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下了一些,露出了些许的雪白。
我抬手挡住胸前的风光,想要暗自将裙子往上提,却被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压制住双手。
他当着众人的面,对我一字一句道:“学学别的女人,怎么伺候男人的,都来这种地方了,装清纯也要有个度。”
阎沥北的话别有深意,只有我听得懂。
他手上的力道很重,似乎要将我捏碎,松开我之后,阎沥北犹如王者坐在那里,睨了一眼干净的酒杯。
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也感觉到了他隐藏的怒意。
为了让我后期回去能好受一点,我颤颤巍巍地给他倒酒,并且学着那些女人,开始给他夹菜。
当菜送到他的嘴边时,他非但没有张嘴,还钳住了我的手,反手扭着,痛得我松开五指,筷子和菜掉在了身上。
我呼痛,他却没听见一般,直到我痛得掉出了眼泪,他才松手。
阎沥北无情地将我推开,冷声说:“天天都是吃吃喝喝,真无趣。”
众人生怕阎王爷发怒,忙上前缓和气氛,其中一个人使唤着我:“快去点歌,唱首歌给大家解解闷。”
我低眉看了一眼阎沥北,他巍然不动,那波澜无痕的脸上压根看不出他的心思。
我硬着头皮上前,却不知道要点什么歌,有人说:“点你最拿手的。”
阎沥北地视线始终没有从我身上转移,我背过身,点了一首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唱歌是我最拿手的事情,可现在好似卖唱。
而阎沥北的目光,犹如凌迟,我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我的歌声让场内静谧了,众人脸上有了陶醉的表情,唯独阎沥北仍旧一脸漠色。
忽地,有人上前搂住了我,凑到我的话筒前,非要和我合唱。
对方五音不全,众人捂住了耳朵。
我发现,阎沥北那双墨色的眼,已经猩红一片,他的模样似乎要将我生吞活剥。
阎沥北究竟在气什么?看到我如此屈辱的一面,他应当是最开心的人才对。
“来,我们玩个游戏,瓶口转到谁,谁就干了这杯酒。”对方一边说,一边强拉着我过去玩游戏。
阎沥北不开口,没人敢拉着他一起玩,我却像个小丑被他们随意摆弄,我被按在了沙发上。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瓶口竟然就指着我,满满的一杯酒即刻放在了我的手上。
众人心知肚明,酒里面加了料。
我朝阎沥北投去求救的眼神,他的脸色阴沉,微眯着眼,似乎在说:自作自受!
我已经不对他抱有希望,可又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摔酒杯走人,毕竟按照自己的性子做事,我在圈子里无法立足。
正当我没有台阶下的时候,一只好看的手夺走了我的酒杯。
“玩这样的游戏怎么能少了我。”玩世不恭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仰视着给了我台阶下的男人,他竟然是娱乐圈大红大紫的顾云深。
03

顾云深的话惹来众人一阵嘘声,谁敢让风头正胜盛的顾云深参与这样的游戏。
“大明星,您就别参与了,你家boss还在呢,万一被拍了照片,惹出什么风言风语,我们担待不起。”其中有人如此劝说顾云深。
我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如此胆大包天的戏弄我,却不敢戏弄顾云深。
只因我是一个经纪人遇到钱都能出卖的人,顾云深却是GM旗下的当红炸子鸡,最大的靠山就是阎沥北。
可顾云深不顾众人的劝,径自跻身坐在了我和另外一名n线艺人之间,他有些风流地一手搭在我肩上一手搭在另一边的女人身上。
我下意识地撇过脸去看阎沥北,我真的很想知道此时此刻阎沥北,见到旗下的艺人没个正经的样子,会是怎样的面色。
可我要失望了,阎沥北淡然处之的态度,让我不得不佩服。
此时的他端着酒杯轻呡了一口红酒,然后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眼皮都没朝我这边抬一下。
顾云深忽地凑到我的耳畔,对我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温和的嗓音窜进我的耳朵:“想气阎王爷吗?”
我刷地瞥向顾云深,他什么意思?
顾云深本来就和我贴得很近,我突然转头,他也没有防备,我的红唇轻擦过他的唇瓣,和阎沥北的不同,他的唇,有温度。
顾云深脸上划过微愕的神色,可我吓得不轻,从小到大,和我有过这么亲密碰触的男人只有阎沥北。
众人原本还在劝顾云深离席,却见着我和顾云深如此暧昧的气氛,吹起了口哨。
再者,大家瞧见没有反应的阎沥北,开始变得胆大起来。
“大明星,想不到你也有放荡不羁的一面啊。”有人开起了顾云深的玩笑,转而又对着阎沥北笑说,“看来GM以后挑人要小心了,表面上乖得很的艺人,实际上还挺喜欢给你惹麻烦。”
阎沥北将手里的酒杯放下,玻璃杯和桌面相触,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他那鹰厉的眸光朝我们直逼:“谁没个血气方刚的时候,玩一下用钱能解决的女人也是正常的,收好你们的电子产品,闭好你们的嘴,就不会惹出麻烦。”
阎沥北的话听上去还很体谅顾云深,可我听出来了,他除了警告这些人不要外传照片,再者就是为了讽刺我。
谁让我在他眼里,是一个用钱就能解决的女人。
阎沥北的话音刚落,我的耳畔再次响起顾云深的声音。
他用只有我和他听得到的音量,道:“我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他没这么指桑骂槐说过谁,你和我应当统一战线,气死阎王爷也算是功德无量。”
说实话,我不明白顾云深为什么会选择我和他成为一根线上的蚂蚱。
我更想不通的是,阎沥北为了捧红他砸了不少重金,顾云深应当感激阎沥北才对,他却想气死阎沥北。
不管想不想得明白,我承认自己很想看见阎沥北七窍生烟的模样。
我下定了决心,问顾云深:“怎么气?”
“一会儿我输了,用嘴喂我。”他指着酒瓶。
我后悔和他统一战线,若说我们是在玩游戏,不如说顾云深是在玩戏中戏。
当着阎沥北的面为他酒,我又不是傻子,不会自寻死路。
我只想气一气阎沥北,并不想招惹太多麻烦,仅此而已。
我就要拒绝顾云深的提议,可为时已晚,瓶口已经转起来,瓶口并未对准顾云深,而是对准了我。
今晚,我就是这个游戏中的bug,跟撞了邪似的,输得一塌糊涂。
不过我暗自庆幸,不是顾云深输,我不用喂他。
酒水再次递到我的面前,顾云深先我一步端走,送进了他的嘴里。
顾云深有力的臂膀圈住了我的背脊,用力将我带进他的怀中,朝我的唇瓣俯下来。
这仗势,看来,他要喂我了。
一下子,大家的气氛高涨,一起拍着手叫着:“吻下去,吻下去……吻下去!”
如此近的距离看顾云深,这是一张完美的黄金比例脸,男人能长得这么好看也是上天眷顾。
可我只感背脊发凉,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我的心脏跳得很快,不是心动,是害怕。
阎沥北的脸,在我脑海闪过,我猛地闭上眼,别过头,躲开了顾云深的吻。
我刷地从位置上起来,众人唏嘘了一声都说我很无趣,不懂圈里的玩乐规矩。
顾云深的手落了空,只能撑在沙发上,他并未抬起头,而是低着,我不知道顾云深此刻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而阎沥北从始至终都未干涉我们玩游戏的一群人,我心里有着莫名的失落感。
他真的可以做到无视我,可我似乎,从小就无法不在乎他。
我的心感觉一抽一抽地痛,我不想像个玩偶供他们消遣。
于是,我说了声抱歉,再也顾不上那些高层的看法,跑出了包厢。
我错过了漠色的阎沥北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也错过了顾云深挫败的脸上失笑的表情。
经纪人早就做好了让我供人玩一夜的准备,所以.之前不知道经纪人从哪里弄来的保姆车,连着她人一起消失地无影无踪。
魅色这种地方本就隐蔽,为的就是不让狗仔拍到名人玩乐的场景,来的人都开私家车,我现在压根没办法像在大街上一样拦出租车回家。
我很泄气,夜里的微风,让我脸上的热量好了些。
我决定用两条腿走回去,七公分的高跟被我脱了下来提在手上。
胳膊却被从后面袭来的力道拽得死紧,鬼魅般的嗓音,笼着我:“陪完了别人,现在有时间好好陪陪我了吧。”
我惊恐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阎沥北,他沉着脸,我想到之前和他打电话说的有事晚些找他,心变得很不安定。
“阎总!”我想挣脱,却是一场无用功。
他睨了眼我赤着的双脚,忽地,将我打横抱起.
我还以为阎沥北脑子抽筋了要对我使出那么点点温存,事实上,证明是我脑子搭错筋会这么想他。
我被他重重地扔进了车里,他也欺身进来,关闭了车门,密闭的空间,让我有了莫名的恐慌。
我被他压在身下,脑海里都是他在包厢里平静的画面,也许,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别在这里,我没试过。”我哆哆嗦嗦近乎求饶地对他说。
即便我知道他的车子从外面瞧不见里头的场景,可我还是怕。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我残存的自尊心,哪怕被他玩烂了,我还是不想被他一再践踏。
阎沥北依旧一副冷脸,他抚摸着我的脸颊,由上而下,只听他说:“没有试过,才刺激,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挑战吗,刚刚顾云深要和你联盟气死我,你也同意了。”
我瞪大了眼,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惊讶什么?”他轻嘲,“又想拿出你的好演技,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省省吧,你大腿内侧有几颗痣我都一清二楚,还会不清楚你的小心思。”他警告地对我说。
阎沥北确实很懂我,世界上没有比他更懂我的人了,可他阎沥北不会明白,人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我这个被他轻看的人,其实也有他都不知晓的秘密。
我隐去内心的悲恸,尽量不让他察觉出来。
紧接着,我双手撑在他那滚烫健壮的前胸,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在包厢里,我有向你求救过,陪他们玩,不是我的本意,至于顾云深,我不认识他。”
阎沥北并未就此放过我,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一句:“你应该庆幸,你躲开了他的吻,不然,我会让你一个月下不了地。”
他还是在车里面,将我的抹胸裙撕裂,我向来拿他毫无办法,我知道自己逃不过。
我被他大掌一捞,一半放在车位上,一半勾在他有力的腰肢,这样的屈辱,让我恨不得立马去死。
我不知道他变换了多少惩罚的方式,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对于我来说,我只感觉度秒如年。
当我实在承受不了的时候,我用尽最后的力气,问他:“阎总,还要多久?”
“游戏只有我能叫停,这方面也一样。”他惩罚地给我致命一击。
我被撞得七荤八素,压根都不知道他带来的是痛苦还是欢愉,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剧组的劳动时间如此紧,空闲的时间还要为他劳动,我的生活,一片糟。
我累晕过去,意识模糊之前,我似乎听到阎沥北说的是:“叫我沥北。”
曾几何时,母亲挽着继父的手,然后将胆怯的我推到继父的面前,告诉我:“雅雅,叫他爸爸。”
我从生下来就没有爸爸疼,我怕继父,却又渴望得到继父的疼爱,我很乖巧地叫了一声:“爸!”
从继父身后窜出来的男生,却推了我一掌:“这是我爸,不是你爸。”
继父尴尬地笑着摸了摸我的小脑袋,抱歉地对我说:“他叫沥北,他只是不习惯有新妈妈,但他不坏,别怕他,他会是个好哥哥。”
从此,一个叫沥北的人,侵入了我的生活,他是一个好哥哥,的确如此。
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好哥哥,成了一个恶魔?
翌日,我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傍晚,高档的别墅,陌生的环境,有着阎沥北身上清淡的桀骜男士香水味。
阎沥北不在,我赤身躺在薄毯里,我卷着薄毯,悄声下了床,站在了窗前。
玻璃映照出我的模样,镜子里的我,满身青紫的痕迹。
我蹙眉,急速拉住窗帘的边缘,刷地遮蔽了玻璃窗。
我的反应如此大,只因为玻璃窗上映照出阎沥北的身影。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唐雅,你必须在他面前表现地镇定一点。
一反头,就瞧见阎沥北慵懒地倚靠着门框,双臂相交,环在前胸。
此时的阎沥北,穿着白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扣,领带随意地搭在他的颈脖上,倒有几分说不出来迷惑人的姿态。
阎沥北学生时期因为品学兼优,加之外形条件卓越成为国旗手,我就发现他是一个穿衬衫如此好看的男人。
可我再也不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毕竟衣冠禽.兽从字面上理解,说到底还是个禽.兽。
他只是轻微地抬起刚毅的下巴,朝室内台面上示意一下,我顺势看过去,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我换洗的干净裙子。
我捂住裹在身上的薄毯,走过去,一声不吭地拿起裙子就要往浴室里面去。
“委屈?”我刚打开门,他就问了我这么一句。
“没。”我始终没反过头,确保他看不到我僵在脸上的表情。
阎沥北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双手从身后绕到了我的腹部上,双手环扣。
我本能地收腹,紧绷的姿态让他略有不满。
他轻咬我的耳背,道:“既然不委屈,为什么看见我笑脸都不给?”
若不是为了讨好他,说真的,我很想反问这个男人:被你折腾地半死不活现在才醒过来,我还能笑得出来?
我是不知廉耻地对他提出那样的交换条件,但并不代表我对这件事情很麻木,我也是个正常人。
但是,阎沥北是否想过我是个人这点事实?
我还是强自挤出一抹笑给他,却被他从后头捏住了下巴。
阎沥北强迫我反头对着他的脸,瞧了一眼我脸上的笑,做出了评价:“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笑比哭难看。”
话毕,他的手甩开我。
我问他:“我能去洗澡吗?”
不得不说我是一个很听话的玩伴,连洗澡都要经过他的同意,不然我实在怕他突然闯进来又做点什么。
不料如此听话的我,反倒激怒了阎沥北。
他双手钳住了我,带着薄怒,摇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比以前养的那只宠物狗还要听话,这样的你,实在让人倒胃口。”
以前……呵,原来阎沥北也记得以前。
当年,我喜欢养蠢萌的二哈,继父没意见,母亲很反对。
最后我用自己的零花钱,加上阎沥北的资助,买了一只哈士奇。
买了之后,母亲无话可说,只能由着我去。
阎沥北说我给哈士奇取名字很没水平,因为它的名字叫‘小北’,阎沥北还说,那只二哈和我一样蠢,总是牵得出去牵不会来。
即便如此,可我还是觉得,小北是我见过最听话的宠物狗,我喂它什么它就吃什么,从不挑食。
不过小北更听阎沥北的话,说实话,我有些嫉妒,毕竟这只狗我出了三分之二的钱,算起来,阎沥北最多得两只狗腿子。
可惜好景不长,小北跟我去学校的路上走丢了,自此再没回来过。
就好像有些东西失去了,注定回不来。
我伤心、难过,扑在阎沥北怀中哭,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慰我:“你还有我!”
是啊,我还有他,十八岁以前,我都活在他这句谎言之中做着美好的梦。
可十八岁以后,我才明白,倘若我的世界里,没有阎沥北,痛苦就不会那么多。
我早就说过,难以形容我究竟多不喜欢他提当年,我情不自禁地掉出了眼泪。
冰凉的液体,滴在阎沥北的手背上,他那冷漠的面色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动容。
可他霸道地抬手抹去我的眼泪,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烦躁,近乎质问的口吻:“哭什么?”
“不管我现在多倒胃口,不是你最想看到的么?”我答非所问,但他一定明白我想表达的是什么。
我从他的怀中挣脱,往浴室里钻。
阎沥北单手撑浴室门上,修长的腿挤进了浴室,他将我推在了墙壁上。
他禁锢着我,逼近,突然警告我:“别以为顾云深真对你感兴趣,他只是为了利用你从而来报复我。”
谁都不知道,当年发生那件事情后,我再也不会奢望任何男人的感情,包括阎沥北。
所以,我更不会自恋到顾云深对我有意思。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疑惑,阎沥北是顾云深的幕后大BOSS,这两个男人究竟有了怎样的过节?
虽然我想不通,但我能猜到,一定是阎沥北没理。
不然顾云深暗地向阎沥北宣战,阎沥北知晓却放任顾云深,压根不像阎沥北的性子。
我不会多问阎沥北,只是就着刚刚阎沥北的话,失笑地回道:“我知道,那只是游戏。”
“有自知之明就好!”阎沥北说着放开了我。
他出去的时候,将喷头拿在手上,打开,水朝我喷了一身。
阎沥北顺手帮我关上了门,浑身湿透了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外面轻嗤:“幼稚!”
外头,毫无反应。
04

我收拾好,下了楼。
一路下来,我环顾四周,符合他对居住的要求:极简主义。
阎沥北用他父亲的遗产作为资本,两年便创造了属于他的‘娱乐王国’……GM。
这种不缺钱也不缺地位的人,自然讲究品味。
所以别墅里每一样摆件,都价值不菲,很多东西甚至有钱也买不到。
楼下和楼上截然不同的两种氛围,因为楼下有烟火气息,像个过日子的地方,让我不会觉得那么森冷。
阎沥北端着早餐从厨房里出来,不知道他良心发现还是什么缘由,竟然也帮我准备了一份。
阎沥北厨艺很好,这个我清楚,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请人做饭?毕竟有钱人都这么花,何况,在美国,他还给我安排了保姆。
即便那个保姆除了处理我生活,还负责监视我。
当早餐摆在我的面前,我的双眉轻蹙。
他还记得我的口味,三明治里一定要放番茄,我喝牛奶容易反胃,所以他给我准备的是果汁。
“坐下,吃!”言简意赅的语气,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阎沥北说完自己就坐下去开始吃起来。
吃东西慢条斯理的阎沥北,没有再说话,我坐下,却没有碰早餐。
他平静地抬头,微微挑眉,道:“怎么,怕我下毒?”
阎沥北怎么会让我轻易地死,若是他真想让我死,早就弄死我了,我活着被他践踏着,才能让他解气。
我淡淡一笑,摇头:“你不会下毒。”
“那为什么不吃?”他放下刀叉,问我。
“我已经不喜欢吃这样口味的三明治了。”我撒谎,却隐藏地很好。
阎沥北脸上却多了失笑的表情,自顾又拿起了刀叉,开始吃起来。
似乎,有吃的我不吃,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只是施舍一道早餐给我的‘恩客’,并且过时不候。
用餐的地方很静谧,静到只能听到他咀嚼的细小声音,一下又一下,极有规律。
等他吃完的时候,我餐盘里的三明治一口都没动,玻璃杯里的果汁一口都没喝。
阎沥北擦了擦嘴角,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起身,他喜欢用俯视的角度看我。
不过,与其说他喜欢这么看我,不如说阎沥北喜欢我仰视他。
他双手撑在餐桌上,欣长的身子朝我侵来,对我沉声道:“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一日三餐你不吃,可就真没得吃了,我可不希望你在身下的时候像昨晚一样没力气。”
我放在餐桌下面的手,死死地拽紧了餐桌布的边缘,原来他只是怕我没力气和他做那样的事情。
“谢谢你昨晚的照顾。”我客气地对他说,客套的深层含义就是保持距离。
阎沥北伸手捏在了我的脸颊上,问:“听你的口气,还要回你那破烂的公寓里?”
“不然呢?”我不明白阎沥北的意思。
他收回手,站直,手反在身后,从裤袋里抽出了之前搭在颈脖上的领带,说:“以后你就住这里。”
住这里?这里是他阎沥北的地盘,我住进来等于羊入虎口。
我就要想方设法地拒绝,他却走到我身边,将我从位置上拉起来,紧接着把领带塞在了我的手中。
“帮我!”他的要求,那么理直气壮。
说是帮,却是命令。
我穿的是平底鞋,他185的个子,我需稍稍踮起脚,他倒是也挺配合地压低了身子。
帮他打领带我很娴熟,当年他参加国际辩论赛,就是我帮他打的领带。
不过,和现在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是我缠着他:“哥,我帮你打领带,我会……真的会!”
他的领带被我打得歪歪扭扭,他不怎么满意,不过还是这么上电视了。
我在电视机前笑得前翻后仰,他回来之后知晓我的恶作剧,罚我练习打领带到如火纯青的地步,才放过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阎沥北是故意的,很多不经意的细节,总能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
我不怕他直接对我做出什么,就怕他心思暗沉,密谋着我都无法防备的事情。
打领带只剩下最后一个步骤,我的手捏住结口往上一推,收拢。
阎沥北低眉看了一眼,唇角微扬,证明他还算满意。
趁着他高兴,我才敢说:“公寓,我交了一整年的房租,不能退。”
找准了时机,我变相的拒绝,仍旧让他不悦,阎沥北收起嘴角丁点的弧度。
“你没得选!”他冷声断绝了我的退路。
不过,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结果,这个男人,从我十八岁开始,就没有给过我任何退路。
我的戏份在《名门婚约》里并不吃重,大多数时间我都很空闲,按照阎沥北的意愿,我搬到了他的别墅里。
东西带得不多,生活上的用品,加上换洗的衣服,剧本,还有几本中外名著。
我将这些东西放在了他的东西旁边,洗手间里,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又低眉看了一眼距离相近的杯子和牙刷。
若不是我始终保持着清醒,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他正式同居。
同居的定义,两个人有一定感情基础,我和阎沥北之间,不过一场交易。
我掬起一捧水,拼命地往自己的脸上浇去,冰凉的水,让我更加理智。
我在心里面提醒自己,再也不要去想以前。
哪怕我和阎沥北曾经共吃一块面包,也成为了过去式,那些简单的美好,再也回不来。
最后,只剩下行李箱里头的衣服没有整理。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他的衣帽间,他很讲究。
我甚至觉得阎沥北有些强迫症,每一个系列只有黑白灰蓝四种颜色,规矩又整齐。
袖扣、领带、皮带还有昂贵的手表都整齐划一地陈列在玻璃柜里。
我很犹豫,要不要将我的衣裙挂在他的衣服一旁。
打开行李箱,里面各色衣服都有,一定会打乱阎沥北的陈列习惯。
反正是他非让我搬过来,既然如此,他就该做好被我打乱生活习惯的准备,其实和他进入我的生活毁了我是差不多的道理。
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我就要将内.衣放进去。
我以为里面会是空的,却瞧见了一套性感的女式内.衣,还有折叠整齐的裙子,最上面还压着一盒避孕套。
并不是我的尺码,我望着那鲜红的颜色,脑子顿时间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我猛地将抽屉关上,衣帽间本就寂静,抽屉关上的碰撞声格外地响亮。
阎沥北这五年,有女人!
这样的认知,让我将内衣重新扔回了行李箱,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近乎逃离地跑出了衣帽间。
我不意会阎沥北这个时候会回来,魂不守舍的我撞上了阎沥北。
他一把钳住了我的手,拉离,剑眉一拢,冷脸问:“撞邪了?”
我抬起头,眼眶里隐忍着湿气,死死地看着他。
阎沥北抬手就捏住了我的下巴,冲着我沉声道:“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恨意。”
当年我有多爱他,现如今就有多恨他。
阎沥北猜想地压根没错,我就是恨他,只是我没他那么狠,所以做不到像他那般恨我。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恨我?”他眯着眼,问我。
忽地,他又笑了起来。
可是阎沥北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我觉得很瘆人,我蹙眉。
他又说:“装作什么都顺着我的小绵羊姿态,终于演不下去了?”
阎沥北始终盯着我的双眼,我生生地将眼泪逼了回去,可我哽咽的音色却掩饰不了我内心的情绪。
“你也恨我,我凭什么不能恨你,难不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或许是他衣帽间里的东西刺激了我,我竟然有了勇气反驳他。
阎沥北轻眨了眼,视线落在了我的手上,见我手中拖着行李箱,他并未计较我反驳他。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语气听上去还温和不少:“行李都拿来了,又要拿到哪里去?”
话毕,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行李箱,厉声厉色:“真当我这里是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既然游戏开始,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我不想和别的女人一起在别墅里伺候你,你怎么玩我都行,但我不喜欢三人行。”我的话如此直白,我连和他拐弯抹角的心情都没有。
他微愕,这样的表情稍纵即逝,问:“你说什么?”
“成为你玩弄中的一个,我已经够没自尊了。”我的语气很低,姿态更低,他应该很开心。
我闭着眼,低着头,有些无力道:“但我希望你,动一动恻隐之心稍微怜悯我一下,若你觉得我要和你住,你不可以另外安排地方么,我没有那么喜欢看着你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
阎沥北眸色深深,他的视线锁着我,眸中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最后脸上的笑意扩散。
我都快气得全身发抖了,他还笑得出来。
阎沥北放掉行李箱,上前,搂住了我的腰肢,看他的表情像是要和我解释什么。
可他对准我的耳朵,诡异的语气,说:“三人行?俗话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这么做,你怎么能在别的女人那里学到如何讨好男人。”
我隐忍着怒意,双手紧拽,长指甲抠着掌心,只有身体痛了,心才不会那么痛。
“想打我?”阎沥北睨了一眼我的双手。
“什么时候我可以不再用自己做为条件,换我留在陵城。”言外之意很明显,我不想留在他身边受折磨,同时,我也不想再去国外。
阎沥北眼里顷刻染上了血色,暗沉的嗓,让我的心一紧,他说:“等我玩腻了为止。”
他越过我就要去楼上,我大声叫住他:“阎沥北!”
男人顿住,我瞧着他缓缓反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给我一个期限,算我求你,给我一点盼头和希望,究竟什么时候?”我诚恳地对他说。
我渴望逃脱他的掌控,现在对他种种臣服,只是为了养精蓄锐。
“不知道。”他却给了我这样的答案。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玩腻我,其实这样的答案,比起玩我一辈子还要恐怖,若是一辈子,我也好死心。
但他的答案,会让我觉得自己有希望,实际面对的又是绝望,我就只能一直惶惶不安地生活。
阎沥北上楼了,我站在下面的客厅,望着那紧闭的书房,我被他气得随手抓起价值连城的摆件,摔碎在地。
响声足够惊扰他,可阎沥北没出来,他越是平静,我的心情越糟糕。
阎沥北总是能以柔克刚,又能以刚克柔。
我被他玩弄股掌之中,貌似只能暗自庆幸他还没玩死我。
傍晚,看了一会儿钱钟书的《围城》,我渐渐有了饿意。
走到厨房,我却犯了难。
小时候有母亲做饭,后期有阎沥北给我请的保姆,以至于别人能做美味佳肴,我只能创新黑暗料理。
胃部开始有了点点的疼痛感,我弯着腰,朝行李箱走去,蹲下,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胃药拿出来。
我刚拧开药瓶,就发现阎沥北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我,楼上的灯只开了一盏,有些暗,显得他那双囧囧有神的眼更是深邃了几分。
阎沥北一步一步下来,来我到的面前,站定。
他弯腰,将我手中的药夺走,看了一眼,又扔给了我。
阎沥北什么都没说,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餐。
为了能早点吃上饭,我不凑热闹去帮倒忙,捂着胃部,往沙发上坐。
如果阎沥北不对我发狠,厨艺精湛的他能够屈尊给我做饭,倒是一件美事。
困意袭来,我靠在那里睡着了,梦里,有人将我抱了起来,腹部有了冰凉的触感,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的手急速按在了那支冰凉的手上,他的手落在了我的腹部,没有从我掌心抽离。
原来,不是梦,此时此刻,我被阎沥北抱在怀中。
“你放我下来。”我朝他道。
阎沥北哪里会理会我,他将我抱到了餐桌前,放我在椅子上,将早就盛好的饭摆在我面前。
我确实饿了,等他坐在我对面,我才埋头吃起来。
“什么时候惹上的毛病?”他突然问我,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毛病’是指什么。
阎沥北加了两个字:“胃病。”
“三四年了。”我随意地回答他,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这样的态度,让他的脸色变得难看,阎沥北他在乎吗?不得而知。
我心里的小恶魔不知道冒了出来,倘若他知道我隐藏多年的秘密,是不是会对我有一丝愧疚?
不过,我并未开口说出那个秘密,只因我想到,不排除他非但不会愧疚还会在梦里笑出声来的可能性。
“明天你没有戏要拍,去看医生。”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他不会知道,我有多讨厌医院。
“我不去,吃点药就没事了。”拒绝地干脆,我暗暗注意着他的面色。
阎沥北一直都挂着不悦的表情,道:“你还以为自己没成年?别任性,要么去医院,要么我让医生过来。”
这有得选吗,我气鼓着腮帮子瞪着他。
他伸手戳了戳我的脸,说:“瞧瞧你的臭脾气。”
我哽住,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总是觉得我的脾气很不好,可以前的沥北什么都会依着我。
以前,又是以前,他存心的,折磨我的身不够还要折磨我的心。
“我困了,洗洗睡吧。”我起身,如此说道。
其实侧面告诉他,不管他今晚想不想,我没精力陪他做。
阎沥北往后背一靠,只是用淡薄的眼神看着我。
别墅房间那么多,他却让临时工将客房全部干净,只剩他的房间有床,我只好躺在他床上一侧。
夜里,我迷迷糊糊听到阎沥北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他悄声下了床,去阳台接电话:“我忙,没时间见你……对了,你的东西留在了别墅,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拿走。”
我实际上已经醒过来了,可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有的姿态,就连呼吸都像之前那般均匀。
和阎沥北正在通话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要我想到这个无名氏是那些引人遐想物件的女主人,头就特别胀,特别疼。
这五年来,我生不如死,阎沥北倒好,工作上风生水起,生活上也甜蜜幸福,当然那个幸福或许用性福来形容会更加贴切。
我假装不舒服翻了个身,却瞧见阎沥北站在窗前,点燃了一支烟。
那猩红一点,忽闪忽闪,借着外面的月光,我瞧见他周身烟雾缭绕。
以前的阎沥北并不好这口,他像是在思忖着某件事,想得特别入神。
我胆子大了些,再也不是半睁着眼,而是睁大了眼,瞧着他。
却不意会阎沥北刷地反头,夜色里,他和我四目相对,眼神交汇。
而我心头一震,阎沥北的警觉性一直都很高,若我不拿出十分的演技,万万瞒不过他。
只见阎沥北猛地将烟拧在了窗台上,顿时间,猩红一点消失殆尽。
他朝我大步流星走来,我心里不安,戏却想演足。
我死死地闭着眼,也不管方才两个人两眼对视过,开始假寐。
阎沥北朝我附上来,他并没有进一步地侵犯我,只是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
卧室里,一片昏暗,他的双眸却像夜里的猫眼,好似就算没有灯光照射,我也能感觉到他一再摄住我的视线。
“装睡?”他问我,实际上是直接戳破我的心思。
我装不下去,每次只要被他拆穿,我就没法子继续演。
刚睁开眼,就感觉到男人冰冷的薄唇贴近了我的颈脖,他舔舐着,我犹如一份甜点,他慢慢品尝。
他的手已经摸索到我的睡裙下摆,却又收回了手,忽地,问我:“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当然有,我现在的疑问并不多,可一个我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和他在一起多久了,两个人发展到了怎样的地步?
诸如此类的问题困扰着我,但我压制着自己不去问他,毕竟,不想让他以为我很在乎他,倘若如此,他一定会得意极了。
我摇头,他却绷着脸,唇角勾起,道:“我不信你就没有半点疑问。”
“怎么下个我,那是你的事情。”我回话回地还挺不客气。
他捏了捏我的脸,朝我轻嗤:“从小你就伶牙俐齿。”
“我和她挺熟,不过避孕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我和她的。”阎沥北却自顾说了起来,语气平淡,好似和我话家常。
关于那个女人以及她的东西,阎沥北只给了这么点信息。
他的技巧太成熟了,我根本连他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我真的很怀疑他是否身经百战。
所以,阎沥北和那个女人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过关系,我同样不信他。
曾经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两个人相互猜忌和防备,谁也不愿给对方付出信任。
我也学着他淡薄的语气:“你们怎样和我没关系,就算你和她有什么,也不用和我解释。”
阎沥北却笑了,自言道:“解释?呵,你未免高看了自己。”
他撤身,躺在了我身体的另一边空位置上,我能勾起他的兴致,却也能冲淡他的兴趣。
我耳边响起极有规律的呼吸声,只要我醒着,他躺在旁边我就无眠。
以至于,我只能平躺着,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一整夜,我发现阎沥北竟然睡得很香。
早上我见他去锻炼了才合上眼,小憩了一下。
等他跑完步回来,楼下的浴室他不用,非要回他房间的侧面浴室去洗澡。
阎沥北弄出的声响有些大,吵醒了我,我睁着惺忪的眼,望着从浴室冲洗干净出来的男人。
男人那健壮的腰肢只是松松垮垮地围着浴巾,利落的短发湿漉着,顺着他的发际线往下滴着水。
他去了衣帽间,紧接着是吹风机嗡嗡的声响,我躺在那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的生活中多了他,有了很多不习惯。
阎沥北不同,看着他的反应,别墅里多我不多,少我不少。
阎沥北出来的时候,我还赖在床上,他手里拽着领带,单手撑在拐弯处墙壁边缘。
他没有过问我胃的事情,我胃过了一夜也好了,面色憔悴只是因为昨晚没睡好。
“还不起来?”阎沥北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我磨磨蹭蹭地下了床,就要去洗手间,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拽住。
我只好停下脚步,还好他并没有将我锁在他的怀中。
看来,这个男人是赖上我了,自己明明有手非要我给他打领带。
“你其实可以自己弄。”我一边给他整理,一边怪嗔道。
阎沥北却深深地看着我,回应道:“非你不可!”
这四个字从他的口中冒出来,像情话。
我躲闪着他的目光,手轻颤了一下,彰显出了我内心的慌乱。
他脸上似乎多了点点的笑意,看见我如此,他一定很得意。
帮他弄好了领带,我转身就要去洗手间,他却双手搂住了我的腰肢。
阎沥北要吻我,我抬手撑在了他的胸膛上,然后头往后面仰去,不让他碰。
我刚起床,也没漱口,话我都不敢对着神清气爽的阎沥北说,哪里能什么都不顾直接和他接吻。
我大力将他推开,好在阎沥北没怎么为难我,我才逃离他的掌控。
收拾干净,我下了楼。
阎沥北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我只需要坐在位置上埋头吃。
在饮食方面,阎沥北默默地做着,我享受着。
这样的现象,总是让我产生错觉,我会以为,从前那个对我百依百顺的好哥哥又回来了。
但现实很多东西都将我这样的错觉摧毁地一干二净,他要我的时候,甚至就在早餐结束,收拾干净的餐桌上。
每一下疼厉,都让我觉得阎沥北是不是精力太过旺盛无处发泄,或者是我吃了他做的饭,就要身体力行地还免费早餐的账。
我有气无力地躺在餐桌上,大肆地喘着气。
双腿发软,我不想下来,他却衣冠楚楚像什么都没发生站在那里看着我,最后将他的外套扔在了我的身上。
就在这时,别墅外头的门铃被人按响,阎沥北眉眼轻动,我将这样的细节看在眼里。
谁这个时辰来别墅找阎沥北?眼见着阎沥北就要去开门,我急忙叫住他:“等等。”
至少我要收拾一下吧,不然别人进来看到这里如此暧昧的场景,阎沥北不介意,我介意。
可我压根没来得及收拾完,阎沥北就放人进来了。
进来的,是个女人。
样貌极其漂亮,身材前凸后翘,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是个尤物。
对方一进来,视线就落在我的身上,她的眼里饱含惊讶,难以置信地反头朝若无其事的阎沥北看。
随意拢着裙子的我,局促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若笙,你昨晚不是还在新加坡吗?”阎沥北欲望还未完全消退,暗哑的嗓音打破了三个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她脸上难以接受的表情一闪而过,阎沥北看不到,我却看得分明。
这个女人很懂得进退的分寸,之前还比较在意我,现在也当我不存在,她露出笑脸,朝阎沥北走去。
她牵起阎沥北的手,有些撒娇的意味:“沥北,你说让我把东西拿走,我自然早些来拿,昨晚我就飞回来了,想给你一个惊喜。”
字字句句,穿破我的耳膜,刺进我的心。
阎沥北的视线却不在我身上,和面对那个勾搭他的席曼截然不同,他面对这个叫若笙的女人,眼里还有几分……怜惜。
看得出来,她的撒娇,在阎沥北这里很受用。
我就是一个十足的局外人,看着两个人浓情蜜意。
我早就猜想过,这五年,阎沥北会遇上一个喜欢的女人,说不定还会结婚。
可我没想到,当这一幕摆在我的面前,我的心,如此痛。
我没脸在站在这里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电灯泡,转身就要上楼换身干净的衣服,却不小心碰掉了桌子边缘的小盒子。
盒子里面还有新的避孕套,有一定的重量,落地,发出了声音,这才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
阎沥北有些抱歉的声音:“不好意思,若笙,来不及买,我用了你留在别墅里的东西。”
阎沥北将我和他之间私密的事情,在若笙面前,说得如此赤果果。
我脸通红,就好似和阎沥北偷了情,不敢看那个女人。
她却很大度的语气:“没事儿,我给他买的,他不用,扔了也是扔了。”
若笙口中的他又是谁?我理不清楚这些人的关系,我只想逃离,三人站在一个空间的状态让我实在难受地紧。
“失陪,我去换衣服了。”我有些欲盖弥彰,说完我就溜了。
我并未将门关死,从门缝中,我能瞧见阎沥北望着逃也似的我。
他嘴角含着笑意,然后对若笙说:“你随意,她也刚从国外回来,没见过你,怕生。”
可那个女人却打趣了一句:“我看,不是怕生,是害臊才对。沥北……”
她的话说了一半又打住,阎沥北问:“什么?”
“沥北,你说过,三年之后我还没有定下来,你也没有定下来,便会娶我,那样的话,还算数吗?”她继续道,脸上挂着浓重的期盼。
05

若笙的声音不怎么大,可我的听觉如此灵敏,我和若笙一样,急切得到阎沥北的答案。
他却在这个时候,刷地抬头,视线对上我。
站在门后通过缝隙偷听的我,被阎沥北的眼神看得极其心虚。
可是,他不该好好回答若笙的问题么,大多数都是男人追女人现在女人送上门求婚,他该高兴才对。
那双墨黑的眼睛,让我不敢再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紧贴着门背,顺着门背滑坐在地,门隔绝了我和那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不知道阎沥北的回答,我的心很乱。
“哥,要是有一天你要结婚了怎么办?我不想让你结婚,你是我的哥哥,是我一个人的沥北。”我小时候不懂事,在他怀中蹭着,撒娇。
他只是沉默着,任由我抱着他,但他的双手却耷在两侧,连我的腰肢都不碰。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阎沥北曾经许诺过你的话都食言了,更何况都不曾答应你不结婚,你还在异想天开什么?
门从外面被人敲响,我想,绝对不会是阎沥北,那个男人只会直接进来,只因别墅是他的地盘。
即便我不喜欢这个叫若笙的女人,可我也不会矫情,早已换好干净裙子的我打开门,望着站在门口的若笙。
她的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说话温柔,外貌条件好,看她身上的名牌,生活质量一定不差,男人一定很喜欢这种类型。
她指了指里面,对我说:“嗯……我可以进去拿走我的东西么?”
我没有回答,视线越过她,朝楼下看去,阎沥北并不在。
若笙很有礼貌,我没有给出回应,她也不闯进来。
倘若她真的和阎沥北有感情牵扯,见我在阎沥北的房间,该撕了我才对,何况,我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实在没有道理对我如此客气。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这种礼貌又带着笑脸的温和女人,比嚣张跋扈的席曼要可怕的多。
我依旧保持沉默,给她让了路。
若笙走了进来,熟门熟路,走到阎沥北衣帽间的时候,她却顿住。
忽地,她反头笑着对我说:“你知道,我要和沥北订婚了吗?”
她和阎沥北之间感情如何发展,我一点都不清楚。
但……她不是方才还在楼下主动问阎沥北娶不娶她么?阎沥北这么快就答应她了?
我脑子里再次响起阎沥北的话:“我和她挺熟!”
因为熟悉,所以,速度也会比别的男女之前更快确立关系对吗?
“然后呢?”我词穷,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只好用这样的话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七月底,哥本哈根,到时候你会来的,对吗?”若笙如此问我,我觉得很莫名其妙。
我内心的小恶魔冒了出来,和她一样挂上了笑意,问她:“你知道我和他发生了关系吗?”
我明明瞧见了若笙脸上停滞的表情,却在下一秒,她恢复了常态。
一个女人,明明知晓将来的另一半养女人在别墅,还能做到如此淡然的地步,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
其实,说实话,没有见到若笙之前,我一直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却没想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她却如此对我说:“你和沥北说了一样的话,他在楼下的时候,还说他喜欢你的身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厌烦,更加不能保证订婚的时候会让你离开。”
每一字每一句,若笙都说得很平静,可她不自然的站姿,却出卖了她。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但她的话,让我很不舒服。
什么叫做阎沥北只喜欢我的身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厌烦?
我失笑:“既然如此,你不介意他和我纠缠在一起?”
若笙脸上的笑容僵住,不管她的回答如何,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很在乎,也很介意。
可她却对我说了谎:“不介意!”
“本来就是我主动开口问他愿不愿意要我,我不是处,也不会要求他身心干净。”她的话,和我的三观背道而驰。
只要阎沥北亲口对我说若笙就是他女友,我绝对不会和阎沥北再牵扯不清,更别说将来有家室的男人。
做什么都不能做小三,这是出卖身体换自己在陵城立足的我,对待感情最后的道德准则。
于是,我忍不住对她轻嘲:“那你真是大度。”
“不是我大度,是我知道,若我逼沥北和你撇清关系,我和他之间连订婚都不可能。”
她说这样的话时,我竟然在她脸上看到了苦涩的意味。
我并不明白她话里的深意,可她又对我说:“我知道,你是沥北的妹妹。”
阎沥北最讨厌提及我,又怎么可能会和若笙提及我是他妹妹,那么,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揶揄:“你说笑了,我和他是床……”
“我见过你的照片,他的钱夹里。”她打断我的话,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好似再也不能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若笙的话,让我感到很意外,阎沥北的钱夹里,会放我的照片?
在我的概念里,继父的钱夹里会放母亲的照片,因为继父很爱母亲。
可阎沥北不爱我,难不成他特意放我的照片,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来恨我?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不想和若笙拐弯抹角。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也开始直说:“若你的是非观还在,就该知道你和沥北,是乱.伦。”
我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原来,她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指出我和阎沥北的复杂关系。
“虽然你这么说,可我要告诉你,我不把他当哥哥,他不将我当妹妹?”我耸了耸肩,道,“对了,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又怎么叫乱.伦呢。”
“可你们在法律效益上,就是兄妹。”一直说话很温柔的若笙,音量一下子抬高。
我虽比她年龄小,可我不是病猫,一个阎沥北欺负我就够了,我是不会再由着别人欺负我的。
我反驳:“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我的母亲,他的父亲,五年前死于车祸,我和他名义上的兄妹关系就此也断了关联。”
她沉默了,显然,她清楚。
应该说,这个女人对阎沥北很多事情都很清楚。
这些年,我经历的太多,看人,也会带着防备,若笙,若绝对不像外表那样看起来无公害。
“其实我觉得你说话前后还挺矛盾的,你口口声声不介意我和沥北身体关系,可你现在的话,是在换醒我的羞耻心,好让我离开他,只是若笙,你真的爱他吗?”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内心的想法,最后面的那句话,却将她问得哑言。
我觉得若笙不够爱阎沥北,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真爱一个男人,怎么能够看见男人和女人翻云覆雨后未收拾的场景,还能和那个男人商量婚事。
而我曾经和若笙相反,我爱惨了阎沥北,以至于,十八岁那晚,他毁了我,我却一点都不恨他。
不知道谁和我说过,男人都很在乎女人的第一次。
所以,我甚至还奢望过,他是否会对我的第一次负责。
我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以至于,我的头脑很清醒,活得太明白,心思也太细,若笙压根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
她回答不出来,我走上前,和她个子一样高,视线齐平。
我说:“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怎么回事,有一点我能明确告诉你,待在他的身边不是我的本意,你们确定关系之后,我不会当第三者,只希望到时候你能帮帮我。”
她有些意外,凝视我,问:“怎么帮?”
“你让阎沥北对你死心塌地吧,这样,他就能听你话放过我,同时不干涉我的自由,我也好在陵城立足。”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如刀绞。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让阎沥北对别的女人死心塌地。
可现如今,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若笙看了我良久,站直,紧接着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
她并未答应我,脸上挂上了笑,感慨了一声:“你和沥北一样,真有意思。”
她不再和我说话,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揣摩她话中的意思,等她从衣帽间出来,手里拽着她的东西。
“有没有袋子?”若笙问我。
我找了一个之前装衣服的袋子给她,在没有撕破脸之前,我们两个都很平静,好似刚刚犀利的言辞都不曾说过。
她扬了扬手中的袋子,和我拜拜,我也有些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楼下有了动静,她前脚离开别墅,下一刻,阎沥北上了楼。
望着面色尽是阴霾的男人朝我迎面走来,我往后退了几步,我知道逃不出他的五指山,他站在了我的面前,拽住了我。
“自己有逃离我的念头,还要拉上个垫背的,你脑子里面装的是浆糊吗?”他怒声,好似要将我吞了。
我没想到这个若笙会将我的计划,告诉阎沥北。
“她这个大嘴巴!”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阎沥北将我扔在了床上,倾身而来扼住了我,他完全将我当小孩子,手掌朝我臀部揍下去。
我吃痛,脸通红,不好意思看他。
他捏住我的下巴,逼着我和他对视,一字一句警告我:“换你留在陵城的条件是你自己提出来的,那就该做好承受的准备,想逃,还要看我给不给你机会!”
阎沥北压着我,我压根不能动弹,无法形容此刻我究竟有多反感他。
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他即将是别人的未婚夫,还有两个多月,他就要和若笙在哥本哈根订婚。
那个有着浪漫故事的城市从属丹麦,而丹麦是我最喜欢的国度。
大一的那年,阎沥北还送过我一本书《北欧,冰与火之地的寻真之旅》,该书的作者是一个生活在丹麦的英国人,行文中充满了英式幽默,我很珍惜这本书。
当初,阎沥北最清楚我对丹麦的喜爱。
对了,他还想过将我送往丹麦而不是美国,只是不知后来出了什么岔子,他改变了主意。
我七月底无论如何不会去喜欢的地方,见证曾经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订婚,除非我傻。
阎沥北的薄唇在我的唇瓣上碾压着,我内心很烦躁,将他推开。
“在楼下的时候,你还不够满足么。”一天一次我已经吃不消,这才间隔多长时间?
阎沥北却端看着我,回道:“面对你,欲想成了无底洞,填不满。”
若笙说,他说过,只是喜欢我的身体,我在阎沥北这里,真的成为了一个发泄的工具。
说实话,我讨厌这样的感觉,更讨厌我自己没有能力改变现状。
“你要和她订婚了?”我问出口,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明明心里有答案,却很想听他亲口对我说。
阎沥北并不喜欢骗人,所以他对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苦笑,从他的胳肢窝下钻出来,快速下了床,赤脚站在床边,看着悠悠翻转身躺在床上的阎沥北。
我坚定地说:“我不会下贱到介入别人家庭。”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母亲不是喜换当小三拆散别人家庭么,你一定也具有这样的本事。”阎沥北淡淡撑眼看我,羞辱道。
我的心一紧,却怎么也隐忍不了,我抬高了音量:“我妈和继父他们是真心相爱,继父说过,他和你妈性格不合过不下去才离婚的,我妈没有……”
我的话还没说完,侵染怒意的阎沥北从床上跃起,一手掐住我的喉咙,我呼吸不过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给我闭嘴,你懂什么,我爸和我妈没离婚的时候,就和你妈在一起约会,你没看见,我可是直接撞到那个场景。”他厉声厉色地对我说。
我哑言,本来被他掐住也说不出话来,我的脸煞白,他眼里一闪而过慌乱,这才放开我。
我被他甩在地上,大肆喘气,反头,问他:“所以,不管你是结婚还是订婚都不会放过我,就是为了羞辱我?”
“留在陵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毫不客气地对我说,紧接着理了理衣服上的皱痕离开。
徒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无可奈何,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阎沥北可以羞辱我,不能羞辱我的母亲,更不能将我变成众人唾弃的小三。
我跑了出去,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双手撑在雕花栏上,朝楼下看。
阎沥北在客厅里,拿起了玄关处的车钥匙,要出门。
我朝阎沥北叫了一声:“阎沥北,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让你还回来。”
阎沥北停下,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话,他轻嘲:“我期待着那一天,不过……”
他轻看我,却又发狠地咬牙切齿地继续道:“送你四个字,不自量力!”
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会开口说那样的话,和向阎沥北宣战有什么区别?
他出门前,还让临时工回去,将所有的清洁工作丢给我。
想着他做的早餐,为了不让他觉得我吃闲饭,我还是老老实实去洗碗了。
我把盘子当做阎沥北,死死地擦,我嘟囔着:“当我是闲人?让我洗碗扫地,我也是有戏份的好么。”
除了没有做美食的天分,打扫卫生我还比较在行。
很快,别墅一尘不染,我就要休息,徐悠却打了电话过来。
“Anne,你在哪里啊?”徐悠问我,又说,“包租婆说你交了一年的钱,没到期就捡东西走人了诶。”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徐悠,我和阎沥北住在宿山别墅,若她知晓,一定会尖叫。
毕竟,很多明星想要和阎沥北合影蹭红都成问题。
“怎么不说话了?”徐悠追问。
我叹了一口气:“主要是不好说,有什么事吗?”
徐悠突然在电话里笑起来:“Anne啊,上次你和阎王爷的视频不打算用吗?我看娱乐圈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不提还好,提了我都无奈,惹上阎沥北,真是叫做自投罗网。
“你明知道阎沥北是个什么人,他现在以为是我算计了他,就差弄死我了,悠悠,那晚的事情不要再提,怕你扯进来,反倒伤了无辜的人。”
我的话一说完,徐悠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只因她心里头跟明镜似的,阎沥北之所以叫阎王爷,手段果断狠绝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徐悠和我嬉皮笑脸地说:“Anne,既然阎王爷你不敢利用,就用另外一个好了。”
我没有兴趣,但还是打趣徐悠:“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不是馊主意,是好主意,你知道顾云深么?就是那个红得恍恍惚惚的娱乐圈顶级帅哥。”徐悠说话不花里胡哨,却对顾云深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我和顾云深不熟,可我忘不了那晚在包厢里发生的一幕,嗯了一声:“认识,怎么了?”
“我暗下打听,顾云深这几天不对劲,好像是初恋从新加坡回来了,想要去见那女的,经纪公司不同意,说是怕被狗仔拍到照片。”
徐悠的话,我基本上不算上心,可‘新加坡’三个字,却警醒了我。
女人天生有着神奇的第六感,我试探地猜想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叫若笙?”
徐悠忽地,啧啧几声,道:“看不出来啊,你知道的挺多嘛。”
“那女的叫姓许,叫许若笙,和顾云深在孤儿院长大。”
听徐悠的语气,像是调查了一番才打电话给我。
徐悠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大吃一惊:“说来话长,总之就是许若笙是个灰姑娘,可她被许老爷子接回了许家一下子成了千金大小姐,而顾云深却凭着姣好的外表进了娱乐圈,就此牛郎织女隔在了银河两端。”
“有在听嘛?”徐悠没有听到我有回应,问道。
我陷入了深思,徐悠将我的魂勾了回来,我应声:“你所谓的主意和顾云深有关?”
“对呀,顾云深这个乖乖仔,要走叛逆路线了,因为经纪公司束缚他,他要和经纪公司抗衡,今晚还在酒吧定了包厢准备通宵。”
徐悠嘿嘿地笑着,对我说:“我已经帮你找到他订的包厢号了,只要你和他坐在一起,拍个照,明天的头条就是你的。”
我住在阎沥北的别墅里,实在没有那个胆子去蹭顾云深的新闻,更何况,顾云深的幕后BOSS还是阎沥北,送死么?
“算了吧。”我一句话给徐悠浇了一盆冷水。
可徐悠的一句话,却提醒了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可是给你创造了条件啊,虽然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那么想红,现在却淡薄成这样,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我也沉默了,当初我费尽心力想要往上爬,是为了红透半边天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那样的话,就算有一天被阎沥北整死,至少大家会知道世界上有我这么个人。
虽然现实很残酷我没红,演技、外表、嗓音就算都具有,但不会宽衣解带那些都是多余的。
所以,我混成这样最后落在了阎沥北的手上。
现在,阎沥北没有将我送往国外,我只要安分地等阎沥北厌烦我的身体,就能获得自由。
目前,我并不想再多生是非,我怕引火上身,毕竟阎沥北在我眼里不是人,是个魔鬼。
可我心里,很疑惑顾云深、许若笙、阎沥北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这分别的五年,阎沥北错过了我的一切,我也错过了他的一切。
我想,说不定,能从顾云深那里抓到阎沥北的把柄。
思忖过后,我决定去见顾云深。
徐悠挂了电话之后,将顾云深玩耍的地址发给了我,短信末尾有这么一行字:相信自己能行,我知道,你不会趋于平庸,加油哦!
是的,我不会趋于平庸,我也想让阎沥北将来尝一尝被人践踏的滋味儿。
而我这不服输的性子,是阎沥北养出来的。
晚上七八点的样子,我打扮随意,去了一念酒吧,找到401包厢。
我被服务员拦在了包厢外面,大明星么,隐私很注重,不会轻易让人进去。
“我是他朋友。”我撒了一个谎,也许戏演多了,说谎我都能脸不红心不跳。
服务员表示怀疑,还是不肯放我进去。
就在这时,包厢被人从里面打开,顾云深带着淡薄的酒气,微醺。
他瞧着我,二话不说,将我拉了进去,我措手不及。
进去之后,我发现包厢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反倒放着伤感的情歌。
顾云深忽地,将我压在沙发上,附上来,轻嗅,问:“阎沥北的女人?”
06

顷刻之间,我哑言,什么叫做阎沥北的女人?
我只是阎沥北床上玩乐的人,他对我只有恨,没有爱。
只是,顾云深为何如此在意和阎沥北有关的人?
顾云深的视线直逼我,沉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调查了我的行踪?”
虽然他的行踪不是我亲手调查的,但徐悠调查之后给了我,和我调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我并不否认,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失笑的表情。
他忽地,凑上前,高挺的鼻端和我的鼻尖相触,两个人的距离如此近,我不禁将头别过。
顾云深粗重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我心情并不平静,甚至,还有些慌。
“怎么,阎沥北不能满足你?”他的话,有些粗鄙,和他寻常良好形象截然不同。
我瞧着他那双带着醉意的眼,他是个醉酒的人,我不和他计较。
顾云深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捏了捏我的脸蛋,好似两个人之间是一对情侣,而方才的动作,如此亲昵。
“你误会了,我来,是想弄明白一件事情。”说完,我都想笑,我竟然试图和一个醉酒的人交流。
顾云深的脖子似乎有些不舒服,他闭上眼,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了一些骨关节活动的声响。
“误会?呵!”他笑出声来,“一般跟踪我的人,都不会是误会,因为,她们都带着目的性。”
看来,这个男人是认准了我跟踪他。
算了,随便他怎么想吧。
我就要和他直接说阎沥北以及许若笙的事情,顾云深却在这个时候,将我从沙发上一把拉了起来。
我没有任何准备,他将其中一个话筒塞在了我的手上,不管我想不想唱,他单手箍住我,自顾唱了起来。
他唱的是老歌《漂洋过海来看你》,富有磁性的嗓音,勾起了我不少回忆。
我独自一人在国外的时候,听了很多遍这首歌,男版、女版、原唱、翻唱……不断循环。
总记得,那时,我常常坐在窗边,塞着耳机,心情和里面的歌词一样,我那么希望阎沥北能够漂洋过海来看我。
可实际上,我就像养一直被圈养的动物,还是一只阎沥北不要的动物。
最后,我再也没有听过这首歌,因为我花了一年零一个月明白,他不会来,我也不该有期盼。
时隔这么多年,我很难形容听到顾云深唱这首歌内心有怎样的情绪在涌动。
这首歌都快唱完了,顾云深觉得独角戏太枯燥,凝视着我,道:“怎么不唱,我又不会吞了你。”
我的嘴很硬,不肯开口,只是死死地捏着手中的话筒。
他的性子倒也不像阎沥北那般强硬,而是对着我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却没有我记忆力温润如玉的阎沥北好看。
不过,那个阎沥北死了,早就在我心里死的很彻底。
“你知道阎沥北要和许若笙七月底订婚吗?”我站在那里,语气云淡风轻,可我是在试探顾云深,为的就是看看他的反应。
果然,原本还想踉跄着去切歌的顾云深,刹那间僵住。
许若笙或许,真是这个男人的死穴。
从他的反应不难看出,正因为许若笙,阎沥北和顾云深之间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顾云深眼里,多了难以察觉的神秘,他很好地隐去了内心的情绪,依旧保持脸上的笑意。
他的语气听起来,比我的还要淡,但话里却是说不尽的酸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有什么好说的。”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信息?”他怀疑地看着我,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你该不会是女狗仔吧?”
我切了一声,什么跟什么。
顾云深不再开玩笑,开始严肃起来,说道:“你的问题问完了,该轮到我了,你和阎沥北,究竟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你信吗?”我揶揄。
他放开了我,将话筒放在了一旁,他倚靠在屏幕旁,双手环在前胸,上下打量我。
顾云深朣朦紧缩,摇摇头,一针见血地对我道:“不信,我猜,你们……床上关系。”
我哑言,必须承认,被人捅破窗户纸,不怎么好受。
但我并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轻蔑的神色。
“阎沥北从不碰女人,却会和女人保持床上关系,有意思。”顾云深自言自语了一句。
听了他的话,第一反应我很是意外,阎沥北从不碰女人,那么证明他这五年没有女人?
可会不会是阎沥北有女人,顾云深只是不知道罢了?
不过,最后,我笑了,他和许若笙其实很般配,后面的话都说得一样。
顾云深大步流星上前,忽地,他想要一把拽住我。
我这次有防备,眼疾手快地将他推开,紧接着往后退,可最后的结果,不太理想。
他还是追上前,将我打横抱起卸在了沙发上,我被他压在身下。
和男人想比,女人的力气,还是处于下风。
只听顾云深自言问:“若是阎沥北看见你身上带着别的男人给的痕迹,会不会气炸?”
我想,阎沥北不会生气,而是会觉得我很下贱很恶心。
他换了一个话题:“许若笙在我心中的份量就像一阵风,吹过就没了,至于阎沥北那人,城府很深,我并没有那么了解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他的信息,你打错了主意。”
说完,顾云深猛地朝我颈脖咬下去,痛,遍布了我全身。
他盯着那个牙齿印看,很满意,说:“今天,你来找我,就是在玩火,可你也不是一无所获,或许它能帮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顾云深的手指落在那枚齿印上,他轻抚着,我却疼得要死。
我稀里糊涂,一直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况且,他知晓我想要什么答案么。
顾云深对着我轻笑,这样的笑,我在阎沥北的脸上也瞧见过,看不透,所以有些瘆人。
就在这时,顾云深落在沙发角落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显示,脸上即刻有了不耐烦的表情。
我看清了备注:经纪人。
没有任何比较亲近的备注,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官方备注,和我手机里面存的备注一样,只因为,我和经纪人没有任何的情谊。
“什么事?”顾云深的语气很清冷,和我猜想的没错,他和经纪人的关系也比较紧张。
“在酒吧,怎么了?”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电话里的人,语气中还夹着些许的醉意,然后又回答道,“当然不是我一个人,一个人多无聊。”
我听到电话里头音色立刻高涨,经纪人对顾云深说:“小祖宗,这个点了,你还在酒吧玩和男的还是和女的?”
顾云深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我又听见经纪人道:“和男的,八卦为了博眼球,明天便会胡编乱造你是个GAY;和女的,就说你有了地下恋情,欺骗了粉丝的感情。云深,你是想毁了你自己吗?”
经纪人在电话里面急切地半死不活,我再看看顾云深,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多少人希望站在顾云深这个红得原地爆炸的位置,他自己却要走向死胡同,这点,我也弄不明白。
“你在哪里,地址给我,在狗仔出现之前,我要把你带回来。”经纪人的话还没说完,顾云深就将电话切断了。
顾云深将手机拆开,一半扔在酒水里,一半扔在地上,最后当着我的面,揉了揉太阳穴,捏了捏眉心。
我坐在原来的位置,一直看着他。
顾云深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却没有看我,他闭着眼,很疲惫的样子。
他问我:“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还不走?”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好似并不想让除了他以外第二个人待在这个空间里。
我也不是不识趣的女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稍稍微微皱了的裙子。
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犹豫之下,我停下脚步,反头对提醒他:“我知道每个人都会身不由己,可多少人羡慕你当红的状态,你要珍惜才对,至少,你来酒吧玩,经纪公司都管不了你。”
顾云深手中揉捏眉心的动作停滞,他睁开眼,清明地望着我,好似之前微醺的男人不是他。
他开口,问我:“你叫什么?”
“Anne。”我应声。
顾云深很聪明,之前的对话中我就有所领教,他再次无情地揭开了我的谎:“我问的是真名。”
“没有!”我拒绝告诉他曾经的我叫‘唐雅’,那是我不想面对的过去。
我想脱胎换骨,想重新开始,当然目前的我,正在寻找最好的出路,但绝对不会是阎沥北。
顾云深那深不见底的眼,凝着我,没有继续追问,但我想,他心里很清楚,我不是没有真名,只是不想说。
“既然你提醒了我,我也送句话给你。”顾云深说着,往后面一靠。
我问:“什么话?”
“和阎沥北玩玩可以,套着他的钱或者房子就要知足,但你千万别想着从这座冰山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感情。”
他的话,只是让我耸了耸肩,毕竟这些我比任何人都明白。
我并不后悔来找顾云深,虽然我并未从这个男人的口中得到阎沥北的把柄,但我清楚的知晓,阎沥北多了一个敌人。
阎沥北的敌人越多,我就越有利。
我发现人就是如此,阎沥北对我狠,我也不会心软。
回到宿山别墅,阎沥北并未回来,我望着偌大的别墅,只有我一人。
我的视线落在了他的书房里,他以前有一个习惯,电脑喜欢隐藏一些文件夹,而文件夹里,通常会存储照片。
许若笙的话,在我耳畔响起似的:“我见过你的照片,沥北的钱夹里。”
那么,阎沥北电脑里,会不会有我的照片?
即便我清楚阎沥北没在的情况下,乱动他的东西不怎么好,但好奇心促使我上了楼。
他日常用的笔记本和办公本是分开的,我一进他的书房,就瞧见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我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将笔记本打开,可是进入需要密码。
我英语不行,数学却好得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推理加上排除法,一刻钟后,我进入了他的电脑首页。
这么多年过去了,阎沥北的习惯还是没有变,他隐藏文件夹的方法那么原始。
大概是因为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又或许没有人敢动他的东西,他如此放心地按照以前的生活模式过着日子。
我用鼠标点击,将影藏的文件夹弄出来,书房里如此静谧,只听得到鼠标点击时清脆的吧嗒声。
当我离查看文件夹内容只差一步的时候,阎沥北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他推开书房的门,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而是沉着脸站在门口问我:“你在干什么?”
暗地里做的事情,被当事人直接撞破,再有演技的人,也做不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我想要将文件夹恢复隐藏状态,却来不及。
阎沥北已经走了过来,步伐稳健,脚步声撞击在我的心间。
我的心跳得如此快,我很不安,不知道阎沥北发现我在查看他文件夹,会怎么惩罚我。
“起来干什么,不是想看么……看啊!”阎沥北一把将要起身的我按住,我不得不坐在椅子上。
他绕到了我的身后,双手从后头伸过来,圈住了我,他的手落在鼠标上。
将那些文件夹一一点开,他的薄唇紧贴我的耳垂,冷冷的气流,铺陈在我的肌肤上,我禁不住地一缩。
他另一只手却收了回来,死死地捏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躲。
阎沥北讽刺地对我说:“你试开我电脑的密码,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的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可实际,我的心思压根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和这个男人的距离太近,我会莫名地着慌,然后自乱阵脚。
“我……我……”我了个半天,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没有办法解释我开他电脑弄出隐藏文件夹的动机,阎沥北也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男人。
我既然被他猜出带着目的性开电脑,我想,干脆如实坦白:“你的未婚妻说,你钱夹里面有我的照片,我想看看,电脑里是不是也有。”
原本在点击鼠标的阎沥北,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他直起腰,身体离开了我,手也将我彻底放开。
我如坐针毡,不敢动弹,望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文件夹,里面的内容都是投资拍片的合同,压根半张照片都没有。
阎沥北扼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扭头看他。
或许,阎沥北并不喜欢我这个角度和他对视,于是,阎沥北扶住椅子的靠背,将椅子旋转过来,我坐着仰起头和他对视。
他当着我的面,手伸进了西装口袋里,拿出了男士钱夹。
阎沥北打开了钱夹,将钱夹内部对着我,里面确实夹了一张我的旧照。
那是我11岁小升初的毕业照,继父说过毕业照上的我笑起来,可爱又单纯。
可我毕业的时候,并没有单独照相,阎沥北钱夹里的照片,难不成是从全班毕业照上抠下来的?
“你为什么要留着我的照片?”我努力地挤出这么一句话,问他。
我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实际上,我的心也难得地平静,反正,阎沥北这么做,没好事。
阎沥北对着我露出了冷笑,他将照片从钱夹里抽了出来,扔在了我的身上。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提醒我别忘了恨你。”他如此道,听得我心里一阵凉意。
我也没好气地回他:“既然如此,扔给我做什么?”
阎沥北捏着我的脸,左右看了一眼,道:“真人待在我身边,比照片提醒的作用,强多了。”
就在我的脸别过去的一瞬,阎沥北双眸暗流涌动,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颈脖上。
我的心咯噔一下,顾云深给我弄了个牙齿印,怕是答案没有得到,倒是惹来了血雨腥风。
阎沥北第一反应并不是盯着那个牙齿印一直看,而是凑近,轻嗅。
当他闻到我身上的酒味儿,咬牙切齿地问:“喝酒了?”
我没有喝酒,喝酒的人是顾云深,那个俗称GM的台柱子喝醉了。
所以,我对着他摇头,但我沾染了顾云深的酒气回来。
至于去见了谁,我并不想瞒着他,因为不管怎么瞒,阎沥北迟早会知道真相。
可他压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的眼死死地摄住我,这才抬起手,落在了我颈脖的牙齿印上。
“别跟我说,是狗咬的。”他的语气,那么阴沉,我蹙眉。
我回道:“人!”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招惹出了阎沥北的戾气,说实话,我去见顾云深,就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可不知道为什么,阎沥北说我贱的时候,我心中一股气闷闷地发不出不。
“我满足不了你?还要去外面找男人,贱是天生的,原来用不着学。”他的冷嘲热讽,我的麻木不仁,他更是疯了般地将我身上的裙子撕碎。
我不知道阎沥北究竟在气什么,但有一点只有我自己清楚,此时此刻实际上,我的心……在滴血。
他张口就朝那枚齿印上咬下去,本来就疼的伤口,更像是被人撒了一把盐。
阎沥北不单单用他的狠戾将那枚齿印覆盖,还在我身体别处,留下了许多的痕迹。
往常痛到极致或者欢乐到极致,我都会给他反应,现在,我像一个木偶,什么反应都没有。
在阎沥北的眼中,我是存心和他作对。
他总在我登上某种巅峰的时候,抽身撤离,他就是个观赏者,瞧着我这个一文不值的女人,没有了他灌溉,独自躺在那里恬不知耻地高……潮。
我的心里,一直在叫嚣着: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但阎沥北的精力,永远比我想象地要好得多。
他再次倾身而来,却带给我一个最屈辱的姿势。
我像只宠物跪在椅子上,他笔挺地站在的后面,有高度差,于是,我被他抱了起来,又被他按在了书桌表面。
我看不到他的脸,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感,将我吞噬。
我反手抵住他,手恰好撑在了他坚实的腹肌上。
“别!”今晚我的话很少,言语上我没有求他,可态度早就软了下来。
阎沥北眸意深深,他凝视了我一眼,他有些烦躁地扯开领带,紧接着是白色衬衫,他脱了下来,扔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视线,顿时一片白色。
“像你这样不知满足的女人,自然需要多一些方式的浇灌。”阎沥北鄙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木讷地趴在光滑的书桌上,我的脑子一片懵,当重击一下又一下朝我冲击过来。
我忽然,拉回了清醒的思绪。
或许,我有些明白顾云深的话了。
阎沥北因为这个牙齿印,发了如此大的火,而我要抓住阎沥北的把柄,顾云深让我自己找答案,这个答案是……我自己!
阎沥北在乎我吗?
他不在乎,若在乎,当年不会将我送出国;若在乎,他不会五年对我不闻不问;若在乎,他就该知道,我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
疼痛时刻提醒我:唐雅,你会错意了,一定是理解错了顾云深要你寻找的答案,阎沥北不可能在乎你,永远不可能。
我苦笑着,最后竟然嘶声哭起来。
正在进行的惩罚,突然停下来,阎沥北的手好似滚烫的烙印,盖在我露在外头的背脊上。
他的手久久没有撤离,而他的欲想也没有退出,可他实实在在没有再动任何一下。
阎沥北俯身下来,隔着薄薄的衬衫,对着我的耳朵,问:“痛吗?”
我如实地点点头,承认:“痛!”
“你没我痛。”阎沥北的嗓坚定、暗哑却又缥缈,他骤然撤离。
我压根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扯下盖在我脸上的白衬衫,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起来,顿时间,我便看见他衣冠楚楚的模样。
我听到男人慷锵有力的脚步声在书房里响起,紧接着,书房的门砰声关上。
书房窗外有了点点光线照射进来,不一会儿,别墅外面,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
阎沥北连夜离开了宿山别墅,整晚,他都没有再回来。
07

接连两天我都没有见到阎沥北,不过,我倒是在八卦报纸上瞧见他和席曼一起从饭店里出来的照片。
昨天,我看见上面大肆渲染的文字,那张报纸最后被我一股脑弄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期间,徐悠有叫我一起去逛街购物。
现在的我知晓金钱来之不易,所以,我婉拒了徐悠的好意。
趁着阎沥北不在身边,加之没有戏要拍,我将手机关机,窝在宿山别墅整整两天没出门。
直到今日傍晚,我吃光了冰箱里的食物,才穿着拖鞋,朝外面看了看,决意去超市采购。
我换身干净的衣裳,刚要出门,阎沥北带着醉意从外面进来。
他站在玄关处,远远地凝视拿着钱包想要出门的我,也不说话,更不给我让路。
我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阎沥北的大长腿忽然朝我迈开,伸手捞住了我。
阎沥北对着我的颈窝闻了闻,道:“恨我吗?”
他的话,我觉得听起来如此可笑,他恨我,我恨他,是两个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你想说什么?”我问他。
阎沥北却张开口,咬住了我的下唇,疼痛感传来,我觉得唇瓣麻麻的。
“我消失两天,你电话都不打,还真以为床上关系付出劳动力,心就可以用东西封存起来?”说着,阎沥北的手点在了我的心口上。
我只当他醉了,这个男人竟然除了想要我的身,还想掌控我的心。
可阎沥北,我的心,早就死了。
我努力地挤出一抹笑,其实我感觉很心酸:“阎总,你真是贪心,没听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句话吗?”
“况且,你这几天和席曼在一起,我才不会不识趣打电话给你当电灯泡。”我的视线落在垃圾桶里。
阎沥北却捏住我的下巴,让我和他对视,道:“吻我!”
他转移话题的速度,我永远赶不上,此时此刻,阎沥北黑沉着脸。
就算醉酒,这个男人也不忘对我冷脸。
我有些敷衍地凑上红唇,在他的脸颊蜻蜓点水地碰触了一下。
可他猛地扣住了我的后脑勺,说道:“我很讨厌别人敷衍我。”
他总是如此直白地揭露我的态度,正当我要重新来过的时候,阎沥北双手捧着我的脸颊,深深地品尝属于我的芳香。
良久,他都不曾放过我,我差点呼吸不过来。
“阎总……”
我的话还没说出口,醉酒的阎沥北却用极其清楚的语气,对我说:“别叫我阎总。”
不叫他阎总叫什么?像他身边那些矫情的女人一样,叫他沥北或者北?
我做不到和他那么亲热,阎沥北并没让我这么叫,但他的要求却让我难以启齿。
“在床上叫哥哥,平常叫沥北,现在,男女都讲究情调。”他含住我敏感的耳垂,轻悄悄地说道,好似一个人在和另一个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猛然哆嗦,阎沥北那带着醉意的眼,却多了一丝透亮的光芒,我一度怀疑他究竟真醉还是假醉?
阎沥北将我扣在玄关处,怎么也不肯让我动弹,他只是抱着我,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差点,我以为他睡着了,还试着叫了一声:“沥……沥北!”
他那性感磁性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这个男人把我问得摸不着北。
“你希望我和她订婚吗?”阎沥北那刚毅的下巴搁在我的颈窝处,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的心,有些慌乱,所以,我没有了清醒的头脑去思考,阎沥北这么说究竟是试探我还是认真的。
他却再次开嗓,问道:“嗯?告诉我,希望,还是不希望?”
根据现实来思考,我希望他能爱上一个女人,并且那个女人能够让阎沥北爱得死去活来,我也好解脱。
可我这几天夜里,都在回想那天许若笙对我说她要和阎沥北订婚的场景,我还回想了自己当时的心情,知道他们订婚日期和地点,我整个人都不好,本能的不好。
可以说,我也处于很矛盾的选择之中。
我从来不是一个不会取舍的人,偏偏遇得到了阎沥北这个劲敌。
阎沥北缓缓抬起头,双眼紧盯着我,说:“给我一个答案,有那么难?”
“我说不愿,你会听我的?”我问他。
他的沉默,让我觉得度秒如年,阎沥北的心思藏得很深,我无法看透他。
顾云深的话,再次在我脑海中盘旋,我竟然有些白日做梦地想再次验证阎沥北的致命点是不是我。
所以我并没有着急阎沥北的回答,我也变得沉默,和他好似在做着无声的较量。
阎沥北薄唇轻动,像是要回答我的问题。
在他回答之前,我心里就有了一个假设,倘若阎沥北真的按照我说的取消订婚,那么,他心里一定有我的位置。
这样的假设,太大胆。
毕竟这些年来,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怎么像是心里有我的男人。
“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听你的,呵,你这白日梦做得还挺好。”阎沥北嘲讽的语气,让我很尴尬。
好似方才在心里面做的假设,都是我自作多情。
阎沥北压根就没想过要经过我同意,但他又为什么要问那样的问题?
我语气干涩:“以后有这样的问题,你大可不必问我,反正最后你会有自己的想法。”
阎沥北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胡乱扯着领带。
他往沙发里一躺,沙发凹陷下去,我在原地望着他。
阎沥北的呼吸渐渐加重,我有些哭笑不得,原来醉酒的阎沥北不发酒疯,只是性子古怪,然后不时冒出地驴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他君王对婢子一般,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问阎沥北怎么了,他却回答我:“我脑袋发胀,给我揉一揉。”
看来,这男人使唤我得心应手,我非但是他床上玩弄的对象,还是现实生活中伺候他的‘下人’。
我的手指,按在他太阳穴上,力道没轻没重,我是故意的,可阎沥北没有半点反应。
甚至,阎沥北到最后,脸上还露出了些许享受的表情。
我实在被这个男人打败了,他渐渐睡去,不过看他熟睡的表情,并不安宁,那双剑眉始终拢着。
阎沥北眉眼之间的皱痕,很深,我很想伸手去抚平。
可我想到这些天阎沥北和席曼在一起玩得挺嗨,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
“沥北,你睡着了?”我一边问,一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阎沥北似乎睡得很熟,没有反应,在我看来,这个男人醉酒还要比寻常好相处,不会发火,也不会乱来……
只不过,我现在觉得很棘手的事情是:我该如何将阎沥北弄上楼,好让他去床上躺着。
我总能想到自己在美国非人的生活,我是连窗台都睡过的人,所以阎沥北为什么不能谁在沙发上呢。
这些年,他的日子和我的日子相比,天堂对地狱。
以至于,我没那么体贴地给他脱鞋脱衣服,只是上楼给他拿了一条薄毯,扔在了他的身上。
阎沥北虽然熟睡,或许是感觉到身上的重量,这男人还很不领情地将薄毯从身上扯掉。
薄毯顺势而下,落在了地上,我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来,愤愤不平地对着闭着眼的男人做了一个揍人的手势。
我超市也不想去了,独自上了楼,拿过手机,开机,屏幕亮了之后,才慢慢显示手机的未接电话。
来电都是阎沥北,五个未接电话,如此显眼,他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不过我没接电话,他不会发信息留言给我吗?
我翻看了一下,他没打通电话并未留言给我,这倒是很像阎沥北的处事风格。
我一手紧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紧拽着薄毯,良久,我坐在床上,凝视着手机屏幕直到它的光亮暗下去。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经纪人忽然打来了电话,我想挂断,她却催魂不断。
接通之后,我不耐地问:“有事?”
“你是不是和阎王爷同居了?”经纪人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看来,她一定知道了什么,打电话过来不过为了从我口中求证。
我呵呵地笑,回她:“我能高攀上他?你想多了。”
经纪人在电话的另一头也笑了起来,我听着她的笑声,我知道,她不信我的话。
“是不是我想多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上次安排的饭局你离开了,我什么也没捞着。但你不一样,我看到酒店的监控,你前脚离开,阎王爷也出来了。根据我做经纪人这么多年的经验,你一定和他有关系。”
通过经纪人的这段话,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全世界最大的笑话。
“你不说上次的饭局,我都忘了,你自己言而无信,将我送入狼窝,还说会还我自由身,可是你当时非但离开,至今也没有给我当初签的合同。”我的音量有些高,没有骂她或者嘲讽她,我觉得我已经够宽宏大量。
可她在电话里忽然冷笑一下,激怒了我。
我开始毫不客气地对她说:“还有,你有聪明的头脑分析这分析那,还不如多花点精力好好栽培手下的新人,而不是像老鸨管妓.女一样,有客就接。”
经纪人很生气,或许是因为那晚我坏了她的好事,再者,她又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Anne,你能耐,别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经纪人咬牙切齿地说,紧接着,她变成了极其后悔的语气,“当初我就该让你饿死街头。”
我两眼变得空洞,说话,好似没有灵魂的人,道:“我对你心怀感激,但你将我当做赚钱的工具我没有半点怨言,你不给我谈合同我也从未怪过你,但人要明白一句话,适可而止。”
“只要你的合同还在,你的行踪还有活动,都要向上报备,你可不是街头的自由艺人。”
她又用合同的事情来压我,这是经纪人毫无办法并且还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听多了这样的话,我很烦躁,我捏了捏眉心,累了:“多少钱,你能把合同销毁,给我自由身?”
经纪人等的就是我这样的话,她向来唯利是图,说:“一百万。”
我不是没有见过一百万,只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百万是一个惊天数字。
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我不过吃了她一顿饭,获得了免费的两个月房租,还有一个杂志拍摄的机会。
虽然后来杂志以‘耍大牌’的理由拒绝了我,实际上,是因为那摄影师要求我穿三点一式的布料,被我拒绝,摄影师开始暗地作怪。
“你去抢劫吧。”我怒声。
她却说:“合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毁约的代价,这是你没火,火了的话,万一你违约一百万算什么。”
呵呵,她还知道我没火。
当初我将这个经纪人当救世主,现在才明白,是我遇人不淑。
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再被经纪人控制:“你放心,我就算借,也会摆脱你。”
“拿得出钱,好说!”经纪人如此回答我。
我知道她说话为何如此云淡风轻,是因为,她铁定我拿不出一百万。
我猛地切断电话,一百万,我上哪里去借?
望着窗外,我往床后倒去,床上有一半的位置原本属于阎沥北,上面还有他的气息。
漫漫长夜,一百万这个数字在我眼前飘来飘去,整夜,我都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我顶着黑眼圈,下了楼,阎沥北还在别墅里,他已经醒过来,可他并未回房间。
阎沥北正在对着笔记本电脑与合作对象谈生意,只听他说:“网上盛传她有过坐台的背景,若这样的人让她进GM,将来包装之后,反倒败坏GM的名声……”
我没有走过去打扰他,远远地站着,望着认真工作的男人,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要不,问阎沥北借钱?
一百万对于阎沥北来说,压根不算什么,我该如何开口,而他又会无条件地借给我吗?
我不清楚,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谈完了工作,合上电脑,视线没有对着我,他却开口说:“站在那里看什么?”
“马上我生日了,我可不可以问你要个礼物?”我在心里思忖了很久,也进行了强烈的思想斗争,才敢对他开口。
十八岁以前,我都是死乞白赖地主动管他要礼物,十八岁以后,问他要礼物,今日还是第一次。
阎沥北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神情,然后他靠在那里看着我,一脸玩味儿:“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不是乐于给我生日礼物,而像施舍。
“一百万。”原来说出这三个字,并没有那么艰难。
我说完,感觉嘴很艰涩,只因我瞧见了他眼里的轻嘲,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庸俗。
阎沥北起身,朝我走来,问:“你很缺钱?”
吃他的,穿他买的,住他的别墅……我的生活条件并不差,也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也难怪他会如此问。
我不想和他说合同的事情,那只会显得我很傻,毕竟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当初要有多傻才会为了一顿饭和住宿去签合同。
所以,我告诉他:“我想要宝格丽的那条蛇形钻石项链。”
那条项链折合成人民币将近一百万,刚好。
阎沥北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他伸出手,将我一缕乱发绾到耳后,道:“我让人买了送过来。”
我立马拒绝:“不用,你开支票给我,我自己去买。”
“可以。”他答应地如此爽快。
可我分明瞧见了他审视我的目光,似乎,阎沥北要将我看穿。
我也懒得管他究竟有没有怀疑我拿着钱是真买项链,还是另有所用,只要他答应给就是好事。
不过,我总觉得这男人答应地太爽快,会有陷阱。
果然,阎沥北问我:“我给你钱,你该怎么回报我?”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不会掉馅饼,我强压心里的不适,主动吻了他。
我不吻他的唇,那里明明是有温度的,却总让我觉得冰冷。
他没有拒绝我的主动,但阎沥北没有半点反应,他的双手依旧插在裤兜里。
当我的手解开他衬衫上的扣子,阎沥北突然一手拽住我,用的力道如此大,险些将我的手骨捏断。
紧接着,从他的薄唇里倾吐出两个字:“下贱!”
我的心被生生刺痛了一下,仅仅一下而已,却好似千疮百孔腐烂的疼痛漫延最后钻心。
阎沥北快速走到沙发旁,将外套拿起来,手伸进口袋,拿出支票和笔,快速在上面写了一个数字,签上了阎沥北的大名。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阎沥北狠狠地将支票揉成一团砸在了我的胸口上。
我紧紧地闭上眼,耳中,是他上楼的脚步声。
每一步走得都如此大声,可见他心中的怒意有多深。
当我要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支票时,头顶响起了阎沥北沉闷的声音:“晚上,陪我去一个宴会,一百万全当我给你的出场费。”
我始终没抬头看他,我低着头苦笑,阎沥北真是看得起我,我的出场费值一百万。
再仔细揣摩一下他的话,阎沥北当我是出台的女人。
“好!”我应声,应对我的是书房砰声关门的声响。
支票上,是阎沥北苍劲有力的黑体字,我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兜里,除了被阎沥北弄得有些心烦意乱,更多的是开心,因为能换回那份合约。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去外面买了早餐,给阎沥北送到书房里去。
他睨了一眼,没碰,我轻声和他道:“我一会儿有事,会出门一趟。”
阎沥北并没有限制我出门的自由,我不过走个过场和他说一下罢了。
见他不回我,我尴尬地退出了书房,离开了别墅。
我打了电话给经纪人,她诧异我这么快拿到一百万,当然她是如此反感我急于摆脱她的状态。
她冷冷地讽刺我:“我就知道你肯定傍上了大款,脱一脱,两个小时一百万就到手了。”
“怎么把钱给你?”我问经纪人,她给了我一个地址,我叮嘱她,“带上我的合同。”
那个等同卖身契的合同,终于要回到我的手上。
我首先去了开户行将阎沥北给我的支票兑现,带着现金去找经纪人。
前脚离开银行,下一秒我就接到了来自阎沥北的电话,我喂了一声,他开口问我:“去宝格丽专柜?”
“嗯?”我迟钝了一下。
阎沥北机敏的嗓,从电话里传出来:“你不是说要花钱买项链,刚刚我接到电话,你去银行套了现。”
我差点给忘了这档子事,阎沥北会第一时间得到我取现的消息。
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一会儿就去买。”
“买吧,刚好晚上出席宴会需要首饰。”他淡声说。
阎沥北话里有话,我不难听出他口中的怀疑语气,虽然我要用一百万做别的事情,但晚上去宴会,我也能拿出这条项链。
谁让我当年在美国别的正经事没干,净花钱买奢侈品了呢。
“逛得尽兴。”阎沥北留了四个字给我,挂断了我的电话。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愿意给我花钱的阎沥北,不管我把钱花在哪里的阎沥北,好似对我也没有那么差。
不过,我知道,这只是美好的表象,我摇摇头,走到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到了和经纪人约定的地点,我很大气地将钱推给了经纪人,她倒也遵守承诺,将合同给了我。
我查看了一下,见是最初我亲手签下的合约才放下心来。
经纪人一边摸着钱,一边说:“怎么,还怕我给你玩心计?我还没怀疑你给我的这些是不是假钱呢。”
我将合同拽在手中,起身,道:“从此,各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经纪人痛快地对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我禁不住地在心中感慨:钱真是个好东西。
推开咖啡馆的门,之前的出租车还等在外面,我刚拉开车门,就被从后面过来的人挤开,一个男人钻进了出租车里。
我自然不满,就要说先来后到的问题,对方却将我拉进了车里,他约过我,快速关上车门,对司机道:“开车。”
“你谁啊?”我将他推开。
对方将压低的帽子掀开,抬头对上我,笑说道:“是我,顾云深!”
顾云深抢车,我完全没有预料到,我瞧见从后面拐弯处跑出的八卦记者,才开始了然于心。
人红是非多,这个道理我明白。
“师傅,麻烦去临里。”顾云深靠在那里,压根不管是不是我订的车,他很自然地对着司机说道。
临里和我要去的地方完全是一个东边一个西边,司机心里也清楚。
所以,司机看了看我,对顾云深回到:“这位小姐早就和我定了来往的路程,看样子你和她认识我才没让你下去,但你要去临里,还要问问她。”
顾云深皱了皱眉,对着我一阵好言相求,他像是很赶时间:“先去临里好么,你也知道后面有‘僵尸’跟着我,现在我换车是不可能的,我有急事。”
我犹豫了一下,不过上次在包厢里,他没有让人将我撵出去,念在这样的情分上,我点了点头。
顾云深脸上顿时间多了笑意,阳光干净的微笑,如晨曦的太阳,我看着一愣。
去临里的路有点远,我觉得很无聊,靠着车睡了起来。
顾云深接下来的举措却让我心头一惊,他的手朝我伸过来,弄开我的衣领,我从梦中惊醒。
“你干什么?”我瞪大了眼,嗔怒地看着他,并且双手护在前胸,带着强烈的防备。
顾云深依旧是一副无公害的笑脸,道:“看看上次的牙齿印还在不在,对了,你从阎沥北那里得到答案了么?”
那枚压印实际上还在,不过被阎沥北新的齿印覆盖,阎沥北咬我的时候,力道极大。
以至于,至今,那个牙印还没有好全。
我别过头不看顾云深,脸对着窗外,有意无意地回他:“没得到。”
阎沥北的致命点是我,这样的答案算个什么鬼,也是压根不可能的事情,我不会信。
所以,我也没有对一个加上今天只见过三面的男人,没说那天晚上和阎沥北之间发生的事情。
顾云深脸上的表情极其玩味,而且,他显然一点都不信我的回答。
他没有再问,我也没有说话,司机用心开车,车内一片寂静。
不过,我想起了那天阎沥北对着许若笙说,借用了许若笙放在别墅里的东西,然后许若笙回答阎沥北:“没事儿,我给他买的,他不用,扔了也是扔了。”
难不成,那些避孕套是许若笙给顾云深买的?
这个大胆的猜测,一直在心里像蛊毒一样怂恿着我开口问顾云深。
实际上,我也很想知道,那天阎沥北和许若笙之间的对话究竟是演戏给我看,还是说,那些东西真的和阎沥北无关。
“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我缓缓转过头,对着顾云深道。
顾云深耸了耸肩,示意我讲,我思忖了一下,开口道:“是不是有女人给你买给避孕套你不用啊。”
我很想直接说许若笙,但想到顾云深和许若笙之间的纠葛,我也不好揭人家的伤疤。
顾云深脸上轻松的表情顿时间垮了下去,看来,他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从他的微表情里面,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他忽地凑过来,手指顿时间缠上了我的长发,继续道,“问得这么露,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我明白,顾云深后面半开玩笑的语气,是为了遮掩他的不自在,甚至是遮掩他那些涌上来的不愉快。
“顾大明星,你想多了!”我笑了笑说,伸手将他的手从我的长发上拍开。
他的手抽走时,没轻没重,带动了我的头发,扯得有些疼。
顾云深一笑了之,但接下来的气氛,我感觉,很不对劲。
我悄悄地看了顾云深好几次,我发现这个男人陷入了深思之中。
将近三十分钟后,终于到了临里,顾云深钱也没付开门下车,往小区里走。
临里的小区保密性极强,价格也骇人,不少明星都选择在这里买房,当然保密性最强的地方还数宿山。
我很抠门,没钱之后养成的习惯,我降下车窗,对着顾云深说:“你车费没付诶!”
“我出门不带钱,你给我垫着,下次有机会合作,我会还给你。”顾云深转身对我摆摆手,如此说道。
下次有机会合作再还给我?谁能高攀上他这个大明星做搭档啊,那这车费还起来岂不是遥遥无期?
顾云深已经急急忙忙离开,我叹了一口气,只当吃哑巴亏,就在我要将车窗升上来的时候。
却看见从小区出来的许若笙,顾云深和许若笙打了照面。
司机问我要不要走,我摇摇头:“等等,一会儿走。”
我之所以不急着离开,是因为许若笙发现了我,并且用手指着我这边,紧接着,许若笙竟然和顾云深争吵起来。
08

然而,更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顾云深和许若笙两个人吵着吵着,就吵到了车子旁边。
我几乎快要被许若笙从车上拽下来,之前在宿山别墅,这个女人瞧见我和阎沥北做那样的事情,反应都没这么大。
今天,许若笙跟发了疯一样,车子没有从里面上中央控制锁,最后,我真是被她拽下来的。
顾云深挡在了我和许若笙两个人中间,他将许若笙的手从我胳膊上扯开。
接着,顾云深单手环住了我的腰肢,我惊愕地望着看上去很护着我的顾云深,真想当着许若笙的面给顾云深一脚。
“别用这样难以置信的表情对着我,许若笙,我也不是非你不可。”顾云深无情的嗓音,冒了出来。
我顿时领悟,原来,顾云深拿我当挡箭牌呢。
我没有当炮灰的习惯,想要挣脱顾云深的手,他怎么也不肯放开我,我就要开口说话。
顾云深眼见着我要拆穿他的‘戏’,黑影朝我压过来,他的唇覆盖在了我的红唇上。
我的脑子,顿时间嗡声一片,顾云深吻了我,他吻了我……
我双手捶打着他,示意他放开,可顾云深变本加厉,手扣住我的后脑勺,怎么也不离开我的唇。
顾云深和我,给许若笙来了一场免费的亲吻表演。
我的不情愿,是个明白人都能看的出来。
许若笙失望的声音传来:“如果你要用别的女人来气我,那是你的事儿,我来,只是为了通知你,七月底,我会订婚,当然,来不来也是你的事。”
许若笙的话音一落,僵住的人不止是顾云深,还有我。
阎沥北和许若笙七月底要在哥本哈根订婚,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我听到还是会不舒服。
我这几天才想明白不舒服的原因,那是因为,我不希望自己介入别人的家庭,免得落得一个像母亲一样拆散别人家庭坏女人的臭名声。
顾云深即便演技再好也演不下去,他终于放开了我,面对着许若笙,可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在我这里骄傲惯了,就算发请柬也跟下命令一样,高傲的程度在我这里也是有限的。”
我就是个吃瓜群众,看着俊男靓女两人暗地里‘刀光剑影’。
“你玩谁都行,她不可以。”忽地,许若笙指着我。
真是躺着也中枪,怎么又扯上我了,我还没和顾云深算方才的账呢。
许若笙越是这么说,顾云深越是和她逆着来,说:“我还偏偏就是喜欢上了她。”
这样的鬼话,亏顾云深说的出,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呵!”许若笙冷笑了一下,道,“据我所知,你们两个人根本就不熟,云深,你身边有什么人,我一清二楚。”
哦,一清二楚,看来关系不简单,我如此想。
顾云深却低头,闻了闻我的发香,脸上有陶醉的表情,我却被他这样的小动作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挑衅地对许若笙说:“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负数的肢体接触,会让人超越时间的距离升华感情。”
大家都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孩,我听得脸红,两个人若是肢体接触要为负数,不就是男进女身?
可事实上,我和顾云深什么时候做过那样的事情?
许若笙很不高兴地叫了一句:“顾云深!”
“别这么叫我,你还不配。”顾云深的话,让我很吃惊,许若笙也怔在了原地。
顾云深为什么口不对心?之前他为了逃脱狗仔,挤上我打的出租车,快速赶来临里,不就是为了见许若笙么。
“去做你的豪门贵太太吧,恭喜你,终于攀上了阎沥北的高枝,难为你这几年在我身边委曲求全。”他一字一句,决绝又冰冷。
从这样的话里面,我得到了信息,顾云深和许若笙之间真的有过一段感情,但现在他们分开了,只因许若笙攀上了阎沥北。
我也有过被最信任,并且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最爱的人抛弃的经历,正是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我没有再挣脱顾云深的手,配合他演戏。
许若笙变得没底气,她用劝慰的语气对顾云深道:“她前几天还在和阎沥北上.床!”
我怎么也没想到许若笙会当着顾云深的面,揭我和阎沥北之间的老底。
“那又怎么样,我爱她就够了。”顾云深这话,若是真情话,还挺感人。
我在心里失笑,没有表现出来。
许若笙被顾云深的话气走,顾云深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许若笙的背影。
我摇摇头,道:“何必呢。好了,戏演够了,松开你的爪子。”
顾云深的手还没来得及放开,我的手机就响了,拿出手机一看,是阎沥北。
电话接通,阎沥北开嗓第一句话便是:“在哪?”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心思并未在我身上的顾云深,回道:“我马上回来。”
阎沥北的问题被我绕开,如果我回答在小区门口,他就该问谁的小区门口,我不想和他说那么多。
“我在问你,人在哪里?”阎沥北却在电话里头不依不饶。
他向来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有些反常的阎沥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阎沥北问不出一个所以然,他将电话切断。
我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扔进挎包里。
再抬头,我发现顾云深正盯着我看,我哪里有闲情逸致继续和顾云深演恩爱戏码,况且许若笙已经不在现场了,演得也没意思。
“阎沥北对你还真……关心。”顾云深似乎很看不起我和阎沥北之间的复杂关系。
顾云深没经过我的同意,非但利用我还占了我的便宜,他不感激我,或者不向我道歉就算了。
还用这样的表情对着我,我不开心:“和你无关吧,顾大明星,下次要演戏的时候,记得和我打个招呼,刚刚,真想扇你一巴掌。”
我做出要揍他的动作,吓唬他,他倒是很配合地做出了躲闪动作。
我转身就要离开,别墅里,还有一个难缠的主等着我去解决。
顾云深却拦住了我的去路,他的表情极其严肃,认真地对我说:“Anne,别和阎沥北纠缠不清了。”
“我不纠缠阎沥北会饿死的,难不成你养我?”我完全是开玩笑,顾云深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复杂起来。
我见他欲言又止,笑得更开心了,不过,我忽然明白过来他说让我离开阎沥北的原因。
我对着顾云深说:“你是怕许若笙和阎沥北订婚之后,我和阎沥北牵扯不清,许若笙就会过得不开心?”
顾云深沉默了,我虽然和顾云深不熟也不了解他,可我有一种直觉,他默认了我的猜想。
“既然还爱她,何必在分开的时候,把话说得那么绝情。”我不明白,实在太困惑了,所以我心里如何想便直接对着顾云深说出来。
顾云深只说了一句话:“你不是我,你也不知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究竟多乱,我这么做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不过,有点你没错,我还爱她,可她……就是仗着我爱她,所以……”
所以什么?我等着顾云深的后话,然而,顾云深淡淡一笑,深吸一口气,道:“不说了,早些回去吧。”
我也没追问,就要上车的时候,他朝我叫了一声:“Anne!”
我反头,见顾云深指了指唇,真挚地说道:“很抱歉!”
“知道就好。”怪他只是一瞬间,我背着身对他摆摆手,上了车,关上了门。
车子远离了临里,我告诉司机去宿山,司机说只能开到宿山的分叉口,那边只有私家车才能进去。
我点点头,对司机说,到了我会用两条腿走。
将近五十分钟才到宿山,付了所有的车费,我踩着高跟往宿山别墅走。
别墅里,有着悠扬的钢琴声,熟悉的乐曲《人生若只如相见》。
我站在别墅门口迟迟没有按下密码,蹲在围墙下,静静地听着,我的思绪飘回很多年前。
“沥北,雅雅若拿不出节目,你做哥哥的,也会被学校的同学议论。”继父劝阎沥北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畔。
那时,我为了准备迎新晚会的节目,求钢琴水平倍儿棒的阎沥北教我,他不同意,是在继父的劝说下,才勉为其难答应收我做‘徒弟’。
家里的钢琴是阎沥北从以前的家带过来的,平常他不让我碰,所以,当他手把手教我的时候,我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
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那段时间他又整天和我在一起练钢琴,难免被阎沥北碰到我大姨妈造访的日子。
至今我还记得,坐在阎沥北日常练习钢琴的凳子上,我只觉肚腹一股热流向下坠落之感不断加快速度。
当时简直是‘浴血奋战’,阎沥北察觉我的不对劲,问我怎么回事,我不好意思说。
他也老大不小了,知道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红得像个柿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阎沥北黑着脸看我,最后竟然连着凳子和我一起抬进了浴室,他对我下了命令:“连人带凳子洗干净了出来。”
等他再来的时候,敲了敲浴室的门,我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打开门,露出缝隙。
他却毫不避嫌地将门推开更多,不过我一直躲在门后,他看不见我,阎沥北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进来。
袋子里,装着女生用品还有我干净的衣服,这些东西原本都放在我的房间,他却拿过来了。
我将东西拿出来,却掉出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他那好看的行书字:红糖水已经泡好,出来记得喝。
我心里说不上哪里怪怪的,没头没脑地对阎沥北说:“哥,你是不是也这么照顾过别的女生啊,不然怎么这么懂女生生理期需要什么。”
他送了我一句话:“你以为都像你猪脑子。”
“可我也没见过哪个天才非要懂这个。”我自顾地嘟囔道,又求他,“哥,学另外一首好不好,那些实在太难了,我学不会。”
或许是我央求奏效了,阎沥北同意地嗯了一声,后来,他教了我一首他认为简单我依旧认为难的钢琴曲《人生若只如相见》。
忽地,钢琴声骤然停下,我还没有从思绪中抽离,一双休闲鞋进入了我的视线,阎沥北居家的穿法。
阎沥北从里面走出来,此刻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蹲着的我。
头顶响起阎沥北富有磁性的嗓音:“还知道回来。”
回来,回家吗?我没有家,这只是阎沥北的家。
我没有吭声,缓缓站起,阎沥北却将我打横抱起,我极不安分地在他怀中叫嚣着:“你放我下来。”
他哪里会理会我,直到进了客厅,他将我往沙发上一扔,倾身而来,没等我起身,双手撑在我的身体两侧,将我禁锢在沙发和他的胸膛之间。
阎沥北沉着脸,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不要和顾云深来往。”
我自然记得,可是阎沥北怎么知道我见了顾云深。
“又是那个大嘴巴和你说的?”我猜测是许若笙。
阎沥北却如此回答我:“不要老是用这样的词形容若笙。”
呵,还没订婚呢,就开始护短了,我嗤笑了一声,阎沥北将我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如此讨厌我用这样的表情对着他,于是,他挑起我的下巴,警告的语气:“再笑啊!”
我笑不出来了,阎沥北上下扫了我一眼,我即刻惊醒,那条项链还在楼上的行李箱里,而我提现之后说去宝格丽买项链,阎沥北一定发现我什么都没带回来。
果真,阎沥北问我:“项链呢?”
我语塞,他剑眉微挑,我没回答,他也没有追问下去,更没有拆穿我。
这个男人的心思缜密,并且每次都隐藏的很深,他的表情里含着我都看不懂的深意。
阎沥北将我从沙发上拉起来,然后带着我一路走到了卧室,我瞧见他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上面有着Cartier的字样。
他把礼盒递给了我,不并不明白阎沥北的意思,他说:“晚宴,你需要首饰。”
阎沥北明显知道我并没有买项链,恐怕,在一开始他就知道我要钱并不是为了买项链,所以才会私下准备首饰。
我接了过来,打开礼盒,里面是Cartier发布会上陈列的Magicien系列的高级珠宝,项链、手镯、耳环整套极其耀眼,价值不菲。
似乎一直以来,他对我花钱都很舍得。
可为什么去年他要断了我的花销?如果不是他截断了我一切的后路,我不至于连一碗饭还要前经纪人施舍。
阎沥北的嗓音轻淡,问我:“喜欢吗?”
“没有女人不喜欢珠宝,何况还是这种天价的。”我露了笑颜给他,笑是由衷的,我是真喜欢。
阎沥北伸手从里面拿起了项链,绕到我的身后,他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肌肤上,他的手绕过来,给我戴好了项链。
紧接着是耳环,他准确无误地找到我的耳洞,轻轻地将耳环挂在我的耳垂上,他的手擦过我的耳背,用欣赏的目光凝着我。
最后,是手镯,他一手拖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将手镯套在我的手腕,没往里推一下,总能让我感觉掉进了他的网。
他的每一个动作有意无意的撩拨,让我心慌意乱,我的脸本能地热起来,阎沥北睨了我一眼,微微上扬了唇角的弧度。
阎沥北朝我吻来,好似,此时此刻的氛围刚刚好。
和往常不一样,没有惩罚的戾气,甚至有着我曾经极其奢望的温柔。
可越是如此,我的心越不安,正在我身体不受控要迎合他的时候。
阎沥北忽然覆在我的耳畔,对我说:“你喜欢孩子吗?”
我浑身一震,猛然放大了朣朦,惊恐地看着他,我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他并没有再重复之前的话,却用行动告诉我,他那可怕的想法:要我给他生孩子。
阎沥北将死死地按在墙上,每一下都深到让人无法呼吸,我几乎要被撞得窒息,他却留在我的身体中。
原来,之前的温柔都是假象,这个男人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阎沥北故意将属于他的东西灌入我的身体中,我陷入了极度恐慌的境地。
孩子……我死都不会给他生孩子。
玩物就是玩物,在我心里绝对不会和感情划等号。
我用脚踹他,下一秒我的双腿却被阎沥北按住,他打量着我,道:“你还有力气踹我。”
“你没听说过狗急了还会跳墙?”我愤懑地对他说。
他能够感受到我究竟有多么反感给他生孩子,但阎沥北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我能够理清他的思路,我越是反感某一样东西,他越是要和我斗着来。
阎沥北就是个‘州官’,只许他放火,不许我点灯,他总是用行动将我身上的逆鳞刮干净,哪怕让我鲜血淋漓。
我很难受,说不出来究竟有多难受,孩子两个字就是我的梦魇,时时刻刻缠绕着我。
他席卷着我躺在了大床上,直到卧室里,响起了我的哭声,阎沥北的动作才有所缓和,他撤身躺在一旁轻喘着气息。
我蜷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自己,可能哭得太猛了,一下子没喘上起来,哽住了,呛得我连声咳嗽。
阎沥北单手枕着头,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我越是看见他的笑脸,我的心越是不痛快。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究竟什么时候,我能让阎沥北也常常锥心噬骨的滋味?
他朝我拢过来,我害怕地往旁边退,床的位置有限,我压根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几近边缘之地。
再退,我便感觉到一阵空气,眼见着阎沥北的手伸了出来,我还以为这个男人会伸手捞我一把。
可他并没有如此做,他眼睁睁地瞧着我从床上摔到地上,好在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我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
就在我想爬起来的时候,阎沥北却快速从另一边窜过来,趴在床沿俯看我:“怕我?”
废话!
可我不肯示弱,瞪着他:“我才不怕你。”
刷地,我被他从地上扯上了床,我懵了,压根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咬住了我的唇瓣,道:“嘴硬的女人,真不讨喜。”
我很怕他再来一次,最近两个人的欢爱实在太过频繁,孩子的命中率很高。
之前他还会主动将避孕药扔在我面前,可近两天,或许是他忘了,他再也没有给我吃过药。
不过,我自己有去药店里买药吃,没办法,他在这方便喜欢最直接的感受,受委屈善后的人只能是我。
而今天,我只觉得他脑子压根不正常,怎么会想要孩子。
我又想到许若笙,我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当阎沥北放开我的唇瓣之时,我立马提醒他:“你是马上要订婚的男人,注意分寸。我们之间已经够牵扯不清了,整出孩子算个什么事儿,你唾弃我还不够,还想用一个新生命来折磨我?”
阎沥北却对着我嗤笑一声,他那墨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反问我:“我说过要用孩子来折磨你?”
“你是没说,但我实在想不出你想要孩子的原因。”我是真的惶惑,而且不安。
他却语气平淡,掀不起任何的波澜:“那就不要用你的主观意识胡思乱想。”
“至于订婚,看我心情。”阎沥北如此说。
我觉得很可笑,订婚还要看心情?
他不是已经答应许若笙了吗?况且,许若笙都去给顾云深下通知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男人。”我嘲讽他,心里有了一丝雀跃,阎沥北也有被我嘲讽的时候。
他问我:“什么样的男人?”
“把女人当做玩物,把女人的感情也当做玩物,真是无情。”我突然正义凌然地为许若笙抱不平,可我知道,我也是在感慨自己的命运。
阎沥北的指腹划过我的脸颊、锁骨、梅红一点……最后抵达敏感地,我猛然一缩。
“玩物,是这样玩吗?”他每到一处,便如此问我。
我哑言,这个男人喜欢玩文字游戏,我说不过他。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和她订婚的前提是,她尽快解决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可没有给人戴绿帽子的习惯。”
许若笙怀了孩子?这样的话从阎沥北的口中说出来,不得不信,因为他不会说谎。
可是,阎沥北名知道许若笙有孕为什么还愿意订婚?
还有,孩子是谁的?难不成,是顾云深的?
很多疑问,顿时间在我的脑子里面放大,阎沥北瞧着疑惑的我,可他面色依旧平静。
虽然我有很多问题,可最后我沉默了,我不知道如何开口问他,或许,他也不会再说。
我劝说他离开我的身:“差不多就够了,晚上出席宴会,你总不希望我带着一身的痕迹展示在人前。”
“裹严实就好。”他如此霸道,看光我只能是他,去宴会还不允许我露肩膀。
八点左右,我和阎沥北坐同一辆车去宴会场地。
到了目的地,他极其绅士地给我开门,让我的手挽着他的胳膊,朝宴会场地走去。
我穿着很保守的黑色裙子,简约却典雅,尤其配上整套昂贵的珠宝,更是高贵如黑天鹅。
可我深知,他要将我打造成什么人,都是他意愿,实际上我的外表和我的处境压根不符合。
当我和阎沥北走进众人视线,我很显眼,只因身边被我挽着的男人太过耀眼。
众人私下开始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料到阎沥北会公然带着女人来宴会场。
在场的虽有记者,却没有人敢用镜头对准阎沥北,谁都知晓,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阎王爷,不然下场很惨。
很多女人朝我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倘若眼神可以杀死人,我早就死过千白回。
然而,我并没有因此获得多大的优越感,没有人知道,我正在经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敏感,又或者是我太过心虚,身下在颤动的东西,明明没有发出声音,我却极其害怕被人听到声响。
阎沥北这个变态,我在心里骂了他N多遍,当年那个看上去正面阳光的大男生,现在成年之后竟然喜欢在公共场所玩这种暧昧游戏。
我来宴会之前,压根不同意将那东西塞进去,可我没有退路,只要他做了决定,我就必须执行。
我的双腿发软,身体本能地迎来快意,我双腿微弯,扶住了阎沥北。
阎沥北笑意深深,稍稍凑近我的耳,道:“你这动作太明显了,在场不少人有这样的经验,你是想被人看出来吗?”
如果说,阎沥北是变着法子羞辱我,那么恭喜他,阎沥北成功了。
我真的觉得很难堪,在别墅里怎么玩,我都没有怨言,可在公共场所,我也是羞耻心的。
那东西的遥控掌握在阎沥北的手中,他的手随意地放在口袋里,他也很随性地调节那东西的速度。
时而加快,时而减慢,每次都让我从天堂跌入谷底,又从谷底升上天堂,我快要崩溃了。
我五指收拢,掐在阎沥北的胳膊上,实际上,我使不上多大的力气,所以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阎沥北用听上去极其好心的语气对我说:“扶好。”
热流铺陈在我的脸颊上,我红了脸,最后漫延到了耳根子。
“阎沥北,你不得好死。”我脑子和身体一样不受控了,对着他咒骂了一句。
阎沥北并没生气,而是说:“彼此彼此,我不得好死,你也不能独活。”
他自然没道理生气,此时此刻,我的狼狈,就是他的快感,真的,我觉得他就是个十足的坏蛋。
不少人为了攀上阎沥北,端着酒杯来拍阎沥北的马屁,我瞧着一个个马屁精,换做寻常我一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现在,我被那东西折腾的要死要活。
趁着人少的时候,我求他:“够了吗,我能拿出来了吗?”
阎沥北看了一眼忍着痛苦的我,他嘴角的笑,如此瘆人,我忍不住蹙眉,他却伸手将我的眉抚平。
“去吧。”他同意我拿出来,并且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关闭了那东西。
我如临大赦,提在嗓子眼的心刹那落下来,逃也似的往洗手间里跑。
阎沥北竟然恶作剧地手再次放进了口袋,我感觉到下面的东西再次动起来,我惊恐地反头瞪了一眼阎沥北。
他却耸耸肩,极其无辜地用唇语对我道:“不小心!”
我欲哭无泪,男女洗手间在一处,只是一个左一个右,我急急忙忙进去,不小心撞到了从男洗手间出来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道歉。
然而道歉的声音极其暗哑,听不出究竟多勾人。
下面的东西还在动,该死的阎沥北,我没将东西拿出来,他打算戏耍到底。
对方扶住我,我才没有跌倒,我抬头对上一双愕然的眼,竟然又是顾云深。
他望着额际已经有了薄汗的我,瞧见我脸部滚烫发红,他关心地问我:“你没事吧?”
我侧身看了一眼女洗手间,压根没有心思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有些敷衍地回应:“我没事。”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那东西被阎沥北调成最快的速度,从未有过的感受朝我袭来。
洗手间这里极其安静,而那东西速度加快,也有了嗡声,这次,我是真的听到了。
顾云深的手还未放开我,我没脸看他,因为我感觉到顾云深的手彻底僵住。
09

阎沥北说过,来宴会的人,非富即贵,而且娱乐圈里的人也不少,很多人私下都喜欢在男女之事上面玩花样。
我瞧着顾云深的脸色刷地白了,我想,这个男人一定知道此时此刻的我,身体中塞着什么东西。
难堪两个字,我不会挂在脸上,却在吞噬着我的心。
“不好意思,我先进去了。”我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对顾云深说道。
顾云深没有说话,用沉默来面对我,第一次,面对着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我竟然有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我近乎逃离进了洗手间,有些不道德地将公共场所当做私人的地盘,砰的一声,我从里面反锁了洗手间。
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站稳,双腿极致瘫软,我倒在地上。
我并不想被来洗手间的人瞧见一个女人这副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饥渴到变态的地步。
我伸手将东西拿出来之后,恨恨地扔进了垃圾桶,抽了好几张纸盖在上面,眼不见为净。
“阎沥北,我恨你!”我碎碎念,从地上的爬起来,双手撑在洗手池的边缘。
我是真的很恨他,可我明白,没有爱,哪里来的恨,而且,有多爱就会有多恨。
镜子里面的我,面色绯红,那是高.潮之后的表现,我痛恨拿阎沥北没有办法的自己。
我掬起一捧水,猛地浇在脸上,冰凉的水,让脸上的热潮消退了很多。
低眉的一瞬间,我瞧见自己手背上的痕迹,并不深,甚至快要淡化地看不见。
但是只有我自己清楚,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在美国的时候,我曾面对着镜子,一拳砸过去。
那时,我歇斯底里,哭喊着阎沥北,也可怜巴巴地叫着哥哥,他却从未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白天到黑夜都被绝望笼罩着的我,没自杀,真是万幸。
当然,我也不知道阎沥北晓不晓得我如此自残过。
因为看管我的人,当时除了请医生过来包扎只说了一句话:“你疯了也不会有人来,何必呢。”
现在的我,不会这么做,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那样的场景,都会觉得自己很傻。
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命只有一次,这世界,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更没人会疼你。
所以,我从此以后的日子都过得很潇洒。
当然我命运的转变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因为阎沥北断掉我的经济来源。
我反身,靠在洗手池的边缘,双手也反撑在边缘处,我望着洗手间的门,一下又一下被人从外面敲响。
“谁在里面啊,这又不是你家,怎么还从里面反锁了?”外面的女人表达着内心的不满。
我用无声面对着那焦急不悦的声音,那一刹那,我的脑子里面都是空的。
就当我调整好心情,准备上前开门并且对她道歉的时候,外面又多了一记声音。
这声音是顾云深的:“不好意思,我朋友在里面,她马上就会出来。”
那女人许是见了娱乐圈的大帅哥顾云深,激动地尖叫起来:“给我签个名好嘛?”
“可以!”顾云深谦和的态度,让在里面听到所有对话的我心猛然一颤。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阎沥北也是如此对我的,我要什么他都会想办法给,当然我也不会提无理的要求。
阎沥北那时对我百依百顺,我觉得有哥哥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的心,很疼,比起身体上受的,疼了千百倍。
望着紧闭的门,我的眼眶渐渐湿润了,视线模糊起来。
顾云深,我们是朋友吗?我从来不记得,我还有你这样的朋友。
我想着顾云深之前说的话,自顾地失笑起来。
外面变得极其安静,我打开门走出去,没想到顾云深还等在外面。
他瞧了一眼脸上还带着水珠的我,默默地从兜里拿出了男士方巾,递给了我,对我说:“擦擦吧,会场有记者,就算不会拍你,看到私下也会议论。”
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接过,我随意地擦了两下,便将东西还给了顾云深。
我道了一声谢,就要绕过他离开,我总觉得,他不该对我这么好。
没理由的好,会令没有安全感的我,感到恐惧。
每一次有这样的感受,我都很清楚,源头来自阎沥北。
我才朝旁边迈开一步,顾云深伸手拉住我的手,力道将我拉拽回来,他的手抬起,开始给我细细地擦拭着。
“就没见过你这么不注重仪容仪表的女人。”顾云深严肃的说。
我望着他,有些出神,可我脑子里,都是阎沥北。
“雅雅,把头发梳起来,精神一点……这么大的姑娘了,还不注意打扮……”阎沥北的声音环绕着我,仿佛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就在昨天。
也是因为阎沥北的话,我很少披着头发,有的时候周末,我还会缠着阎沥北给我扎头发。
刚开始,阎沥北扎得并不好,熟能生巧,后来却有模有样。
我的心从在洗手间里开始就不怎么舒服,现在更难受,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于是,我问顾云深:“你有什么目的?”
顾云深手里的动作一顿,接着,他脸上露出了好笑的表情:“你这女人还真是多心呐!”
“我和你没那么熟。”言外之意,不得不防,我耸耸肩。
或许是为了逗我笑,又或者是故意逗我,他开玩笑地对我说:“男人对女人好还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对方爱上自己。”
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好笑,因为我的视线越过顾云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阎沥北。
我条件反射地推开顾云深,顾云深茫然地看着我,还问我:“怎么了?”
顾云深反头,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他见到阎沥北一点都不紧张。
不过,我想想,为什么要紧张,我又没有做亏心事,所以,我一下子变得坦然多了。
阎沥北朝我招了招手,脸色黑沉地命令道:“过来!”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我像一只听话的宠物,主人一招手,我就屁颠地往阎沥北的方向走了。
阎沥北宣誓主权一般,当即搂住了我的腰肢,我和阎沥北的胸膛紧贴,他摸了摸我的脸颊,动作如此轻。
可我近距离和这个男人接触,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戾气。
阎沥北的大掌,将我的手裹在掌心,这样的碰触,让我更加抵触,比他压在我的身上还要抵触几分。
太过亲昵了,不是么。
我以为阎沥北会带着我直接离开,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阎沥北和顾云深好似针锋相对地站着。
这两个人算起来是上下级的关系,顾云深是GM旗下栽培得最好的明星,可这两个人关系并不好。
“云深,不要得寸进尺。”阎沥北叫顾云深的名字,比较和气,但这是警告。
顾云深却笑了:“我怎么得寸进尺了?”
“我能将你推到令人瞩目的位置,也能让你跌入谷底,有的时候,规矩一点总没坏处。”阎沥北这一次的语气,俨然要和气许多。
这话,同时也进入了我的耳朵,我总觉得,阎沥北有画外音。
也许,阎沥北并不是说给顾云深一个人听的,这样的警告同样也适合我。
然而,我再看顾云深,依旧是放浪不羁的态度,他似乎,并不在乎。
阎沥北拉着我离开,身后却响起了顾云深疑问的嗓音:“因为她?”
不论是阎沥北,还是我,都停了下来。
我也看了一眼阎沥北,淡漠的男人,怎么可能因为我去警告顾云深。
“因为你身边的女人,所以终于要忍不住要对我进行警告?”顾云深再次开口,却将话说得如此直白。
顾云深和我猜想的其实差不多,阎沥北脸上却挂上了失笑的表情,他的回答和我、顾云深猜想的完全不一样。
阎沥北说:“我是不想看大好年华的你,好端端地作死毁了自己的前途。”
紧接着,阎沥北反过头去,对着顾云深说:“你现在前途无量,带来的金钱和地位,别人可望不可即,可是中国有句俗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人,要懂得忆苦思甜,曾经你的生活是怎样的你还记得吗?如果你愿意回到从前过那样的生活,我不会干涉。”阎沥北语气平平,和他淡然的态度一致。
顾云深脸上即刻有了愤愤不平的情绪,其实不用徐悠说,我也能从网上得知顾云深的背景。
顾云深有一个称谓,就是国民王子,不就是爆红之前的背景太过平庸还特别凄惨么。
他是个孤儿,能有现在的一切,除了他自身的条件优越,真的和阎沥北分不开关系。
“我亲爱的大BOSS,你真以为我喜欢现在的生活。”顾云深失笑着说完,将手里的方巾往地上一甩,离开。
我和阎沥北瞧着顾云深的背影,阎沥北暗沉的声音传来:“人都走了,还看。”
我还没来得及抬头,阎沥北就扣着我,视线紧逼我,道:“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少和顾云深接触。”
阎沥北这样的话,他不止说一两遍,而我也听烦了。
望着他捏住我胳膊的手,我半妥协,半不耐地应声:“知道了。”
他倒也没有为难我,我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和他的紧扣,我并不喜欢被他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我试着挣脱阎沥北的手,他却施加了更大的力道,逃不出他的五指山,我只好依着他。
不过,快要走到宴会场地的时候,我发现了许若笙。
她穿得很低调,一身素净的裙子,反而衬得她很美,她是个尤物,我一直这么认为。
此时,许若笙正端着酒杯亲呡了一口,我想起了阎沥北的话,许若笙现在怀着孩子。
或许,是一种本能,我竟然在想,做了母亲还能喝酒?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不止我一个,阎沥北忽然松开了我的手,朝许若笙走过去。
我怔怔地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我就像一个别人突然不要的东西,被他扔在了这里。
若是有一面镜子,一定能照出我脸上苦涩的笑容。
我随手端了一盘小点心,也朝许若笙走过去。
还没走到阎沥北和许若笙面前,我就听到阎沥北严厉的声音对着许若笙:“你不顾及肚子里地孩子也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你不能喝酒。”
听到这样的话,我笑了。
若不是阎沥北之前和我说过许若笙孩子的事情,此时此刻听到他这么说,真的容易误会许若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阎沥北的。
他那么关心许若笙的身体,以及种种。
可是,这个男人从我十八岁以后,从未如此关心过我。
也不知怎的,我木讷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人,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倘若怀孩子的人是我,阎沥北也会如此担心我吗?
许若笙难过的声音扰乱了我的思绪,她对阎沥北说:“你难道不生气吗,它不是你的孩子,你不是给了我一定的期限解决它么,现在不是正好。”
我离开阎沥北的时间太长了,在这座城市中,没有人敢挖阎沥北各个方面的信息,自然也不敢轻易挖掘阎沥北身边的人。
所以,我也很难从别的地方去了解许若笙、阎沥北以及顾云深之间的纠葛,他们这几个人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还要我进入了这几个人的生活,才能慢慢得知。
我盯着阎沥北,想听听他是如何回应许若笙的,似乎,阎沥北也注意到我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阎沥北睨了我一眼,才将视线转移到许若笙的身上,而许若笙喝醉了,并未瞧我。
“若是弄掉孩子伤身,你就留着吧。”阎沥北如此道。
我的心顿时坠落到谷底,说不上来听完有什么样的感受,许若笙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瞧着阎沥北。
“沥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若笙清醒了许多,问他。
阎沥北却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回应她:“我知道。”
他们两个人就好像是在唱双簧,我就是个看戏的人,他们的恩爱戏码,却让我难受。
这个地方我待不下去,于是,我扭头就走,转身的幅度太猛,七公分的高跟害得我崴了脚。
即便很疼,我还是强忍着,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阎沥北并没有追上来,我却仍旧反头看了一眼,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又在渴望什么……
我不自禁地手覆在腹部上,钻心的疼,却不是身体上的,千万缕的情绪好似波涛汹涌的海浪将我掀翻。
“这是谁呢?”
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我很熟悉,是席曼。
我隐去脸上的情绪,反头看了一眼走过来的女人,我明显感觉到四个字:来者不善!
“你这种十八线也能来这样的宴会,瞎了眼。”她讽刺地对我说,紧接着,上下打量着我的穿着和配饰。
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妒忌,席曼向来讲究品牌,我身上穿的、戴的,无一例外都来自顶级奢侈品牌,她又怎么看不懂呢。
席曼走向我,手伸过来碰了碰我的项链,我躲开。
她却笑了起来,然后悄悄地凑过脸,对着我的耳朵问:“真攀上阎王爷了?”
“是又怎么样。”我不怕她,直接回应了她。
然而,就是因为我不怕她,席曼才会如此讨厌我。
“那恭喜你了。”她开始用和气的口吻祝贺我。
但我知道,席曼这么说,不过是表面的客套。
“不过啊……”席曼的话锋一转,道,“你现在一个人跑出来,不就是斗不过宴会上的许小姐吗。”
我看了她一眼,看来,席曼知道一些有关许若笙和阎沥北的事情。
我保持沉默,席曼却侃侃而谈:“许小姐和阎王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至于你,玩玩就罢了,迟早是阎王爷不要的破鞋,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情还是别想的好。”
“我可没想过要成为阎沥北的女人,倒是你,飞不上枝头,没地方发泄才来找我吧。”我冷笑着回应她。
席曼顿时扬起了手,想要扇我一巴掌,我眼疾手快地拽住她,将她的手狠狠甩开。
我警告她:“你是娱乐圈一姐又如何,别再我面前逞威风,我不吃你这套。”
“Anne,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她见我不理会她转身离开,在后面叫嚣着。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头朝她微微一笑,道:“死过一次的人,是不怕死的。”
席曼气急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逗乐了我,她哪里知道我的性子如此受不得人欺负。
“许小姐在阎王爷的心中可不是一般的地位,就算她怀了别人的孩子,阎王爷不是照样要和她订婚。”席曼没完没了起来,依旧在后面说着。
我却因为席曼这样的话停了下来,阎沥北从未对外宣布要订婚的事情,那么,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还有,孩子的事情若不是阎沥北对我说,我全然不知道腹部平平的许若笙怀了孩子。
我犹豫了一秒,问席曼:“孩子是谁的?”
“野种。”她说话向来刻薄,我习以为常。
不过,有一点我却得出了结论,孩子一定不是阎沥北的也不是顾云深的。
之所以我会如此判断,完全是因为,席曼和顾云深在一个圈子里面,两个人的影响力都很大,私下他们做搭档,交集必不可少。
倘若孩子是顾云深的,席曼这个藏不住事情的女人,一定会直接说顾云深的名字。
“从这件事情上,你能瞧出阎王爷和许小姐之间感情有多深,当年若不是许小姐,阎王爷死了都没人知道。”
席曼最后的话,却让我有些意外。
什么叫做他死了都没人知道?难不成阎沥北也经历过生死劫?
我艰涩地问出声:“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年底,不然,你以为许小姐怎么能套牢阎王爷,人家用的是生命,你用的不过是身体,完全没有可比性。”席曼嘲讽的语气越来越弄,气焰还挺嚣张。
这次,席曼转身先走,却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这里,我脑袋有些放空。
去年年底,我的经济来源开始被阎沥北截断,这么算来,不是他有意的,而是因为他出了意外?
可是,他好了之后并没有开始找我,难道他真的不知道我离开了美国回来了吗,况且,他好了之后,也没有立即打钱给我,很多事情根本就说不通。
我脑子里面一团乱,我坐在草地的长椅上,捏了捏眉心。
是,有一点席曼没有说错,许若笙用的是生命,我用的不过是身体,所以,我没有必要去纠结阎沥北对许若笙好。
也难为许若笙了,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还有宝贵的生命,才套牢阎沥北。
“怎么跑这里来了?”甘醇的嗓音从我的头顶传来,是阎沥北。
我缓缓抬头,望着他。
男人此时逆光站着,比例恰到好处的五官,说不出来多精致。
“你不觉得这里的空气很新鲜吗?”我答非所问。
阎沥北理了理西装前面的扣子,从而挨着我并肩坐下来,我忍不住地往旁边挪了些位置。
我有意的保持距离,阎沥北不悦,他一手捞住我,将我扣在他的怀中。
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不刺鼻,却让人陷入恐慌,我总觉得他是个危险分子,和当年我认识的哥哥完全不一样。
“吃味儿?”他凝着我的脸,问。
我尴尬地笑出声来,道:“你瞎说什么呢。”
“你跑出来不是因为我和若笙?”虽然阎沥北的语气是疑问,实际上是肯定。
“不是,我只是想喘口气。”我的话还未落下,阎沥北顿时朝我覆盖而来,他咬住了我的下唇。
越来越重的力道,让我尝到了血腥味儿,我紧蹙着眉头,趁着喘气的空隙,叫着他的名字。
我的唇被他咬破了,阎沥北放开了我,望着他的杰作,极其满意。
他的指腹轻轻抚摸着我的唇瓣,问我:“席曼和你说了什么?”
阎沥北看见了席曼?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阎沥北:“她和我说,你去年年底,差点死了。”
10

席曼能说什么,不就是说他快要死了吗,我虽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我忍住了。
我在他的折腾下,比死了还惨,他若是生命上有危险,又算什么?
我的想法如此歹毒,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怕。
然而,我知道原因,那是因为我常常觉得命运不公,他能安稳于世,我却要备受煎熬。
我身体里面,好似住着两个唐雅,一个爱阎沥北的,一个恨他的。
“你招惹的女人,除了威胁我,也没别的话可说。”我如此回答阎沥北。
而他也信了,阎沥北的视线转移到我的脚上,之前,瞧见他和许若笙亲近的态度,我狼狈逃离,崴到了脚。
以至于,到现在还带有清晰的疼痛感,他扶着我起来,问了一声:“还能走吗?”
我疼是没错,可能走也是事实,我却摇摇头,对他说:“不能。”
我倒是想看看,我不能走他要怎么办,其实我觉得自己会像一个没有用处的垃圾一样被他扔下。
但阎沥北并没有这么做,他一声不吭地将我打横抱起,我的耳朵紧贴在他的心房处,听着他那心脏一下一下苍劲有力地跳动声响。
小时候,我摔伤,他也是这么抱着我的,但那个时候的阎沥北会关心我,会说很多冷笑话逗我开心,让我忘记疼痛。
现如今的他,没有往昔的幽默感,有的只是年岁增长后的稳沉还有冷漠。
“其实……我能走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开始坦陈起来。
阎沥北并未因此放下我,他抱着我来到宴会场地,不过是将我放到休息室。
他对着宴会场的服务员说了些什么,接着服务员对着他点点头,服务员离开了,阎沥北才朝我走过来。
紧接着,阎沥北坐在了我的身边,将我的腿架在他的腿上,将我的高跟下脱掉。
他仔细地检查我的脚伤,脚踝处早已经肿了,难怪原本合脚的高跟鞋都开始让我觉得穿着硌脚。
休息室外头的欢闹和里面的安静,形成强烈的对比,这里如此近,近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没多久,服务员从外面推开门,拿着药膏走进来,递给了阎沥北。
这时候的门并未关上,外面优美的歌喉传了进来,我的视力很好,朝外面看过去,却没有想到带着醉意的许若笙站在台上唱着歌。
虽然我英文不好,但我听过‘lost-in-paradise’,带着古典欢快的节奏,从许若笙的口中唱出来,却带着点点忧伤的味道。
许若笙站着的位置太高,她穿着的高跟鞋也不矮,加上她有些醉,不知为何,我竟然有些替她担心起来。
若是她摔跤了,肚子里的孩子会有危险,不过我又想起了阎沥北的话,看样子,许若笙肚子里来落不明的孩子不会留下。
既然如此,我不必操那样的闲心。
我的脚被阎沥北重重一按,我疼得叫了起来,脚也往他身上一蹬,不是我反应夸张,是这个男人实在没轻没重。
他帮我处理伤口,可能这样的行为让我开始有些得寸进尺,于是,我怪嗔他:“你不会轻点?”
阎沥北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道:“轻的话,又怎么能深入你……的心。”
若不是最后两个从他的口中冒出来,我真的听得面红耳赤,他是老司机,我在他的调教下,也算个‘开车新手’。
正因如此,我听得懂他的意思。
在床上,和他每一次的欢爱,这个男人都重重地给我致命一击,他说,如此一来,就能接触最深。
甚至,他还咬着我的耳背,轻悄悄地告诉我,他喜欢后入。
那样才能深到我的骨髓中,那一刹那我仿佛几近巅峰,总是对他的技巧表现地无法自拔。
我的脸蛋发烫,他那只干净的手碰了碰我的脸颊,道:“你在害羞什么?”
我别过头,避开他的手,见他给我上好了药,便将脚收了回来。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不容分说,阎沥北便拿出手机开始拨打司机的电话。
即便他打算让我回去,他甚至连送我去车上的意思都没有,还打算让司机过来将我扶走。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车。”说着,我便站直,就要往外头走。
他并没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拉住我,阎沥北面对我离开,无动于衷,仿佛刚才给我上药的男人压根不是他。
然而,我刚走到外面,就听见宴会场地一阵阵的尖叫声,我朝声源看过去。
台上唱歌的人早已经不见踪影,但人们都围着台下不知道在议论什么,有人尖叫着:“天啊,流血了,叫医生,快,打120.”
我之前在休息室里面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许若笙从台上掉了下来。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那一刻,有些懵片的人是我。
等我反应过来,瞧见阎沥北从休息室里面冲出来,朝人群中跑去。
他脸上担心的表情那么明显,好似生怕跑慢了一点点,就会后悔终生似的。
原本想要跑过去看看情况的我,收住了脚步,我的眼前,脑海中血红一片,我死死的紧闭双眼。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阎沥北已经将许若笙从人群中抱了出来,许若笙衣服上的血迹那样鲜艳。
一个还未出生的生命正在因为这场意外悄然流逝着,我觉得很残忍,真的,即便我没那么喜欢许若笙,可我觉得一个女人经受这样的事情,有些可怜。
哪怕,许若笙不要这个孩子,哪怕,这种意外正好如了许若笙和阎沥北的意,我还是觉得很闷,整个人都不舒服。
阎沥北抱着许若笙从我的身边走过,他压根不顾及任何人的眼光。
虽然没有人敢当着阎沥北的面议论他,但众所周知阎沥北和许若笙配一对,就差对外宣布两个人订婚的事情,今日阎沥北抱着流产的许若笙,等于间接承认许若笙怀了阎沥北的孩子。
可孩子并不是阎沥北的,我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情。
今日发生这样的状况,很有可能不是意外,要么就是许若笙太有心计,算准了阎沥北会当着众人的面抱走流产的她。
这样容易造成了众人的误会,可以杜绝别人知晓她给阎沥北戴绿帽子,也能利用众人的误会,逼着阎沥北非和她订婚甚至结婚不可。
但也有可能是阎沥北和许若笙之间商量好的一场闹剧,我仔细观察了阎沥北瞧见外面发生状况的表情,他面色淡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足以说明,阎沥北的心里面真的有许若笙的位置。
这个男人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从来不吃哑巴亏,那么精明的阎沥北,竟然真的会顺着许若笙的心,抱着她离开,除了有心上的位置,我无法理解。
我的视线从未有一刻离开过阎沥北和许若笙,但阎沥北从抱着许若笙出来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从未在我的身上停留一秒。
我的心拔凉,我望着众人一窝蜂跑出去看状况,等我反头,却瞧见顾云深的经纪人正费力地拉住顾云深。
这个时候会场竟然只剩下我、顾云深、顾云深经纪人三个不看热闹的,于是,经纪人的声音也大了些许。
我站在原地,恰好能将顾云深和经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可不是你的孩子,怎么,阎王爷很乐意接受那顶绿帽子,你脑瓜子进水也要戴绿帽子?”经纪人的语气不太好,看样子是真的不太高兴。
顾云深却沉脸,紧接着,甩开了经纪人,道:“你没看见她受伤了吗?”
意思很明显,现在不是讨论许若笙怀谁孩子的时候。
经纪人回答顾云深:“我看见了,我有眼睛,可她哪怕是一副破败的身体,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可想而知,你在她心里压根没地位。”
我听着倒觉得有几分道理,若是许若笙的心里真的有顾云深,那个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为了遮住这样的丑闻,早就嫁给顾云深了,怎么会花大把时间去套牢阎沥北。
我瞧着顾云深,摇了摇头,又是个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傻瓜,和我当初一样,不是么。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顾云深发现了我,他挣脱了经纪人的控制,朝我大步流星而来。
我来不及离开,就被他一把抓住。
“顾大明星,我又怎么招你惹你了,抓我干什么?”我好气又好笑地问他。
顾云深却对我说:“你明明瞧见许若笙和阎沥北在一起,你也愿意和一个女人同时伺候一个男人?”
我哑言,我当然不愿意。
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正在相处的男人,哪怕这个男人现在你恨着,也不愿意。
所以她正盘算着离开,而这种离开,必须让阎沥北抓不住把柄,同样,他也不能将我遣送到国外。
“所以呢?”我反问他。
“来我身边,做我女朋友,我也够红了,我有钱足够养你。”顾云深严肃地说,并不像在开玩笑。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天我不过开玩笑说让他养我,他却当真了。
但我知道,他不是真正喜欢我,希望我做他的女友。
顾云深这么做,只是希望许若笙安安稳稳待在阎沥北身边,从而没有任何女人和许若笙争阎沥北。
“我觉得你该跟着你的经纪人回去吃点药。”我推开了顾云深,拒绝了他的提议。
即便我如此生气地对顾云深说话,顾云深也未曾甩开过我的手,他似乎非要达到某种目的不可。
没想到这个顾云深,性子也挺古怪的,我心里怪嗔了一句。
“放开我,你经纪人看着呢,不太好吧。”我总觉得自己一不小心惹上了个难缠的男人。
当初我就不该听徐悠的话,这下好了吧,阎沥北已经够难解决,又多了一张‘狗皮膏药’。
顾云深却坚定地说:“不放!”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我没有挣扎,而是对着他的眼睛,问他。
顾云深怔住,摇摇头,我如实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狗皮膏药。”
终于,他的手松开了,在松手的一刹那,他脸上竟然划过一丝受伤的神情。
难道,刚刚我的话说得太重了?
一个大男人,这样的玩笑也开不起?
瞧着他的表情,渐渐的,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当着顾云深的面,我就好像犯了天大的醉,不可饶恕。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我轻声咳了咳,不自然地别过头,说道:“我走了。”
我刚走到宴会的入口,顾云深的经纪人却追了上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Anne,有句话我提醒你,以后注意自己的措辞,别这么说云深。”经纪人开口就是责怪的语气。
我能理解什么叫做护犊情深,他是顾云深的经纪人,自然容不得别人说顾云深。
可我真是一句玩笑话,从未想过这几个字会伤害顾云深。
但顾云深的经纪人和我解释过后,我才明白过来,只听他说:“云深在孤儿院长大很没安全感,正因如此,十二三岁的他在经纪公司密训期间,比较依赖人,伙伴都嘲笑他是狗皮膏药。”
我对顾云深的成长并不感兴趣,可经纪人说的话,却深深刻在了我的心中。
每一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也许是温馨的也许是痛苦的,他不容易,有过不少报道。
我心软起来,没有多说其他,朝经纪人点点头:“嗯,知道了。”
不过,我又加了一句:“我反正和他也没有太多的接触,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以后我口不择言伤害他。”
经纪人却颇有深意地瞧了我一眼,道:“如此一来,最好不过。”
听上去,话外有弦音,我也懒得去揣测对方的心思,嗯哼地耸耸肩,离开。
我直接回了宿山别墅,这一晚,和我所猜测的一样,阎沥北没有回来。
是的,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回来。
我在洗手间里,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精神还不错。
不过,有一个问题从昨晚到今早就一直萦绕着我:他陪在许若笙的身边,一定焦急如焚了吧?
想着想着,我不受控地越刷越快,最后牙刷的顶端不小心弄到了牙龈。
我痛得嘶声,我又觉得心很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等我再抬头的时候,腰肢上却多了一记力道。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浓重的医药水的气息朝我袭来,我知道,是从医院回来的阎沥北。
我很抵触他身上的气息,倒不是因为他在医院待一整晚,而是因为我怕闻这样的气味儿。
“想我了吗?”沙哑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里,他那炙热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背脊。
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可是,阎沥北,你是不是醉了,不然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骤然间,他将我翻转过来,并将我抵在洗手池上。
紧接着,他挤开我的双腿,将我抱起,让我坐在洗手池的边缘。
他站在我的面前,我不得不用双腿勾住他那健壮有力的腰肢,我望着眼神里含着复杂情绪的男人。
“你究竟怎么了?”我不明地问他。
他并未对我做那样的事情,阎沥北做出了让我浑身一怔的动作,他的脸,紧紧贴在我的怀中。
但更准确地说形容是,这个男人慢慢弯腰,最后耳朵贴在我的腹部上。
我止不住地紧紧缩着腹部,不敢动弹。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让我觉着他知道些什么。
不会的,那个秘密我藏了那么久,对我不管不顾的阎沥北永远没有办法知道。
阎沥北拂开我探在他额后的手,他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我看了看,问我:“你说,女人流产,是不是很疼?”
犹如晴天霹雳,我被他的话当头一击,我的心顿时间一片炎凉,我脸上却波澜不惊。
“我……我怎么会知道。”我干声回应他。
我在心里面劝慰自己:唐雅,不能自乱阵脚,阎沥北只是很担心许若笙罢了。
阎沥北对我的答案并不是很满意,他皱了皱眉,将我从上面放下来。
他不急不慢道:“你也是女人,怎么会不知道。”
我笑得很艰涩,回应他:“我是女人没错,可我又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又怎么给你说出个所以然来。”
阎沥北却笑了笑,像是在看一个人的笑话,我刚刚说的话,很好笑吗?
“你笑什么?”我问。
可他并未告我笑的原因,阎沥北当着我的面,开始解开衣衫扣子,脱掉了上身的衣裳,扔进了洗衣机。
我瞧着他那令人喷鼻血的身材,有些不好意思。
面对他,有的时候,我脸皮有些薄。
阎沥北见我站在那里有些无措,他却来了兴致,问我:“要不要一起洗?”
我瘪了瘪嘴,谁要和他洗鸳鸯浴,到时候在浴室里折腾地出不来,只会哭着后悔进狼窝。
“不了,我今天有广告要拍,要早点赶到拍摄场地。”我理了理身上稍微有些乱的裙子,如此说道。
阎沥北却靠在那里好笑地看着我,感慨了一声:“你也能有广告拍?”
我知道这个男人小瞧我,可也没有必要鄙视我到这样的地步吧。
“十八线也好歹是进圈子的艺人,怎么,我就不能有广告了?”我驳回去。
这个男人虽然喜欢惩罚我,言语上倒是对我放纵的状态,常常我顶他的话,他不会生气。
阎沥北点点头,道了一声:“当然可以有。”
我的手落在门锁上开关上,他却叫住我,问:“对了,什么广告?”
“内衣广告。”我的话刚出来,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你再说一遍!”他沉着嗓,朝我走过来,没等我再重复,他却上下扫了我一眼,道,“你这干瘪的身材,还有人找你拍这种广告,卖得出去吗?”
其实,内衣广告不是阎沥北想象中的那种节省布料的内衣,而是秋冬的保暖内衣,虽然离秋冬还有一段时间,但主办方说,这个广告预备用。
我没和阎沥北解释那么多,我兴致不差,所以开玩笑地言简意赅说‘内衣广告’四个字。
但他这么说我,我就不高兴了。
况且,进行某项运动的时候,我看着他挺享受前面耸着的高峰,这会儿说我身材干瘪,呵……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不服气地站直,然后抬头挺胸,道:“谁说我干瘪,我有料。”
“所以接了这种广告?”他忽然咬牙切齿地一把拽住了我。
“什么叫这种广告,我看你旗下的艺人也拍了不少。”我如此说。
况且我还不是他旗下的艺人,还管起我来了,想到这里,我又暗自庆幸,好在在工作上没和阎沥北扯上关系。
他冷哼了一声:“你要是今天去了,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你威胁我?”我瞪着他。
阎沥北却摸了摸我的脸颊,像是很疼爱我的样子,道:“我是给你打预防针,有些人呢,给她一尺,她就会进一丈,非要一张嘴巴挂在她身上不可。”
他拐着弯说我,指桑骂槐的事情又不是他阎沥北一个人会做。
于是,我也说:“是啊,有些人呢,就是喜欢抓住一件事情一辈子不原谅别人。”
继父的死,我清楚,母亲确实不该央求继父一起去,但死的人又不是继父一个人,里面也有我的母亲。
若是阎沥北真的记仇,非要说我母亲拆散了当初他的家庭,又间接害死了他的父亲,我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来还这样的债。
我不脆弱,可我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阎沥北,你知不知道,我也有承受不了的时刻。
这些我都不会和他说,因为说,他也不会听,所以,我方才说了那样的话。
阎沥北紧绷着脸,他一定听懂了我的意思。
他打开了门,指着外头厉声道:“出去!”
我有些委屈,但我还是照做了,倒不是我惹不起他,而是我瞧见时间真的不早,万一迟到了拍摄,以后这种广告都没得拍。
当我到了片场,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涉世太浅,被对方耍了一道。
他们竟然给我准备的是比正常内衣还要节省布料的东西,我望着让男女之间提高兴致的内衣,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狗屁!
我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被摄影师拦下。
只见,坐在摄影师后头和我前经纪人签约的合作方,朝我扬了扬手里的合同。
11

我深知已经进入了狼圈,可此时我在别人的地盘,望着那张之前经纪人签下的合同,我没有办法逃离。
但我也不会傻乎乎地任由他们戏耍,更不会穿着那样暴露的东西在摄像机前面搔首弄姿。
“合约上说,只是保暖内衣,可你们准备的东西与合约压根不符。”我正色对着合作方,我不怕他,我手里也有合约。
可对方笑了,邪笑、淫笑……总之很恶心的笑,他只是上下扫了我一眼。
好似看猎物的姿态,合作方摸着下巴,对我说:“你那份合约,不作数。”
“章都盖了,名字也签了,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我当时看了很多遍合同,具有一定的法律效益,他又如何耍赖。
那个男人站起来,朝我走过来,然后将合同往我身上一甩,他还过分地特意往我胸前甩,占我的便宜。
我恨不得上前扇他一巴掌,可我忍住了,在这个圈子里,被吃点豆腐是常有的事情。
若是万事都是用巴掌解决,我这种小虾米,更加混不下去。
“捡起来看看,不看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拍广告。”对方对着我嗤笑了一声。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有中直觉告诉我,事情不怎么简单。
我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合同,在对方的示意下,我看了一眼合同的内容,却和我之前拿到的合同完全不一样。
“怎么回事?”我皱着眉,问他。
这个人却是这么回答我的:“要去问问你的经纪人,她对你可真是好,伪造了一份合约给你,另外为了捞到更多的钱,和我签的是这份。”
又是前经纪人,我只觉得万分可笑,这东西不是我签的,那个时候经纪人总是劝我,能多接一个广告是一个。
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她在处理。
怪不得,平常她对我不管不顾,偏偏签约内衣广告的那段时间,她倒是天天围着我转。
我两手拽住合同,就要当着对方的面撕开。
“你撕吧,反正撕了我还有备份。”
他虽然这么恐吓我,可我也不是吓大的。
我依旧毫不留情地将合约撕得粉碎,我和他说:“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和经纪公司解约了,这个合同,我不负责,要找你就找她吧。”
说完,我就要离开,但他对着前面的人使了眼色,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顿时间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们不放我离开,非要我按照合同上面写的去做。
我心里害怕,但尽量不让慌张的神色挂在脸上,我警告他们:“你想干什么,你们这叫做非法囚禁。”
“囚禁,呵,你这主意倒是不错,玩起来一定很刺激。”
合作人的话一出,周边的男人顿时间哈哈大笑起来,都用着邪恶的思想看着我。
“你还真以为自己很出名,不是我说,就凭你的名气,就算拍了这样的广告,这些东西卖都卖不出去。”对方很鄙视我,比阎沥北还要鄙视我。
阎沥北鄙视地是我原有的‘硬件设施’,说我身材不行,可这些人完全是在质疑我的明星效应。
是,正因为我不红,所以,他们才敢用假合约耍我,才敢明目张胆地拦住我不让我离开。
我对着他们冷冷地笑着,然后轻嗤:“你以为我稀罕拍你的广告,这样的广告,确定不会禁止播放。”
我真不信他们还能将这种东西,拍的很唯美很文艺。
说起来,我更相信,万一我有一天红了,这些东西都会当做艳.照门被人诟病。
“你不稀罕,真是笑话。”合作方立刻拽住我,捏得我手很疼,他哪里会管我疼还是不疼,只是一味地对我厉声说,“如果不是老子见你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我找色.情女星也比找你拍广告更挣钱。”
“呸!”我不屑地吐了一个字。
对方见我地性子刚烈,直接甩了我一巴掌,我的脚因为昨晚的事情还有些疼,被对方这么大力一甩,我没站稳,倒在地上。
未等我爬起来,对方一只脚,直接踩在我的手背上,我痛得地嘶声。
紧接着,对方将我一把提起来,然后又对着我另外一边的脸,甩了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很响。
我感觉到了耳鸣,男人对女人动起手来,是真的狠,他才不会管男女之间力量悬殊,从而对你手下留情。
目前,我经受的就是对方大力暴打。
这个男人很不满意之前我那个‘呸’字,就好像很侮辱了他一样,他觉得甩我两个耳光不泄气。
将我反手按在墙上,对着我的小腿踹了一脚,同样,力道也不小。
对方恶心的嗓音在我的身后响起,只听他说:“伺候好我,违约金我也不要你的,自然会放你离开。”
我拒绝:“妄想!”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怒骂了一声,一把扯住了我的长发,死死地一扯。
这一时刻,我觉得头皮发麻,最后竟然感觉头发和头皮要分离,疼到了麻木的境地。
我用尽力气挣扎着,不让对方得逞,我越是挣扎,他越是觉得有挑战力。
“别急,我爽完之后,很多男人都会满足你,力气留着,一会儿一定使得上来。”
他的话,再次引起众人的起哄。
我只觉得难堪,原来还有比面对阎沥北的惩罚还要难堪的事情。
就在这时,我掉在地上的包,里面放着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的手机调节的铃声还自带播报备注上的姓名,而我给阎沥北的备注就是他真实的名字。
我曾经想用恶魔代替他的名字,可最后想想,万一被他看见了,我死路一条。
最后思来想去,还是他的本命最实在,这样一来,也能证明我对他感情不深,陌生人也一样用这样的备注。
对,阎沥北就是我的新欢陌路人。
铃声不断播报:“阎沥北来电话了,阎沥北来电话了……”
原本压制在我身上的手,顿时间停住,我扫了一眼之前还兴奋地瞧着我笑话的男人们。
他们早就傻了眼,阎沥北是出了名的阎王爷,专门治这些小鬼,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怕阎沥北。
而我,只能说,完全是借着阎沥北的势力,给他们施加压力。
狐假虎威的状态,倒是让我脱离了之前的虎口。
他们不敢再对我下手,那个合作方更加是脸色煞白,他难以置信地问我:“你和阎沥北有关系?”
“什么叫做有关系,什么又叫做没有关系?”我回答地模棱两可。
我知道对方的用意,要么就是得到我肯定的回答,然后用来炒作他的产品;要么就是借着我从而想攀上阎沥北做靠山。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会去做,也不会将我和阎沥北真实的情况说出来。
“之前是我心思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没有这回事成吗?”之前欺负我的合作方,脸色说变就变。
比变色龙还要快几分,我瞧着他那张讨好我的脸,趋炎附势,原来小人就是这样的嘴脸。
我没有理会他,显然,他心里很不满我这样的态度,却又碍于我和阎沥北私下有牵扯,又不敢对我发火。
“Anne,你看,我又不要你拍广告,又不要你支付违约金,在阎王爷那里,你看,能不能给我美言几句?”对方开始用讨好我的态度说话。
我哼声笑了出来,回道:“我又不下地狱,怎么到阎王爷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Anne,你明知道我说的阎王爷是阎沥北又不是地狱里的阎王爷,哎呀,你还真是记仇啊。”他揶揄了一句,“刚刚其实就是我们和你开的一个玩笑,吓到你了?”
那也能叫做玩笑?
那根本就不是玩笑,我知道,他之前是来真的。
这样的话,不过是他给自己,给在场的人都找了一个台阶下。
可我并不是见风使舵的人,我也不会屈服这些人,更不会顺着这样的‘台阶’下来。
“你口头上说只要我给你在阎总面前说几句好话,那合同就算了,可东西在你手上,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拿出来威胁我。”我站了起来,摸了一下被弄坏的唇角。
之前他的长指甲刮到了我的唇,皮被弄掉了一小块。
对方连忙迎合我:“绝对不会威胁你,哪里的话,回去我就将备份给毁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Anne小姐不是。”
前一刻他还恨不得叫我婊.子,这一秒就好言叫我Anne小姐了。
我在心里面感慨,有钱又有权的阎沥北,真是座好靠山。
“别恭维我,我会用法律维权,等着收法院的传票。”我眼神坚定。
我总是这么想,这个世界,越对恶势力低头,恶势力更加会气焰嚣张,既然我没有错,为何要怕他们。
“Anne,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未免过分了些。”那男人如此道。
“我过分,你自己好好想想之前对我做的事情。”我说着,去捡我的包,拉开拉链。
就当我要拿出手机接电话的时候,对方一把扼住了我的手。
“既然你要找法院,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呵,说不定你压根和阎王爷没关系。”对方又变了一张嘴脸,将我的包扯下扔的远远的。
我的包被扔得远远的,那个人的胆子又开始大起来,手机铃声早已停止。
阎沥北的性子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倘若他打了我的电话没有打通,脾气会不好。
然而,合作方将我的手机从包里面拿了出来,强硬地塞在我的手中,然后逼着我打电话给前经纪人,让经纪人和他们说清楚这个合约到底要如何处理。
经纪人显然知道今天是我拍摄广告的日子,至少,这个广告是我在她手里的时候接的,所以,经纪人电话关机,一定是故意的。
我很无奈,合作方早已不耐烦,他扼住我的下巴,然后将我的头按在桌子上,就要上来扒我的裤子。
“你要是敢碰我,我一定会报警,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我大声道,语气很足,其实心里很慌。
对方却笑着说:“叫,多叫点,我就喜欢性子烈的。”
手机被他扔在了桌子上,就在他的手落在我的腰际时,铃声再次响起。
又是阎沥北,对方再次犹豫,即便手机官方的声音一直叫着阎沥北的名字,但没有接通电话,他们不会相信真的是阎沥北。
“阎沥北是吧,呵呵,我就不信了,你这种十八线,还真能攀上阎沥北。”
这个合作方挤不进阎沥北的圈子,上次宴会他不在场,而我和阎沥北一起出现在宴会场上的事情没八卦记者敢乱写。
再者,那晚许若笙流产的事情更加吸引人的注意,所以,合作方压根不知道我和阎沥北真的有关系。
即便他不知道,但我也没想到这个人脑瓜子会蠢得像个250.他直接按下接听键和扩音键。
啪地一声,手机扔在了我的面前,合作方在我的身后冷哼:“还阎沥北,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说着,他在我的身后不安分的摸起来,我被他的人控制住,完全不能动弹。
电话里偏偏没有声音出来,我不知道阎沥北在电话另一头搞什么鬼。
正是因为阎沥北没有发出声音,合作方更加猖狂了,他扯住我的头发,闭着我反头和他接吻。
我望着那又黄又歪的牙齿,感觉很恶心,我死死地呡住唇,怎么也不肯就范。
就当这个人要将手机往地上砸去,我猛地闭眼,尖叫了一声:“沥北!”
他们压根不怕我用法律来说事,他们只怕阎沥北这个阎王爷,我没有办法,若想逃离这里,就必须开口求电话里面一直不吭声的男人。
“什么时候空闲,一起吃饭。”阎沥北温吞的嗓音从电话里面冒出来。
在现实中,除了小时候,阎沥北现如今,压根没有一次这么对我。
然而,就是阎沥北如此简单的话,让钳制着我的人,立刻松了手,众人开始面面相觑慌张起来。
合作方也彻底慌了,谁都没想到阎沥北会和压根不起眼的女艺人吃饭。
“回话。”阎沥北没得到我的回应,但他的语气不急不慢,平稳地很,却又带着命令。
我只能在心里感慨,要么是我在他的心里实在掀不起波澜,要么就是阎沥北见的大场面太多,而他变得太过老练。
我来不及回答,合作方就抢在我的前面,对着电话里面说:“阎总,Anne小姐在我这里拍广告呢,如果你们有约,我让她马上回去。”
合作方这么圆场,很明显想给他们今日的行为一个台阶下,我吸去了之前非要报警的教训。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能采取法律维权。
所以,我灵活变通,对阎沥北道:“我马上回去,先不说了,再见。”
我最先挂断了阎沥北的电话,无疑,我回去一定少不了面对阎沥北的怒火,但当着他们的面这样,足以证明私下,我和阎沥北的关系匪浅。
电话挂断之后,扑腾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最后,所有的人在我的面前跪下。
“Anne,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阎王爷说今天的事,至于你脸上的伤,我……我赔钱,多少钱我都赔。”领头的人,一边磕头,一边哭丧着脸请求我。
我已经不耐烦,我只想早点离开,所以,我对他们说:“小伤,我要走了。”
拿起包,我快速离开,他们没人敢拦我。
可是,刚推开门,我就傻眼了,里面的人也傻眼了。
阎沥北就在门外,挺拔的身姿,逆光而站,身后还跟着保镖,他正在把玩着手机。
手机一会儿被他抛起,一会儿被他接在手中,阎沥北玩味地看了一眼惊讶的我。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的脸上,我知道自己很狼狈,脸上还有挨巴掌火辣辣的疼痛感。
当然,我的头发也是乱的,衣服有些皱痕,我也来不及整理。
因为我觉得我再不逃离,腿都要软了。
阎沥北的眸色渐渐暗沉下去,刹那,眼里好似窜出一簇火苗,最后越烧越旺。
在里面的人,齐齐对着阎沥北下跪,我却觉得背脊一片萧冷。
阎沥北双手朝我伸过来,然后落在我的脸上,顺着那个巴掌痕迹轻轻地摸了摸。
“我真的很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人也一样。”他自言自语地说起来。
这话,有弦外音,即便更多的可能是说给那些人听的,可我听了心同样感到一阵颤,我是他的人?
那些得到阎沥北示意的人,即刻往里面走,砰的一声,门关上的声响震得我紧闭双眼。
纵使里面的人哭天喊地求阎沥北,这个站在我面前的男人仍旧无动于衷。
一声声惨叫,让我不禁担心起来,我不自禁地说:“你这么做,也是犯法。”
阎沥北却冷声道:“不死人,就好解决。”
“没有我,你能安全出来吗,小东西,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阎沥北双手下移,掐住了我的腰肢,闭着我靠近他的怀中。
我感觉不适,他却抱起我,朝车子一步步走去,最后,将我扔进了车里。
他欺身上来,手顿时间窜入我的衣服里,我以为他想在车里面要了我。
事实证明,是我想歪了,他在检查我的身体,看看那些人究竟有没有人碰过我。
我觉得很耻辱,我猛地推开他,阎沥北显然也没有设防,所以,他往后面靠去。
车子的空间有限,他人高马大,顿时间,头撞到了车头的顶上。
我的心,顿时间提到了嗓子眼,想要对着他解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阎沥北眼里面的猩红越来越浓,他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你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我就不该来,要你被他们弄死,你就知道对我感恩戴德了。”
他究竟什么时候来的,我压根就不知道,我已经够害怕了,他心思也够狠毒的,还想让他们弄死我。
“我不被他们弄死,也要被你弄死,怎么都是死。”我气愤地对着他说道。
阎沥北猛地将我压在了身下,他吐出冰冷的嗓音,道:“看来,你还挺喜欢拍那种广告,打电话坏了你的好事,现在来冲我发脾气是吧。”
一码归一码,阎沥北怎么说我喜欢拍那种广告了?
不对,难道,没有进去的他知道我要拍的是情……趣内衣广告?
“果然给你一尺,你会进一丈,改明儿上房揭瓦?”阎沥北张口就朝我的颈窝咬下来。
我双手抵着他,这个男人,压根不顾别人的心情,也不论身处何地,他随时都能有兴致。
“不要,我不想。”我拒绝了他,我的心情实在太糟糕。
他却由不得我想不想,我要不要,而是残冷地对我说:“我要。”
“阎总,你那么多女人,对了,你将来的未婚妻还躺在医院,你还是去她身边照顾她吧。”我用了一大堆的说辞去推脱阎沥北。
埋头品尝我味道的阎沥北终于抬起头来,那带着情、欲的眸子,深深的看着我。
我以为他有话对我说,他却直接撕开了我的衣服,然后才说:“可我发现,只有你和我的契合度最高。”
其实,阎沥北这么说,往往很伤我的心,他明知道我很怕和别的女人伺候一个男人。
他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他身经百战,然后得出结论只有和我才能够契合。
即便,我也不知道阎沥北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他的真话。
他的薄唇紧紧堵住我的,舌,探入我的嘴里,软软的触感,让我瞪大了眼。
阎沥北一边和我缠绵,一边将我的呼吸吸入他的体内,感觉,像是要想方设法榨干我。
“还有,别叫我阎总,就像电话里你叫的一样,叫我沥北。”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是睁开的状态,好似带着斑斓的星辉。
我在这样的星辉中,有些迷失,我自然不会喊。
可阎沥北自然有他让我叫出声的本事,我和他在车里面,像是打了一架,淋漓之后,他的手仍旧没有放开我的腰肢。
他的双齿咬在我敏感的地方,道:“叫我沥北,乖,叫一句来听听。”
我妥协了,面对阎沥北的折磨,我就像是被剔除了刺的刺猬,只剩下一团软肉,我嗡声叫了一声:“沥北。”
12

阎沥北给我清理好之后,开车离开,我双腿一直是发软的状态。
如此清晰的感受总是让我觉得自己逃离狼窝又进了虎口,我心情不是很好,余潮退下之后,更大的空虚感朝我袭来。
但是我并不渴望他,那样的感觉像乌云一样密布着我,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过着怎样混沌的生活。
和他做运动,随时随地的做,现在的我,生活很糟糕。
车子里,很安静,我的衣服随意地拢在身上,我要降下车窗,阎沥北却作对地上了中央控制锁。
我只能隔着紧闭的车窗瞧着沿途的风景,他似乎满足了也不高兴,所以,车速很快,路边的风景我压根不能看清楚。
望着一闪而过的商家,偶尔路边的树也从我的视线中往后退去,我的心随着时间,渐渐安定下来。
可我在回想着,或者说,反思着,回到这座城市,求阎沥北让我留下来,并且主动提出交换条件,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只因,我处于一个负能量的状态,我也不知道如何将自己从这样的状态中自救出来。
到了一家高定店门口,整理好衣着的阎沥北停车,打开车门,下车。
一系列动作,他如此连贯,但他并未和我说半个字。
他没叫我下去,我也没办法下去,我的衣服不能穿了。
在之前车上的‘战役’中,他处于主导地位,所以,他能保证自己身上的衣服整洁度,我身上的衣服却成了破布。
我瞧着阎沥北进了店里,我想,他可能是去给我买衣服。
其实买衣服压根没有这个必要,毕竟直接将车开到宿山去,别墅里有很多的衣服。
我有些搞不明白阎沥北的想法,没过多久,阎沥北就从店里面出来了,他的手上提着袋子。
等他上车的时候,将袋子往车后座一放,我本想伸过去接袋子的手,顿时间停在了半空中。
我很尴尬,就当我想问,他什么意思的时候,阎沥北直接对我说:“不是给你买的。”
不是给我买的,所以,方才我那么主动地伸手去接,其实,很没面子。
那么,女士的衣裙,不是给我买的,是给谁买的?
“给谁的?”我平静地问,同样我也没力气,嗓子也干涸的很,语气里头还带着余潮过后的沙哑。
他不冷不热地回了两个字:“若笙。”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了解,总是从外而内,没有谁刚相处就能一眼穿透对方的内心。
阎沥北掌握了许若笙的外形尺码,将来,他也会去体谅许若笙的内心。
我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这个男人对别的女人好,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嫉妒。
只是,这种嫉妒的感觉,很轻很薄,就像被蚊子叮咬了一口,不痛却痒,不至于死却会长时间留下一个红色的包。
接下来,他的车子调转了方向,并不是去宿山的路,我想,既然他买衣裙给许若笙,一定是去医院。
我也没有阻拦他,也没有说内心的不满,我无声就是一种抗争,良久,我坐在车上,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倒是快要到达目的地之时,阎沥北问了我一声:“到饭点了,你要吃什么,看完她,再带你去吃。”
我在国外待了好几年,自从我回到这座城市,就没有在外面好好的吃过一顿饭,随着时间的流逝,城市在不断发展着。
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陌生,哪怕已经回国一段时间,这样的感觉依旧那么深刻。
所以,我摇摇头,回道:“随便!”
阎沥北似乎抓住了可以对我冷嘲热讽的机会,他脸色一沉,道:“随便?也是,和你这个人一样,很随便。”
我在吃饭上本来就没有主张的一个人,小时候,母亲和继父都会惯着我吃饭的问题。
而在美国,保姆催一下,我就吃一下,我除了这么回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我是很随便,那也是你逼的。”我也生气了,不管有些话说得还是说不得,我都直接对着他说。
大不了贱命一条,我面对阎沥北,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不过,死之前,我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不然怎么能让他一个人独自好活。
阎沥北紧急刹车,刺耳的刹车声传来,我的身体向前倾,好在之前有系安全带,但我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用那双鹰厉的眼睛死死地凝着我,冷声道:“与其说我逼的,不如说你自找的。”
“我自找,呵!”我重述了一遍他的话,同样冷脸失笑。
阎沥北的眸子刹那微眯,聚拢了他的视线,我感到一阵寒,他令人生畏,我没再敢看他。
他再次发动了车子,我们两个在车子上就闹得很不愉快。
曾经的我和阎沥北,更多的是欢乐,现如今,却只剩下折磨和痛苦。
偏偏,他不肯放过我,我也不肯原谅他。
有的时候,我想说,有心病的人不止我一个,他也不能独善其身,所以我们两个才会纠缠在一起。
到了医院门口,阎沥北将衣服的盒子从后面提到前面来,他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条淡蓝色条纹的裙子,递给了我。
我没接:“这不是你买给她的吗?”
他扔在了我的身上,道:“你和她不是一个尺码。”
我很意外,原来,他也有给我买,但是之前他并没解释过,甚至还在逗趣我,故意说没有给我买,这个古怪的男人。
阎沥北下车之前,对我说:“你就在车上换吧,放心,外面看不见里面,我先上去,病房在二楼东303.你到时候过来,别让我看不到你。”
如果说我把阎沥北前面的话当做废话,最后面那句话却戳中了我的心。
小时候,我跟在阎沥北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很不痛快地说:“哥,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你,就不怕我有一天跟丢了你吗?”
阎沥北什么都不会说,却会放慢脚步,用行动等我。
十六岁的那一年,我过生日,他和院里打了一场篮球赛,比赛的奖金,他买了条锁骨链给我。
东西很便宜,却不是烂大街的款,上面有一弯月亮,上面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儿,背面刻着我的名字。
我始终记得,生日的那晚,他从身后捂住我的眼睛,将项链亲自挂在我的脖子上,在我耳边细语:“雅雅,有月亮,我就不会看不见你。”
可是后来,我想对阎沥北说,月是故乡明,你不是看不见月亮,你只是故意弄丢了我。
阎沥北已经上去了,我换好裙子,望着槽盒里的车钥匙,这个男人又把锁车善后的事情留给了我。
以前,他从不舍得让我做任何事,我有些不满地拨了一下车钥匙。
我在心里告诫自己:唐雅,你自己要明白,都说了那是以前。
锁好了车,我按照阎沥北说的,来到了病房,我站在病房外,迟迟没有进去。
透过病房门上的透明玻璃,我瞧见阎沥北将手上的衣服交给了照顾许若笙的护工。
然而,在病房还有两位中年人,若我没猜错,应该是许若笙的父母。
我更加不愿进去,倘若进去之后,我要怎么去面对那样尴尬的境地?
医院的味道,我也闻不习惯,我很想走,可想到阎沥北的话,我又不敢轻易离开,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这时,我瞧见阎沥北看了一下手上的腕表,也许,他觉着时间太长了,我还没有进去。
阎沥北对着那两个人说了一句什么,从病房里出来,他瞧见我就站在房门外,皱眉。
他疑惑地问我:“怎么不进去?”
我双手不安地绞着,心里不安是真的,这种反应也是真的,他却有些责怪地说:“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阎沥北说着,就将我的双手分开,我其中一只手被他拽在掌心里,他就要拉着我进去。
我却扒拉着墙壁的边缘,死都不肯进去。
他的眉宇皱得更深了,问:“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那是许若笙的父母吧?”我问。
阎沥北点点头,承认了,我笑不出来。
“不管怎么说,你们马上订婚了,你带个女人站到另一个刚流产的女人面前又算什么?人家父母不会生气吗?”
阎沥北听了我这一番说辞,却玩味地看着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为我着想。”
我哑言,回道:“不是我为你着想,是我要脸。”
“要脸是吗?”阎沥北反问我的时候,眼里冒出来的深意,我看不透。
我没吭声,他直接将我一把扛起,我的肚腹按在了他的肩头,难受极了。
好在阎沥北给我买的是过膝裙,被他扛着也不至于走光。
然而,阎沥北就这么将我扛进了病房。
我终于明白阎沥北之前说话的深意,我越是要脸,他越是要我难堪,阎沥北实在是个大坏蛋。
这个男人总是想方设法的让我尴尬,他将我放下来,站在原地无措的我瞧见许若笙的父母脸上震惊的表情。
许若笙这个时候也缓缓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和阎沥北。
我站在那里,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视线的凌迟,我双手很不自然地绞着手。
我不想进病房,同样,他们也不想让我进来。
阎沥北这个罪魁祸首,却没有半点反应,他的手最后还不安分地搂在了我的腰肢上。
这样的动作,落入许若笙父母的眼中,更是令他们撑大了眼。
许若笙相对于,淡定许多,她早就看过我和阎沥北之间更加不入目的场景。
“沥北啊,这是?”终于,许若笙的母亲忍不住,开嗓问阎沥北我究竟是谁。
我的心快速跳动,我压根不知阎沥北会如何介绍我,同样,保持紧张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许若笙。
“我的……”阎沥北回答的时候,略显迟疑,话说到一半,又低眉看了我一眼,才继续道,“她是我的女人。”
他的女人?我不知道该不该为这句话感到高兴,至少他还将我当做一个女人,而不是告诉许若笙的父母我只是个陪睡的玩伴。
显然,许若笙对阎沥北的回答很失望,她眼里的满怀期待最后都被黯然所掩盖。
我能明白她的心情,可能,我真的很同情流产的许若笙,哪怕,她压根用不着我这个闲人的同情。
许若笙的父母从震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这次开口说话的人,是许若笙的父亲:“沥北,年轻人之间,我们不太好干涉,可是,听若笙说,你是愿意娶她的。”
“爸!”许若笙立刻含住自己的父亲。
我能听得出许若笙语气中极力想维护的自尊,她流逝的孩子的父亲,至今都是个秘密,父母却开口让一个男人娶她,是个人脸面都挂不住。
许若笙的母亲也拉住了丈夫,语气相对比较柔和:“沥北,你从宴会场地将她送来医院,现在所有媒体都以为,若笙的孩子是你的,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但……你们的感情会超过那个孩子的存在,对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许若笙父母说的话,就像是看了一场许若笙和阎沥北鹣鲽情深的大戏。
一口一句感情,我倒是想继续听下去,阎沥北和许若笙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然而,我一直保持着沉默,尽量让自己不显眼,却躺着也中枪。
“若笙救过你的命,你若不娶若笙,她的名声就毁了。”许若笙的父亲刚开始还和阎沥北说话,突然指着我,问阎沥北,“难不成,你还要和这个人结婚?”
我怎么了?我除了名气不大,哪里配不上阎沥北,什么叫做我这个人?
许若笙父亲的话,我不怎么爱听,我别过头,正好撞上许若笙虚弱的面色,又有些心软。
阎沥北却在这个时候,回应了问话的人:“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什么?阎沥北你开玩笑也要有个度,我知道他是在故意整我,让我成为许若笙父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够了!”我生气了,朝阎沥北低沉地警告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反倒让在场的人都挂上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方才和阎沥北对话不顾性子的我,显得和他很熟稔,而阎沥北没有发脾气,又好似我们关系很亲近。
其实,这一切,都只是表象,但外人不会管这些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许若笙的父母很不高兴,或许是处于做父母的本能,担心自己女儿名声,担心许若笙的将来。
“沥北是在开玩笑呢。”许若笙终于说话了,用虚弱的声音,道,“沥北,好了,别逗我爸妈了。”
许若笙抛出了台阶,就看阎沥北会不会顺势下。
可阎沥北偏偏有自己的个性,他哪里会应声说自己是开玩笑。
“若笙,你心里有的只是顾云深,别再欺骗自己了,你要嫁给我,不过是为了拯救你自己的心。”
阎沥北对许若笙说的话,让我很意外。
我这个旁观者,反倒知道了顾云深对许若笙的深情,以及许若笙对顾云深的念念不忘。
可是,既然双方都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
许若笙的一句话,含着别样的意味,她说:“你不是说,受伤的心比较适合待在一起疗伤吗?为什么,现在变卦了?”
我听不懂许若笙的意思,但我看了一眼阎沥北,察觉到阎沥北那双墨黑的眼睛有了深色,我猜想,阎沥北一定听得懂。
我已经挨了许若笙父母两剑,没想到许若笙的话语再次像利剑一样指向我,她的视线直直地对着阎沥北,问:“因为她回来了?”
“不是。”阎沥北回答地如此果决,压根不用思考半分。
许若笙啊许若笙,你还是太不了解阎沥北了,我在心里失笑,阎沥北怎么可能因为我回来从而不和她结婚。
许若笙苦笑,她只是自言了一句:“那我知道原因了。”
“沥北,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的休息,爸、妈,你们也回去。”许若笙对所有的人,都下了逐客令。
阎沥北不冷不热地对许若笙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看来,还是放不下人家许若笙啊,我站在一旁瞧着阎沥北脸上关心的神态。
没等我收回视线,阎沥北的手一把拽住了我,拉着我往外面走。
“你慢点。”我不满。
阎沥北非但没有满还更快了,他喜欢和我作对,我也习惯了,干脆不吭声,任由他拉着。
许若笙的父母是真的不开心,离开的时候,在医院门口看见阎沥北的车,都没有和阎沥北告别。
我被他拉上了车,车里,还有没有散去的颓靡气息。
或许是因为密闭的空间,让我呼吸不过来,或者是里面太热了,我的脸通红。
当车内的后视镜照应出我的模样,我顿时勾下了头。
我将车窗降下,阎沥北也懒得管我,甚至,都没有瞥看我一眼。
“许若笙到底怎么救你的?”这已经是我第二次问他,语气轻寡,好似唠家常谈到这个顺带的话题。
可我是故意问的,谁让我的心快被这个问题纠结死。
阎沥北不告诉我,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给他一拳,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将这个秘密的真相揭开。
车子,疾驰在路上,我没想到他带我回宿山别墅之前,还会经过我曾经最喜欢的林荫小道。
这条街上,有很多家老店,我喜欢吃邻家汤包,香甜多汁,回味无穷。
但他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浪漫,停下车来,给我买上几个热乎乎的汤包,让我坐在昂贵的车子里吃。
倒是我吃货的属性上来了,难得地主动问他:“可不可以找个地方停车,我想吃汤包了。”
阎沥北睨了我一眼,没吭声,最后还是找了个位置停下来,我由衷地感到开心。
就当我挂着笑意打算开车门下去的时候,阎沥北却冷不丁地对我说:“别带到我的车上来吃,脏。”
他的身家那么多,洗车钱还没有么,我看,他就是故意的,非要我站在店门口吃汤包。
“知道了,不会带上来。”我嗤了一声。
阎沥北依旧一副冷脸,我怀疑这个千年冰山究竟是怎么炼成的,还是说,他的脸整容了所以僵住了?
以前的阎沥北,是有很多表情的,想到这里,我的心更冷了。
但我依旧保持着脸上仅有的笑容,朝汤包店走去,我不敢回头。
因为我感觉到坐在车上的阎沥北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我的背脊好似着了火,他的眼神如此炙热。
“老板娘,要两个梅干菜的汤包。”我从小就喜欢点的口味。
老板娘还是从前的那个,胆她却告诉我:“很久以前我们会做那个口味,现在不卖了,虾仁的也很好吃。”
我哑言,除了梅干菜的,别的口味我都不碰,我在吃东西上,有些挑,就和偏科一样,英语差成渣,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英语还是我的弱项。
“那就拿虾仁的。”是阎沥北的声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就站在我身后。
而我听到了声音,本能地反头,鼻尖碰触到他的胸肌上,听到他那苍劲有力的心跳,我说不出来究竟有多尴尬。
“我不想吃。”我对虾仁口味的汤包,实在提不起兴趣。
然而,完全是我自作多情,阎沥北回我:“又不是买给你吃。”
说着,他付了钱给老板娘,接过老板娘手里递过来装着汤包的袋子,自顾地吃了起来。
看着GM大boss吃汤包,我很无语,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这样的场景。
有些人,吃汤包都能吃出艺术,我服了。
瞧着阎沥北吃得那么有味,我有些嘴馋,后悔没有买。
他已经上了车,我紧随其后,我关上车门。
眼见着他要开始吃第二个,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将他手里的汤包抢了过来。
我强盗似的行为,让汤包在我手中成了爆炸飙汁的东西,汤汁溅在了阎沥北白色的衬衫上,我鼓着眼,顿时气场就弱了下来,悻悻地低头不敢看他。
阎沥北的手指挑在我的下巴,命令道:“看着我。”
13

看着他?看他做什么,我总觉得背脊一片炎凉,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真,和我所预料的一样,阎沥北淡淡地睨了一眼身上的污渍,语气很淡很轻也很薄冷:“赔得起吗?”
他的衣服那么贵,我定然是赔不起的,只是,他明知道我没钱赔,还来问我。
我干声笑了笑,道:“赔不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这话从我口中冒出来,语气还挺硬,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这么和阎沥北说话。
我瞧见他那双鹰厉的眼睛,微微瞥了我一眼,只听他不急不慢道:“不要你的命,肉……偿就行。”
几乎是条件反射,听完他这句话,我立马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前胸。
他却松开了我,然后轻嗤了一声,道:“没料还遮什么遮?”
我不服气,回了他一句:“没料,你还用得那么有劲。”
我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我声音很大。
在阎沥北的面前,其实我就是一只胆子很小的老鼠,但往往喜欢喜欢挑战猫的底线,纵使明知道可能早晚玩完自己的命,也要去试试。
阎沥北脸上划过惊讶的表情,当然只是一丝丝这样的表情而已,我还是捕捉到了。
“可没你脸皮这么厚的女人,知不知自己刚刚说的意味着什么。”他如此说我。
我疑惑,我自己说出来的话,能意味着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当时说的时候完全是心里想的,压根没有半点别的意思。
“你这是在诱人犯罪,尤其是面对着男人,懂吗?”阎沥北继续道。
懂什么懂,我才不要懂,那是阎沥北所理解的意思,我别过头去,不看他那别有深意的脸。
我见他开车绕了很多路,若不是我清醒着,我总觉得这个男人是在带我熟悉这座城市。
然而,十八岁以前,我对这里了如指掌,现如今,全然陌生。
我终于禁不住地问他:“现在我们去哪里?”
“回家。”他如此回我。
一字一句,慷锵有力。
然而,每一次从阎沥北口中说出那个‘家’字,我总是会有一种茫然之感。
我有的时候挺恨自己,为什么要活得这么明白,因为明白,所以,我清楚的知道,阎沥北有家,我没有。
就当我脑子的一根筋搭错了吧,我竟然开口对阎沥北沉声说:“那不是我的家,我没钱,买不起房,也建造不了一个家。”
我的话,终于让阎沥北有些不高兴,他脸上明显划过不悦的神情。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但我所期望的是,他能像之前那么霸道地对我说‘我说那是你家,就是你家’。
可是,现实截然相反,阎沥北非但没这么说,还挖苦我:“好在你还有自知之明,还有得救。”
“我哪里敢高攀你,我和你的关系,我清楚的很。”我应声。
说实话,我也很不高兴,但是,我比阎沥北这次做得更好,至少我隐藏了不悦的表情。
阎沥北却饶有兴趣地噢了一声,颇意外的语气,对我说:“我和你的关系,是什么关系?”
怎样的关系,难道他不清楚?
“你明知道还来问我。”我嗤声。
他却开始装傻充愣,道:“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不耻下问。”
我被阎沥北问得烦躁的很,我扬了扬手,烦闷地糊弄他:“不知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好在阎沥北没有再逼问我,我就像是获得了一条生路,松了一口气。
刚到宿山别墅,阎沥北就拉住我,我不明所以地反头看他:“怎么了?”
“我有礼物送给你。”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我是如此吃惊,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吗,阎沥北竟然要送我礼物。
“什么礼物?”我倒也不反感他要送东西给我,我知道,但凡他真要送,东西一定不便宜。
我穷,被阎沥北断了经济来源之后,我真是穷怕了。
我还盘算着他真的送我东西,之后再拿去典当。
可我的盘算落空了,他送的东西很大方,却压根不能卖钱。
他将《我在世界中心找到你》的合同递给我,我还没反应过来,阎沥北开口道:“不是喜欢这个剧本吗,不是晚上做梦都幻想着成为里面的女主角吗,怎么,东西摆在你的面前,反倒不敢接了?”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阎沥北竟然给我拿下了《我在世界中心找到你》的女主合同。
“你不是开玩笑?”我怀疑合同的真实性,也怀疑阎沥北的动机,更加怀疑阎沥北的好心。
我想要站稳脚跟,让所有人都认识我,处于娱乐圈的风暴顶端,但我期望发生的结果,往往都和阎沥北的思想对立。
阎沥北这么做,只会让我平步青云,乘风而上,难道,搭错筋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他忽地将合同举高,打量着我,浓眉微挑,道:“不想要就算了。”
要,我怎么可能不要。
就算是陷阱,我也跳下去得了。
反正好机会坏机会都是机会,现在的我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之中,没得选。
我踮起脚,然而,纵使我还穿着高跟鞋,也够不着阎沥北举得高高的合同。
“给我。”我说着。
却扑了空,我整个人都贴着犹如铜墙铁壁的阎沥北,他那苍劲有力的心跳声,让我心突然变得很不安。
我收了手,低着头,绞着手,嘟囔道:“不给就算了,真以为我很稀罕。”
阎沥北喜欢和我唱反调,反倒因为我说这样的话,将东西塞在了我的手中。
“期待你的表演。”他的语气很平淡,我分不出来他究竟是真的期待还是有别的意思。
但有一点,我正在深刻的纠结和怀疑,难不成阎沥北对我真的转性了?
我问迈开步子就要先进别墅的阎沥北:“为什么要帮我?”
“我看不惯有人坐在家里无所事事吃闲饭,赚了钱,先把房租钱交了。”他说着,停下脚步,反头,指着别墅,道,“住这里面,房租可不便宜。”
什么?交房租,我拽紧了拳头,愤懑地说:“越有钱的人越抠,我算是领教了。”
我本想说,寻常陪他做所有的事情,难道住在这里还要钱?既然这么贵,我还不如回以前的公寓去。
但我将所有的话都咽回去了,毕竟,我清楚阎沥北的性子。
他开得起玩笑,可是我也要适可而止。
“我抠?你拿着我的钱,去解决你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呢。”阎沥北见我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干脆最后直接点破了我,“说是拿钱买项链,实际是解约,胆子肥了,敢骗我的钱。”
我的心咯噔一声,完了,果然世界上没有捅不破的窗户纸。
“我……我会努力赚钱还给你,什么骗不骗,那叫借,懂不懂,借。”我争论。
我心里因为那张支票,至今都良心不安,所以,我真的心中有愧,才会用这样的话来武装自己。
阎沥北却连看我一眼都嫌多,没理会我,进了别墅。
我叹了一口气,就要打开合同来看。
但是合同的封面上面很深的几个黑色字体,让我气得火冒三丈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阎沥北给我拿下的角色压根不是女主角,而是坏得让人唾弃的女二号。
所以,方才,我完全理解错了阎沥北的意思。
我冲进别墅,刚要叫一声阎沥北,他却围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
徐悠给我看过那么多男模杂志,不得不承认,我见过的男人身材里,阎沥北还是最棒的那一个。
穿衣显瘦脱衣显肉,尤其是那腹肌之下的沟壑,让人流鼻血。
鼻血……我鼻子一阵发热,我抬手,抹了一把,血红的颜色侵占了我的视线。
这不争气的色……欲熏心,阎沥北恰好朝我看过来,见流鼻血的我,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我一边仰着头,一边尴尬地笑着掩饰自己的蠢笨:“昨天晚上吃的那只人参鸡,补身体补过头了。”
然而,人在头脑发热的时候,越掩饰越不自然,还净出洋相。
实际上,人参鸡汤,是我照着书上的步骤炖的,因为阎沥北说这几天纵那啥过渡,所以要补一补,非让我给他炖汤。
所以,喝鸡汤吃人参的人是阎沥北,不是我。
阎沥北薄唇微微扬起,他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随手抽了两张餐巾纸,塞在了我的鼻孔中。
然后,他对着我的耳朵说:“看来,我补多了,通过负距离,又传给你了。”
又是负距离,能不能不提这几个字,我仰着头还不忘瞪他一眼。
餐巾纸完全不能给我堵上鼻血,阎沥北也没有见死不救,他将我打横抱起,带进了浴室。
然后打开水龙头,沾了一点水,拿掉我鼻孔中塞着的纸,滴水进去。
我呛得不行,刚开始滴一个鼻孔还好,当滴到第二个的时候,我打了一个大喷嚏,血水顿时溅到了他的胸肌上。
我望着刚洗完澡脸色由晴转阴的阎沥北,石化了。
我立马抬手给阎沥北擦拭身上的血,手在他的胸肌上摸了好几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女流氓,占了这个帅得令我喷鼻血的男人大块豆腐。
“摸够了没有。”阎沥北说话的语气带着点点欢愉,可是他的面色却很沉。
我也说不上来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悻悻地收回了手,却在离开他胸肌的一刹那,又被阎沥北拽住了手腕。
他将我的手,重重地按在他的心口上,恰好遮挡了被我擦拭地晕开的血迹。
阎沥北命令的嗓音传来:“既然要擦,擦干净。”
“你这不是为难人吗,那里又觉得我故意摸你,这里又让我给你擦,到底要怎样?”我不满地说。
阎沥北挑了挑眉,深深地凝着我,然后若有所思地说:“貌似,这几天你的嘴痒了。”
什么叫嘴痒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么喜欢怼我,迟早要上房揭瓦。”说着,他骤然间,抱起了毫无防备的我。
紧接着,他将我放在水池的边缘,跻身让我的双腿盘踞在他紧实的腰际。
阎沥北双手捏了捏我的双颊,道:“别得寸进尺。”
这是我的台词,怎么反倒由他对我说了,我低眉,然后指了指双手掐住我纤细腰肢的阎沥北。
我对他说:“究竟谁在得寸进尺。”
这个男人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道:“能不能放开我?合同上面的拍摄时间是明天,台词我一个都背不出。”
他却一把扯住了我的头发,我迫使仰起头,他稍微压低了身子,然后瞧着我的鼻孔。
说实话,这样的感觉怪怪的。
我喊疼,他才放开我的头发,见他手上不知是不是故意扯掉的两根头发,我顿时有了剪短发的念头。
“去吧,一会儿,我来陪你练练。”他使唤我出去如此轻松的口吻,我从水池上跳下来。
可我还没出浴室,他就在我身后解开了浴巾,听见动静的我,明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近乎本能,我反头。
阎沥北此时此刻,好比夜晚和白天翻了篇,顿时间,光得可以。
我立刻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十指间的空隙却还是让我将他全身上下瞧得一清二楚。
“你……你就不能去更衣室换。”我结结巴巴地说。
阎沥北用淡漠的声音,回答我:“我习惯在我自己的别墅里,自由地做一切事情。”
自由,如果这种癖好也算是自由的话,我甘拜下风。
“那麻烦顾及一下和你住在一起的我,如今,你不是一个人。”说完,我关门逃离。
阎沥北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他说:“我全身上下,哪里你没看过,还真将自己作成小白兔。”
我望着紧闭的浴室门,我容易吗?
我摇摇头,来到了客厅,将抱枕放在怀中,打开文件袋,并未将里面的合同拿出来,而是将剧本拿出来。
女二号的戏份也不少,我翻看了几页,和当初我看的小说版,不太一样,剧情改动有些大。
尤其是女二号活生生成了一个勾搭人夫的绿茶婊,台词更是让我都觉得厌恶至极。
其中一个场景是女二号喝醉了,然后扯着男主说:“来嘛!别管你家里的那位,她绝对没我功夫好。”
我虽然没有念出来,但这样的台词在心里面念一遍,就够我觉得万分恶寒。
阎沥北换好了干净衣服出来了,他见我在翻看台词,站在我的身后,将台词从后面绕过我的肩膀抽走。
他说过要和我连连里头的场景,我也懒得抢剧本。
“这都是些什么台词?”阎沥北随手翻看了几页,大致的浏览了一遍,然后眉头一皱,道,“这小说怎么火的?”
我解释道:“原著不是这样的情节,或许为了娱乐大众,编剧给改动了不少,真的挺毁原著的。”
阎沥北并未多加理会,而是直接翻开了一页,扔给了我,对我说:“演!”
他的话就是圣旨,我开始调整情绪,稍微花了短暂的时间看了一下内容。
可是上面的字眼,却深深刺痛了我的眼:宫外孕!
“不是说你演技好吗,副导演都在夸你,拿着剧本不会来感情,就这样的水平?”阎沥北面色没有波澜,但语气却有些讥讽。
他善变,不过,说他善变不如说他心情好的时候,对我稍微能容忍,心情不好的时候,逮到机会就要挖苦我。
所以,他现在的心情,也不好?
我将眼里的痛处隐去,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暗自安慰自己,就像阎沥北所说的,不过是演戏而已。
演员,没有演技怎么行。
我背台词的能力比较强,所以刚刚看的内容也都记下来了,然后我将阎沥北当做里头的男主角。
我的双手捧住阎沥北的脸,按照里面的剧情,我是醉意满满的女人。
“你怎么能和她结婚,我究竟哪里不如她,我还为你怀过孩子,你这么残冷吗?”我眼泪说来就来。
里面狗血地剧情,玛丽苏的台词,简直让我浑身不自在。
天知道编剧究竟是怎样的水平,才能将那么唯美的原著改德面目全非。
阎沥北的演技很好,我一直知道,他是个城府颇深的男人,当然会有演技。
我眼泪掉的噼里啪啦,他酝酿情绪也不甘示弱,很快,他拧着眉,刚毅的脸上,有的是阴霾。
“即便上次醉了,我也清楚的记得,我没和你发生关系,孩子是谁的,如今没了,你说是我就要相信是吗?”他坚定地说道。
我一巴掌扇过去,但剧本里面,女二号病没有扇下去,而是手落在半空中然后又不忍地收回来。
可我结结实实地给了阎沥北一巴掌,力道很大,他那张好看的脸,顿时间,一边有了五指痕迹。
“男人么,爽完自然什么都不会记得。”我如此说。
当然,我也改了其中的台词,因为剧本里,女二号应当立马缠住男主,抱住男主然后及理解:“孩子就是你的,即便它没了,可它还剩一滩血,你可以拿着血去检验。”
我脑子里,其实将这样的台词记得一清二楚,我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血……犹如敌人侵占了我的脑子,全是红色。
阎沥北被我扇了一巴掌面色阴沉,一直保持着被我打偏的动作。
他回过头,和我对视,我瞧见他那双布满血色的眸子,狠狠地盯着我:“剧本里面,可不是这么写的。”
我自然知道剧本里面不是这么写的,可是我刚刚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对台词了,我很累,我要休息。”我没看他,说道。
我推开阎沥北起来,就要往楼上走,却被阎沥北一把拉住,他将我死死地扣在怀中。
“青天白日,你累,要休息?真当自己是怀孕的人。”他用一双布满警惕的眼望着我。
阎沥北眼里闪过一丝慌意,他究竟在怕什么?难不成真的怕我怀孕?
上次说想让我怀孕的人也是他,现如今,怕我怀孕的人还是他。
我冷笑了一声,豁出去了:“如果我怀孕,你怕吗?”
他微愕,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问他。
没等阎沥北出声,我说:“放心,我都有吃药。”
我极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所以,我使出吃奶地劲儿推他,才得到空隙脱离,再次被他追上来,扣住。
“放开我,阎沥北,你总是千方百计地借着机会羞辱我。”我一脸委屈,至于这种委屈,半真半假。
阎沥北却疑惑万分,问我:“我好心给你对台词,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你饰演女二号,又不是真的是女二号,里面宫外孕的人又不是你,你那么激动,甚至真甩了我一巴掌,这账我还没跟你算……”
阎沥北说着,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画面,导致我易怒。
我嘶吼了一声:“你不懂,阎沥北,你永远不会懂。”
他怔住了,他大概没见过我这个样子,在他心里,我就该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他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甩开僵住的阎沥北,他冷着脸,叫住往上跑的我:“唐雅!”
他不会亲切地叫我雅雅,我也不会亲切地叫他沥北哥,如今的一切,都这么陌生。
我并没如他所愿站住,依旧我行我素地往楼上跑,阎沥北追了上来,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随着他那慷锵有力的脚步声跳得越来越快。
很快,他就追上了我,拦住了我的去路,他像一堵墙,不让我过去。
“既然我不懂,那你就告诉我,我不懂的究竟是什么?”他说着,视线渐渐下移,落在了我的腹部上。
我很紧张,怀疑他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这种强烈的感情其实在几天前就有了,我甚至想着刚刚对剧本,是不是阎沥北故意用那样的情节来试探我的反应。
提高了警惕的我,防备地看着阎沥北,然后镇定地说:“没什么,就当我发疯,瞎说的。”
“我不信!”阎沥北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阎沥北掐住我的下巴,一直没有松手,从他的眼中我看见直逼的意味。
他究竟什么意思,我直视他那深邃仿佛不见底的眼眸,问:“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真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话音落下,在那一瞬间,我发现阎沥北的眼底竟然有了一丝无奈。
他面对我也会变得无可奈何吗?可是下一秒我就发现,我将这个男人想象地太过善良。
一个人从骨子里冷血,注定他不会带着温暖的光环。
14

阎沥北欺身将我压下,一字一句,仿佛张开嘴,要将我生吞活剥。
他上下的牙齿,咬住我的唇瓣,我感觉到疼痛,他却表现地异常痛快。
我瞧见阎沥北脸上不悦的神色超过了欢愉,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知道你嘴硬,但我身上某个东西比你嘴硬多了,要不要试试?我就不信了,你还真的就这么倔。”
在阎沥北的身上,我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一个本就不服输的男人,是绝对不可能让女人的性子盛架在他的性子之上。
无论我身上有多少根刺,阎沥北都会想方设法地将它们拔掉。
然而,我不知道是脑子短路,还是不懂得吃一堑长一智,总是忘了伤疤是如何好的,在他这里,倔脾气一再得到的是惩罚。
阎沥北显然不会留情,在他喘息着粗气的时候,忽地,俯身在我的耳畔。
语气,比以前好了很多,但很暗哑,他哄着我:“有什么,说,好吗?”
我承认,那一刻,因为疼痛活得无比清楚的我,很容易迷失在他这种温柔里。
阎沥北,就是我从小到大的一个劫难,他若放弃我,我就是个没人要的东西,人都算不上,可是他若想折腾我,我就算是垃圾,也会被他囚在属于他的牢笼里。
我很难过,前所未有的难过,所有的坚强都在那一刻被他深凝的表情击溃,我红了眼,哭了。
他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无措,紧紧是一丝而已。
我咬住了他的耳垂,呜咽着说:“我是个人,我会疼的,阎沥北,你对我好一点好不好,哪怕好一点点。”
阎沥北手上的动作停滞,甚至,我感觉他整个人因为我的话,僵住。
要求这个男人对我好,简直就是一种奢侈,可我还是提出来了。
哪怕我知道,即便我提出来,他也做不到。
“可你,连一个答案都不肯给我,你这个不自爱的女人,我恨你。”阎沥北恨恨地说。
我听着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在他眼里,我是个不自爱的女人?
我觉得很好笑,我这副破身子,除了阎沥北享用过,不曾有别的男人碰过,他竟然还嫌弃我不干净。
还要,他恨我恨到了骨子里,这是我和阎沥北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何必再三重复。
细细揣摩他的话语,又似乎,阎沥北话里有话,他有所指,可是,阎沥北这个古怪的男人究竟要表达什么?
我百般疑惑的时候,他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肩头,他的牙齿好似魔鬼地獠牙,深深地镶嵌进了我的血肉里。
“阎沥北!”我痛地大呼他的姓名,可他压根没有放过我的打算。
我原本逼回去的眼泪再次被他逼出来,晶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的眼泪好似成为刺激阎沥北的东西。
可他并没有如我愿停下来,反倒越发的狠戾,他真是个魔鬼。
“你怀过孩子,对吗?”阎沥北突来的声音,好似给了我一记狠戾的捶打。
我瞪大了眼,若是有镜子摆在我的面前,我想,一定能够瞧见我朣朦里面的惊恐与慌乱。
孩子的事情他怎么知道,阎沥北墨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像是要穿透我身体,直达我的灵魂深处,摸清楚我究竟掩埋着什么秘密。
这样的眸光太过可怕,阎沥北是个危险的人,而我偏偏落入了他危险的境地之中。
“不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否认,态度无比地坚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还很无辜地面对着阎沥北。
阎沥北钳住我的双肩,面色极其难看,我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的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遮蔽物,但是腹部盖得还很严实,就在这时候,阎沥北一把拽住了我衣服地下摆,刺啦一声,将我的衣服撕开。
腹部上的疤痕那么明显,我很慌乱,怎么也装不下去了。
阎沥北的性子我很了解,倘若我死不承认,他就有各种方法,找到各种证据从而来揭开我的真面目。
他的方式方法很残忍,总是让我无从辩驳,自尊心也碎了一地。
“别这样,我求你,别这样……”我恳求地按住阎沥北的手背,最里面周而复始地都是同样的话。
我明明看见阎沥北眼中有不忍,可他的行为远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情绪狠戾地多。
阎沥北压根不留情,他的手指落在我腹部的伤疤上,然后用力一按,那个伤疤本来不疼,可是被他这么一弄好似我被手术刀再次划开了一道口子。
钻心的疼痛,让我崩溃。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让我第一次站在崩溃的边缘无法自救。
曾经的阎沥北对我那么温柔,我一面痛恨着现在的阎沥北,却又一面回想当初的他。
阎沥北死死地凝视着我,道:“你是自己招,还是要我一点一点将证据摆在你的面前?嘴硬,在我这里可以用一次、两次、但绝对不会让你得逞三次。”
“怎么,恨我?我早就说过,你没有资格恨我,我现在什么都供着你,你又有什么资本恨我?”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我腹部上。
那枚疤痕仿佛刺痛了他的眼,越是如此,他的情绪越糟糕,话语也就越发地伤人。
他就像一个金主看着卑廉屈服他的我,好似话语伤人都是理所应当,我讨厌这样的阎沥北,可我又对他无可奈何。
我真的没有资本恨他,因为我听过一句话,弱者抵不过强者之前,没有任何傲娇的资本。
可我的性子天生不服他,曾几何时,阎沥北说,我就是上天派来制服他的。
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性子实际上还是没有改变,哪怕我有的时候装作很听话的样子。
所以,阎沥北越是如此威胁我,我就越不会告诉他孩子的事情,连开口承认都不会。
“你不说,好,那我说。”阎沥北的指腹从疤痕的上方缓缓转移到了下方,一下又一下,轻重毫不顾忌。
我瞧见阎沥北的薄唇轻启,没等他发出半点声音,我一把勾住了他的颈脖,唇瓣凑了上去。
与其说他很嫌恶我用这样的方式堵住他的嘴,不如说阎沥北最讨厌的事情是,他很不喜欢我用小心思设计他。
阎沥北一把将我推开,然后将我双手扬起压在了头顶,对我冷漠地摇摇头:“这招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自然知道没用,不然我现在也不会连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可我还是像在干涸的河流中垂死挣扎扑腾的小鱼。
我那和阎沥北比起来压根不值一提的力气,反倒让他猩红了眼。
阎沥北啊阎沥北,什么时候能轮的上我如此对你,我的心大概也能疼快很多。
但那一切都是来自我的想象,阎沥北咬住了我的颈脖,我耳边的声音阴沉的可怕。
他说的是:“你当初是不是剖腹产?”
我怔住,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但很快,我恢复了正色,手从阎沥北的掌心里挣脱,紧接着,我瞧着自己红了的手腕。
那不叫剖腹产,剖腹产至少孩子是个完整的出来,可我的孩子,它的惨状,我至今还记得。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总之,我还能深切地感受到疼痛,我梦里还会梦见那血淋淋的一团肉。
阎沥北你欠我的其实也很多,你知道吗?
心里想说的话很多,可是当我睁开眼面对着阎沥北的时候,我连话都不想和这个男人说。
阎沥北见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于是拽住我的力道越发地大,他的语气很不好。
“你究竟要吃多少嘴硬的亏,老老实实将你的事情招了,远远比我直接戳穿你,日子要好过的多。”即便他如此说,我也全然不动心。
突然,我发现,有的时候,女人的心狠起来,也是一块硬石头。
终于,我面对阎沥北,也能做到如此了。
可我开心不起来,怎么都开心不起来,我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即便没有镜子,我也能感觉到我苍白的脸色。
“阎沥北,你能不能今晚放过我,别再说了也别再问了,就当我……求你。”我已经不止求他这么一次。
阎沥北看着我,好似看着一文不值地东西,同样,他也不喜欢我求人的样子。
忽地,他双手钳住我的双肩,将我从床上提了起来,让我睁开眼睛望着他。
紧接着,他问我:“你这样还求过哪个男人?”
这次,我是真的没有听懂阎沥北的话,他的声音极其暗哑,比欢愉过后的暗潮还要沙哑几分。
阎沥北的话让原本距离挣扎的我,一下子安静下来,在他心里,我知道我很低贱。
可是,每一次他如此看我,我都像是被凌迟了一遍。
我痛,可我没有地方说,这点才是我最难受的地方。
“说,你还在哪个男人身下如此委曲求全过?”阎沥北近乎质问的语气,让我很抵触。
我发现,瞧见阎沥北生气,也是一件让我有那么一丁点愉快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问他:“我在你心里究竟多不堪,才会让你觉得我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阎沥北有那么一刹那的怔住,不过,他很快拽住了我的手,带到了我的腹部上。
那枚疤痕,换做寻常,我自己洗澡都会尽力避开。
我是真的很怕回想起当年,更怕回想起我那个不能好好出生的孩子。
然而,阎沥北只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你说呢,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你连孩子都给别人怀过。”
刹那间,我瞪大着眼睛,对着阎沥北,原来,他以为我曾怀过别人的孩子。
那怪他会这么生气,是吗?
但他这么说,是完完全全在鄙视我,我很不服,我原本千仓百孔的心,再次被他活生生给了一刀。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到最后痛都感觉不到,近乎麻木的地步。
我笑了,阎沥北面对着突然哈哈大笑的我,骂了一句:“疯子!”
“那也是被你逼疯的。”我每一次回他的话都毫不客气,他猛地给了我重重一击,那一秒,我都以为自己被他刺穿。
男人嘛,总是能有方法让女人彻骨的疼痛,偏偏还难以启齿。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让阎沥北生气的方法,只是,那样一来,他会越发看不起我。
但我转念一想,反正他早就看不起我了,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我带着故意的成分,双手伸出来,勾住了阎沥北的颈脖,将他勾到我的面前。
我的鼻尖和他的鼻尖相触,我脸上挂着无辜的笑容,不用镜子,我都觉得能笑得很妩媚。
而我知道,我越是表现地像个勾搭男人的女人,阎沥北的情绪就越糟糕。
他的面色已经黑沉下去,呼吸也沉重起来,可阎沥北绝对没有料到的事情是,更让他抓狂的事情在后头。
我附在他的耳边,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我都记不起来我究竟和多少个男人在一起过,每个人都有概率,我当然不能生下来。”
我间接地承认了怀过孕的事实,除了真的有过孩子,所有的都是为了刺激阎沥北编造出来的谎话。
阎沥北眼里浓郁的厌恶,不单单含在眼里,还用行为表现出来了。
他决然地撤离,就犹如他当时突然的进入,我一时间适应不过来,莫名的空虚感,笼罩着我。
这种感觉,让我很害怕,因为我知道,心哪怕再抗拒他,可我的身体,就像他说的,契合度太高,我甚至不能够控制住本能的感受。
“下贱!”阎沥北冷声送了这么两个字给我,于是,他开始穿衣服。
和往常慢条斯理穿衣服不太一样,这一次,他表现地很急,不知道是急于逃离在他看来肮脏的我,还是别的。
我从来都弄不明白这个男人,所以,不管他因为什么情绪不想和我待在一个空间,我都无所谓。
是的,竟然是无所谓。
他一声不吭地离开,我也没有挽留他,我躺在那里,听着他地车子发动的声音,最后彻底消失在别墅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内心再也承受不住,方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和听到的所有话语,都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和耳畔闪过。
我随手拽住了一条薄毯,盖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转过身,将头埋在了枕头里。
别墅里,都是我嘶声痛哭的声音,眼泪大概是我最后能够自由支配发泄的东西。
从阎沥北离开,我就没有起来,也不想吃饭,也不想动,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在国外颓废的模样。
我知道,我不能那样,也决不允许自己再变得颓废,可我会允许自己放纵一下,闹一点小脾气,毕竟,我真的有点累了。
这一夜,我做了噩梦,梦里,孩子和阎沥北都像讨债鬼缠着我。
即便我很爱很爱那个孩子,可我还是觉得它像讨债鬼,我真的是上辈子欠了那个小生命的,这辈子,它才会用死亡的结局来惩罚我。
我中途有醒来过,吓醒的,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
阎沥北很少晚归,他的作息时间一向很好,大概这次真的被我气到了。
我又翻了一个身,望着天花板,他会因为我生气吗?
又或者说,他的情绪还能被我影响?
我想起了顾云深的话,所以心里一直犯嘀咕。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起了,电话里面的声音很吵,像是在酒吧。
“喂,你是?”那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只好先开口问。
对方焦急地说:“阎总的手机我不知道密码,但是他自己报了一个号码给我,我也不知道醉酒后的他究竟说的对不对,试着打了一下,你还是来接一下他吧。”
从对方的话语里,我得到了两个信息,一个是阎沥北醉了,二个是要我去接阎沥北。
我为什么要去接他,将他接回来,我又要受罪。
“让人送他不就好了。”我如此说。
“关键不是让人送的问题,他就点名要你来。”对方的语气显得无可奈何。
可是更加无奈的人是我,阎沥北折腾起人来,方式方法很多,我没想到醉了酒的他还能如此对我。
碍于我怕等阎沥北醒过来会找我算账,我还是决意去接他。
对方将地址发给了我,我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离开了别墅。
等我到酒吧的时候,阎沥北正靠坐在沙发上,生人勿近的姿态,根本就不像是来酒吧玩耍的人。
守在阎沥北身边的人,不敢轻易招惹这个阎王爷,只能规规矩矩的守在那里给他赶走不断想接近的莺莺燕燕。
他是真的醉了,因为我靠近的时候,他还用手不轻不重地推了我一下,仿佛我是什么碰不得的脏东西。
“走吧,回去。”我好生好气地去扶他,几乎压下了我所有对他的不满,要知道,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别墅里面,身体力行地惩罚我。
可他耍起赖来,我都不敢恭维。
阎沥北简直就像是镶嵌在沙发里面的人,我的力气本就没有他大,哪里能将他带走。
他又极其地不配合,说真的,我从未碰到过还有比他难缠的人。
我朝的站在那里都不搭把手的人,不满地说道:“你倒是帮个忙,将他搀出去,外面停了车,安置到车里就好。”
那人开嗓,我就听出了是之前给我打电话的人,对方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情不是很好,闷声不吭地将阎沥北搀扶起来,默默地带出去了。
我感到万分头疼,阎沥北,你就这么折磨我吧。
我跟了出去,开车的司机也在帮忙,我站在车外面,并没有立即进去。
外面的空气比车里面好多了,况且,和阎沥北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我感到……窒息。
我肚腹上疼痛之感并没有好多少,阎沥北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我对着他做了一个揍人的动作。
忽地,阎沥北出其不意地睁开了眼,我毫无防备。
我站立不安,好似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被他逮了个正着。
好在阎沥北醉酒了,不然换做平常他瞧见我恨不得揍死他的样子,一定会大发雷霆。
没等我反应过来,阎沥北快速地从车里面坐直,长手伸出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的脑袋磕到了车门,痛得要命,他还死命地将我往里面拽。
我大叫:“阎沥北,你想死吗?”
是的,我必须承认,趁着他醉酒,我还有那么点胆子骂他。
阎沥北清醒的时候不怕我任何威胁,醉意浓浓的时候更不怕我说的任何话,他从来都不会顾及我的死活。
我被他拉扯进了车后座,跌坐进了他的怀中。
“放开我,你放开。”我去掰他的手。
可阎沥北不放,他一直死死地凝视着我,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醉了还是装的。
司机已经发动了车子,阎沥北不肯放开我,还箍得更紧。
我的情绪已经糟糕透顶,对他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阎沥北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阎沥北却朝我蹭了蹭,嘟囔了一声:“不能。”
声音那么轻,我总是会产生幻觉,我正视前方,即便此刻就躺在他的怀中,两个人的心却是咫尺天涯的状态。
看看吧,他也不是完全醉了,他就是成心的,阎沥北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不得安生。
“我真的,要崩溃了。”我在他怀中挣扎,最后胳膊肘顶住了他的心口,阎沥北吃痛地松开我。
没等我坐直,他再次欺身而来。
“我想你。”三个字从他的口中冒出来,窜入我的听觉神经的时候,我彻底怔住。
阎沥北刚刚说了什么?他说他想我,这大概是我从小到大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可哪怕我知道这是他的胡言乱语,我还是久久失神,因为我脑子里面还闪过一句话:酒后吐真言。
我的脑子里面的思维顿时间被阎沥北搅乱了,望着脸上醉意浓烈的阎沥北,我真的很想揍他一拳解恨。
他极不安分,好似趁着酒意,好吃我豆腐。
前面的司机在认真的开车,可是听到后面的动静,还是忍不住地瞄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
“阎沥北,你别动手动脚。”我咬牙切齿地在他的耳边小小声音警告道。
阎沥北哪里会理会我说的话,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窜入了我的衣服下摆,就要顺藤而上。
我僵住,立马按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扯了下来。
不过比起他现在的胡作非为,我更怕他再说之前想我之类的话,所以,我一手抵住阎沥北的脑袋一侧,不让他靠过来,心也就安定下来了。
阎沥北的力气很大,他再次欺身而来,搂着我,将我死死地纳入了他的怀中,道:“唐雅,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果然,温柔的话,是毒药,恶毒的话反倒是我的良药。
这才是阎沥北的真心话吧,我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脸上已经挂着痛恨神色的阎沥北。
也许真是我上下八百辈子欠了他的,才会这辈子还他的债。
“我也想滚啊,现在你不让我滚,还指名道姓地让我来接你,你这不是成心折腾人么。”我不满地说。
我也就只有这么点本事了,若阎沥北清醒,我可不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阎沥北顿时间亲上来,薄唇封住了我的嘴,语气很粗粝,道:“你怎么能怀别人的孩子。”
兜兜转转,他还是抓住我怀孩子的事情不放。
此时此刻的阎沥北似乎很愤怒,他的气息越来越沉,这个男人吻我的时候始终闭着眼。
他没有看见睁着眼睛的我,早已红了眼眶,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懂我痛苦的人。
有关孩子,我多么想亲口告诉他,那是我和他的孩子。
但我不会,因为,阎沥北不配知道孩子的真相,他不配做那个孩子的父亲,所以,在那个孩子从我肚子拿走走向死亡的那一刻,我就给阎沥北宣判了无期徒刑。
我将阎沥北用力地推开,他的舌尖窜入的时候,我几乎窒息。
我害怕湿漉的感觉,也怕本能身体上的动情,到了讨厌的地步。
“没有人规定谁一辈子只能是谁的,我的感情,早就被你践踏地一干二净,我为什么不能给别人怀孩子,阎沥北你恨我,你恨不得我去死,所以你不觉得自己的理论很可笑吗?”我直直地望着被我推开磕到脑袋的阎沥北,我一字一句地反问他。
阎沥北靠在那里,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有点清醒的思维,将我的话听进去。
应该是没有的吧,不然听懂我话的阎沥北,一定会暴跳如雷。
他不允许我在他的世界里个性太强,每次,他都要想方设法地将我的毛刺拔干净。
阎沥北靠在车门上,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我,直到看到我觉得全身瘆的慌,他才一声不吭地闭上眼,小憩。
我的心终于落下来,也没心思管他为什么不再发酒疯了。
阎沥北原本还靠在车门上,当司机开车转弯的时候,他惯性的倒在我的肩头。
这个男人是真的很重,我肩头上的沉重感,让我很想将他推开。
他却在我的肩头蹭了蹭,桀骜的短发,扎在我下巴的肌肤上,我低眉看了一下阎沥北,手最终还是没有伸出去。
“难受。”阎沥北安分不了几分钟,最里面嘟囔着几个字,紧接着,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随意一抛。
紧接着是他衣领的扣子,我极度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要在车里面上演极致清晰的某种画面?
车里面可不是只有我和他在,人要脸树要皮,他阎沥北的脸皮厚到像长城永不倒,我可不一样。
想着,我一把按住了阎沥北,在他耳边警告道:“你不准再解开衣服了,剁了你的爪子信不信?”
阎沥北开嗓,我就无奈了,他坚定的语气,说:“你不敢。”
他如此笃定的口吻,一直让我觉得他根本没有醉,但他脸上因为醉意烫手之感又那么清晰。
我很郁闷,这个男人是吃定我在他面前胆小如鼠。
“你听没听过,狗急还要跳墙呢。”这话,我并不是第一次对他说。
阎沥北解衣服,解地很开心,我压根止不住他。
我有点嫌弃地将他往旁边推,不让他靠过来,可我没想到还有更可恶的事情在后头。
呕地一声,阎沥北他……吐了。
在国外,我瞧见很多商圈的人都能喝,就算喝醉了,忍都要忍着不能当着人的面吐,时刻注意着形象。
阎沥北帅气逼人的形象在我脑子里面保持了那么多年,在这一刻,真的有点崩塌。
“呀!”我瞧着自己的身上脏污满满,愤愤不平地对着阎沥北叫了一声,却吓到了前面开车的司机。
我抱歉地朝司机示意了一下,司机没说什么。
再看看‘罪魁祸首’阎沥北,他若无其事的状态,让我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可我没这本事,只能认栽。
到了别墅里,我给了司机清洗车子的钱,还麻烦司机将人给我弄上楼。
阎沥北没醉之前大爷,醉了之后,在我面前就是大爷VIP。
他像帝王一样,对我指点江山:“渴。”
我马上屁颠地给他去倒水,顾不上清理身上。
“热!”听到这个字,我立马又去给他开空调。
到最后,我无语地站在那里,看着躺在那里确实一脸不舒服模样的阎沥北,蹙了蹙眉。
我费力地将他一路拖到了浴室里,他这次倒也配合,任由我拖走。
我让阎沥北靠在浴室的一角,心里报复的小心思一上来,小恶魔就占据了我所有的理智。
脸上带着点点邪笑的我,拿起了喷头,打开水的开关,朝他喷去。
阎沥北终于让你有一次栽在我的手上了,还没等我得意劲遍布全身,靠在那里的男人蓦然睁开眼,他被水喷地眯着眼。
我懵了,他清明的眼神无不告诉我,他的醉意也被我冲走了许多,死定了的人,是我。
果真,他刷地起身,将我手里的东西抢走,扔到了一旁,上面的水还在喷着,喷头在地上打着转。
我瞧着,就要打开浴室门逃离现场,却被阎沥北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他将我按住在洗手台的边缘,我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什么叫做挖坑自己跳,我终于明白了。
我举手投降,但哪怕我举白旗,阎沥北还是不肯原谅我。
他那两排整齐的牙齿,重重地咬在我的耳垂上,那里,很敏感,我止不住地往后缩。
“别……”我去接他之前,都不曾缓过来,他竟然还要再来,我只想着休战,洗个澡然后休息。
阎沥北早已经将我说话的权利吞噬,他有着惩罚的意味,反正我自始至终没有从他身上得到真正的爱。
“以后,你只准是我的,从上到下,从内及外,若是再有人碰,我非但不放过他,更会让你生不如死。”他冷声地警告我。
每一下,他都让我刻骨铭心,阎沥北很霸道,可我不知道他霸道的缘由。
就因为我亏欠他吗,所以,他认为我只能任由他玩耍?
不过,不论是什么原因,我现在只是听到阎沥北说这样的话,觉得有些可笑。
我对阎沥北说:“比现在还生不如死的日子,对于我来说,早就过去了,你以为,我会怕吗?”
失去孩子的时候,他绝对不知道我究竟有多么的绝望。
阎沥北不懂我的痛,就像我不懂他什么时候能原谅我母亲一样。
他双手钳住我的双肩,死死地盯着我,每一个表情都冷的不像话。
“那你就试试。”阎沥北说这句话明明声音已经小了很多,可是我反倒更加觉得骇人。
“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你也有别的女人不是吗。”我一直认为,男人和女人就算生理构造不一样,至少精神各方面要平等。
可我在阎沥北这里没有平等可言,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控制我对他有女人这件事地厌恶程度。
我永远都不能接受,他和许若笙牵扯不清的关系,当然就算不是许若笙是别人也不行。
哪怕,我对于阎沥北来说,只是一个床上的玩伴。
我活得特别清醒,所以,当我心里是这种感受,自己想着都笑了起来。
曾经我对阎沥北说自己会是一个很乖的玩伴,可事实上,我比那种花钱养着的女人,要难伺候多了。
阎沥北埋头而下,最后薄唇落在我的心窝上,道:“你懂我吗?”
他这四个字,将我问得哑言。
阎沥北要表达什么意思?就当我困惑的时候,阎沥北将我推到了浴缸里。
他拿起喷头对准了我,说:“我没亲口承认有别的女人之前,不要乱给我扣帽子,该清醒的人是你。”
我怔怔地望着阎沥北,他这话究竟什么意思,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说,他只是不承认罢了?
“许若笙真是可悲。”我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水珠,冷笑了一下,对阎沥北如此说道。
许若笙现在躺在医院里,知道阎沥北至始至终都不曾承认过她吗?
我从浴缸里站起来,高度正好和阎沥北齐平,我直直地看着他,说:“不爱就不要去招惹她,现在,她在医院里,恨不得立马娶了她,可你却说从来没有过女人……”
阎沥北的视线对准我,将喷头扔在了一旁,他的话打断了我的话,只听他不屑道:“懒得和你解释。”
他脸上冷漠的表情似乎是在告诉我,此时此刻的我,压根没有认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从他醉酒开始,我的胆子如此肥,用这样的态度对他说话。
说实话,思维逐渐理智的我,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阎沥北已经走出了浴室,我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生气的样子,他因为我的话,竟然生气了。
我不能理解他这种生气的原因,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从浴室里出来,我浑身湿哒哒,还在滴着水,走到卧室里,阎沥北正在换衣服。
每一个动作都慢条斯理,阎沥北察觉有人进了卧室,反头睨了我一眼,只是短暂一秒而已。
紧接着,他继续手头上的动作,他并没好好洗澡,即便换了衣裳,身上还是带着淡淡的酒味儿。
阎沥北向来爱干净,但现在的他,倒头大睡,实在不像他往日的做事风格。
我站在那里,不敢动。
他也不曾理会我,两个人这样的相处方式,让我很尴尬。
我总觉得欠了阎沥北八百辈子债一样,我的心都被阎沥北搅乱了,可实际上,人能过好当下这辈子就很不错了。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到里面的换衣室,找了一条干净的睡裙,重新去了浴室里。
等我洗干净出来,原以为阎沥北睡着了,可他却开嗓问我:“那里,还痛吗?”
他的话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指我‘那里’究竟是哪里?
阎沥北依旧是闭着眼睛的姿态,或许是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他终于睁开了眼,那双深邃的眸子,有着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走到床边,说道。
阎沥北刷地起身,一把拉住了我,手上的力道一重,他将我往他的身边拉。
我怕自己栽下去,想要拉住某样东西,却来不及,阎沥北还是将我搂住了。
坚硬的胸膛抵着我,我只能安分地靠在那里。
他的手游离向下,指腹最后落在那道手术疤上,再次问了一句:“还疼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阎沥北,既然你认为这是因为别的男人留下的疤痕,你又何必问这么多呢?
阎沥北如此问我,总会让我生出错觉,别让我再无法自拔了,我在心底深深地请求上天,实际上只是求阎沥北罢了。
“我问你,还疼不疼。”阎沥北的语气很重很沉,显然,这是下最后通牒的语气。
我如实地摇摇头,回答:“不疼。”
他直直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良久的沉默。
伤口是真的不疼,因为,我心疼。
然而我的话音刚落,他就将我的睡裙掀开,最后狠狠地咬在了我的伤口处。
我嘶声呼道:“痛。”
阎沥北才松口,我觉得他是个大变态,在心里骂了他。
“知道痛就好。”他翻身躺在我的身边,手还是没有松开我,却熟睡过去。
我才知道他的用意,阎沥北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我,招惹他的后果,与此同时,还警告我,我这破败地的身子,不能被别人碰。
“你为什么要喝酒?”我也不管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问道。
结果却可想而知,他没有给我半点回应,我躺在那里,像一块没有反应的木头。
阎沥北你究竟心里在想什么,他误会了我,介意我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只是因为单纯的占有欲吗?
我的肚子很饿,咕咕作响,我也没想过去做饭,反正我只能做黑暗料理,还不如空着肚子。
可就是这么极端的想法,让我这个晚上吃尽了苦头。
胃疼地钻心,我蜷缩在那里,额际都是汗,我死死地咬住唇瓣,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也不让阎沥北知道我伸出水深火热之中。
越来越疼,我再也热不住,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阎沥北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但我听到他被我吵醒后,窸窸窣窣起身的声音。
他将我掰过来,然后正面对着他,我五官都挂着痛色,阎沥北脸上闪过焦急。
“怎么了?”他问。
我挤出两个字:“胃疼。”
阎沥北顿时火了,他冲我低吼:“不要等饿了再吃饭,更不要不吃饭,你还以为自己是三岁小孩吗?”
他不懂的怜香惜玉,现在身心都处于下方的我,觉得很委屈,丧失照顾好自己能力的我,完全是阎沥北给养出来的。
现在,他在凶我,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变得很脆弱,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作的地步。
“起来,去医院。”阎沥北没有伸手抱我,只是这么对我说了一句话,显得有些冷漠。
我哪里有力气起来,阎沥北的手终于伸到了我的腰肢上:“磨人精。”
我被送到医院里,很多医院人员出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什么要不得的绝症。
阎沥北面色紧绷,那些人的神情也不敢松懈,我感觉很压抑。
医院这个我最讨厌的地方,现在却因为胃疼,不得不去适应。
阎沥北始终守在我的床边,等我再次醒过来,有很多美食等着我,可实际上,我并没有什么胃口。
他沉声说:“不吃?不吃就从医院里给我滚出去。”
我面色惨白,可是阎沥北还是说话这么难听,难道,就因为他恨我吗?
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我是一个说话食言的人,曾几何时,我发过誓,不能当着阎沥北的面哭。
我怕自己越脆弱,阎沥北越开心。
“委屈?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公主,全世界要宠着你?这些年看来你过得太好了,佣人帮你把生活琐事全给做完了,你自己都是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阎沥北说着,手重重地落在了我的眼角,然后揩去我的眼泪。
他对我下着命令:“从明天开始,一日三餐必不可少,不用拍戏的空隙,去培训厨艺,钱,我出。”
“我不想去。”我真心不喜欢进厨房,可能我是女人里面的一个特例。
“在我这里白吃白喝白住,还不能做顿饭给我吃,你怎么这么好命。”他反问我,将我堵得没话说。
可是,我觉得我付出了劳动力,他对我感兴趣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要‘运动’。
但这种话,我也不好意思用来反驳他。
我只能认命去学做饭,因为这确实不是坏事,我必须学会照顾好自己,熬到等我翻身将阎沥北踩在脚下的那一天。
报复总是远大的,现实很残忍,我都不知道熬完这辈子能不能达到那个目标。
15

阎沥北瞧着我,哼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挑战我,你还嫩了点。”
“你想多了。”被他猜中心思的我,心虚地揶揄了一句。
我没在医院多待,而是回了别墅里休息,阎沥北一天都待在别墅里陪我,这点,我觉得很稀奇。
下午的时候,原本在小憩的我,听到阎沥北悄声出去,在外头打电话。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我能听到。
“我们结束了,若笙,你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那个莫名来的孩子,我并没有和媒体多解释什么,就算坏名声也只会是我,不会是你。”
阎沥北的声音很决绝,但不重,我想,一个男人要欠一个女人多大的恩情,才会承担下这个莫大的误会。
只是,他为什么要和许若笙说他们结束了?
我不知道许若笙在电话里面说什么,从阎沥北接下来的话不难听出,许若笙不同意。
“我们之间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一场戏,顾云深他无动于衷你就该死心,我们这么下去,没意思。”阎沥北的话让我感到震惊。
阎沥北和许若笙之间,是一场戏?
我细细的听着,忽地,阎沥北的语气多了无奈,他似乎在劝说许若笙:“你别这样,若笙。”
“我说过,不是因为她。”说到这里,阎沥北停顿了一下,“我留她在身边,只是因为她欠我的。”
我算是听明白了,阎沥北口中的‘她’指的就是我,许若笙误会阎沥北因为我才和她提出结束关系。
事实上,阎沥北解释的没错,我只是来还债的。
是啊,还债的罢了,我的脑海里面都是还债两个字。
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我脑子紧接着一片空白,有一股气,卡在我的嗓子眼,上不上下不下,难受极了。
就在这时,阎沥北挂断了电话,走了进来,他瞧见已经醒了的我,脸上有了一丝慌乱。
阎沥北在慌什么,怕我听到了他和许若笙所有的对话,还是别的原因?
“醒了?”他明知故问,那双墨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却不是猛兽看着猎物的表情。
我点点头,我有一种直觉,他并不希望我听到那些话,所以我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但我的心里,还是不受控的难受,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报复我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事情,心还是会被他的话波动?
阎沥北话题转变地很快,突然问我:“你饿了吗?”
我依旧点点头,饿是事实,其次,我也是为了顺着他的话题向下而已。
他很主动地去做饭,没有像之前一样多说我半个字。
我穿戴好,下了楼,站在客厅沙发后头,胳膊肘放在沙发上头,双手托着腮,瞧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阎沥北还是一个好哥哥的时候,继父和母亲都不在家,是阎沥北给我做的蛋炒饭。
味道并不是那么好,甚至还放多了油和盐,可阎沥北只会做蛋炒饭,我还笑着说,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蛋炒饭。
他当时尝了一口,立马抢过我的碗筷,就要将蛋炒饭倒掉,却被我护住了。
那晚,他向我保证,以后一定会练好厨艺,做色香味俱全的菜给我吃。
我却别过头,佯装生气:“我才不要你练好厨艺,你将来会娶妻生子,你练好了,你老婆一定老指挥你去厨房,我才不要别人这么使唤你。”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该有多幼稚多霸道才会对他说那样的话,那个时候的阎沥北只是淡笑不语。
至今,我也不知道他当时的笑代表什么意思。
他给我煮的是菜粥,味道很好,就当我要盛第二碗的时候,他制止了我。
阎沥北严肃地对我说:“不能吃多了,我说过,你的饮食要规律,也要适量。”
我只好安分地将碗筷放下,没等我从美味里面缓过来,阎沥北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份单子,然后推到我的面前。
“补习班已经给你报好了,明天你就可以去上课。”他很认真地在给我将厨艺补习班这件事情。
我很郁闷啊,台词都没背好,还要空时间去忙厨艺。
脑子里面也不知道拿一根筋搭错了,我的手落在阎沥北的胳膊上,然后轻声对他说:“能不能不去啊?”
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眉宇间闪过淡薄一丝意外,最后坚定地回了我两个字:“不能。”
我败了,明知道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竟然还脑瓜子秀逗地去问阎沥北。
就当我要收回手,却反手被阎沥北拽得死紧,他将我从椅子上拉起来,转身,就将我压在餐桌的边缘。
耳摩私鬓之间,他的手早就窜入了睡裙里面。
他在我耳畔问:“吃饱吧?”
我点点头,道:“饱了。”
“我饿。”他的嗓音暗哑了几分。
感觉到从他鼻息之中露出来的热流,我紧绷着身子,结结巴巴地回应他:“饿了就喝……喝粥,还有呢。”
“它只能满足我的胃,不能满足欲想的沟壑。”他的理论逻辑我不明白。
我实在冷不住地问阎沥北:“你就不能累吗,就不会厌倦吗?”
当初会答应和他在一起,完全是我认为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的情况下,迟早会厌倦这副身子。
毕竟阎沥北不爱我,是我最肯定的事情。
他却用行动告诉我,他的体力究竟有多好,而他呼出来的热流,还有逐渐变得滚烫的身体,都在告诉我,目前来说,他对我还持有极大的兴趣。
翌日,醒过来,我整个人都有点懵,我的脑袋下面还压着阎沥北的手。
一整晚,他都没有将手抽出来,我都在想,他的手不会麻吗?
昨晚,太疯狂,他又是怎样将我抱回房间的?
我摇摇头不再去想,越想,我越头疼。
我悄然下床,尽量不去惊醒床上仍旧熟睡的男人,紧接着,悄悄地拉开抽屉,将里面的药拿出来,房间里面没有水,我就要干吃。
身后一记力道,却将我要扔进口中的药拍掉了,掉在地上,细小的轻声,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在我的心口不断跳动,激起了心绪波澜。
他起床,来到我身后,我压根没有察觉。
我瞪着阎沥北,他不采取措施,只能我来,大家都成年了,什么承担的起,什么承担不起,我想阎沥北应当比我更明白才对。
阎沥北同样用那双鹰厉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我,若他的眼神像利剑,我早就死翘翘。
“别让我再看见你吃这玩意儿。”他冷声道。
说完,阎沥北拉开了抽屉,将里面的药盒拿出来,再走到窗口,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既然你不戴,为什么不让我吃,有了孩子不可怕吗?”我如此反问他。
可我还记得,阎沥北不久前还想让我给他生孩子。
这个男人八成疯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抵抗这种事情。
阎沥北依旧是冷漠的态度,道:“有了就生下来,没你想得那么可怕,怎么,可以给别人怀孩子,我就不行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我无力去解释,也不会和他解释。
阎沥北却质问我:“不是一码事,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从来没给别人怀过孩子,这种话我卡在喉咙里,不说,他也不知道。
“他们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你该不会还想着给别人生孩子吧。”说着阎沥北冷笑,“死了这条心。”
“你是我哥。”我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阎沥北脸上仅剩的表情都消失殆尽。
他一把扣住我的腰肢,道:“鬼才有你这么个妹妹。”
“你不是一直想红都快想疯了吗,我这个金主,还不够?若是你给我怀了孩子,要什么没有。”他的手摩挲着我的脸颊,道,“我若不帮你,再不济,你可以把这个消息卖给杂志社,一定爆红。”
阎沥北在床上和在床下,就是两个人,不过更准确地形容,他清醒过后,对我冷嘲热讽才是他真实的面目。
利用孩子爆红,是我死都做不出来的事情,我很想扇他一巴掌。
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巴掌声很响亮。
阎沥北被我扇地别过头去,他那薄唇,唇角只是往上一勾。
我气得全身发抖地站在那里,他单手钳住我,高挺的鼻梁逼近,冲我道:“没良心的白眼狼。”
“你第一天知道我是白眼狼吗?”我很不服气他如此形容我。
阎沥北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凑上前,道:“脾气真大,真想知道在国外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你。”
我的心提了起来,从他的语气里面不难听出,他并没有关注我在国外的动静,不然他一定会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正因如此,我反倒害怕起来,也许是因为心虚吧,我怕他有一天兴趣来了,会去调查我在国外的那些日子。
不过我转念一想,即便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那个孩子,也许会让他愧疚。
是的,只是也许而已,他不爱我,自然不会喜欢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
我也不可能去利用孩子的事情,故意试探他。
阎沥北的手就要挨着我,我别过头去,不肯看他,他的手捏在我的下巴上,逼着我和他对视。
“看着我,听见没有,我让你看着我。”他加重了语气,每当他如此,我就要警惕起来。
因为证明他开始不高兴,最后,吃亏的只有我自己。
我的视线和他相交,阎沥北一字一句地叫着我的名字:“唐雅,别让我逼你逼到你自己都找不着北,若我非要你生孩子,你没办法一直空着肚子。”
阎沥北的话,很冷,我总是觉得习以为常,可实际上,我的心接受不了。
但他说的是事实,我就是他手中提着的小鸡仔,就算炖成鸡汤,我也只能频临死期之前咯咯地叫两声。
“有意思吗?”我的声音很轻,好似一个没有生气的人。
他松开了我,靠在柜子一侧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脸上的笑,比他不带笑的时候还要瘆人。
“你不是做梦都想给我生孩子吗?”阎沥北说着,将视线从我身上收回,继续说道,“有了孩子,我们之间……一定更有意思。”
当年是我脑子抽了,才会想着哪怕他是我继父的儿子,我也要给这个我仰慕的哥哥生孩子。
今夕不同往日,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想法。
还有,我在阎沥北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可怕的想法,他似乎,真的想将另一个生命牵扯到我和他之间的仇恨之中。
我的脸色糟糕透顶,我知道,只有求阎沥北,只有我服软,他才会满意。
“求你,我不想怀孩子,要么你注意,要么我事后措施。”我的语气,近乎低到了尘埃,我很讨厌这样的感觉。
因为,毕竟以前我的想法是在爱情里面,相对平等相处。
阎沥北给不了我,他反倒更让我难堪:“别用这种委屈兮兮的样子对着我,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你打错主意了。”
阎沥北养了一大批有样貌又有演技的艺人,怎么会看不透我的小心思。
当然,他的无动于衷,在我的设想范围之内,我凝视着阎沥北,见他脸上有着决然的神情。
我的恳求,只会让我看起来,像一个独自进行滑稽表演的小丑。
所以,我立马收起了脸上的表情,更收起了我那低到尘埃里的姿态。
“演技还不错,知道带感情,可你……”他刚开始还是夸赞的语气,立马就变得像警告,“最好不要将演技带生活里,更不要带到我的面前,我很不喜欢耍心思的女人。”
不喜欢?我要是因此被他讨厌地推离宿山别墅,不是正好?
没等我从这样的想法中抽离思绪,阎沥北那双深幽的眸子就死死地盯着我。
本能的害怕,让我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天一亮,阎沥北的司机,就将我送到厨艺培训班了,但我没想到徐悠也在这里,只是她不一样,她是厨师长的助手。
什么时候,徐悠有这样一份工作了?
我没有多管她的事情,而是低着头,拐着弯想要躲避她,不然,她瞧见我来学厨艺,还不嘚拿这件事情来打趣我。
没等我进换衣间去换衣服,徐悠就叫住我:“Anne,天啊,有没有搞错,你……学厨?”
学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好离开的,想着以后还要面对徐悠,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还挤出笑,缓缓转身面对着徐悠,道:“你怎么也在?”
“当然是为了泡厨师长。”徐悠偷偷地对我说,“年轻有为,又帅得让人喷鼻血,为了成为他的助理,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你又不懂餐饮。”我鄙视她这种整天想着钓帅哥的心理,虽然当年我也天天想着扑倒帅气的阎沥北。
徐悠却不以为意:“不懂可以学嘛,你不是也来学了么。”
说得也是,我用手戳了戳她的胳膊,问:“他会不会很凶啊,我的厨艺可以说是负的,太差劲了。”
“放心,脾气好得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地球人。”徐悠冲我眨眼。
我信了徐悠的话,换好衣服,我跟着徐悠去见厨师长。
一开始,最简单的炒青菜也能被我炒焦,色香味上惨不忍睹,厨师长无语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送了我几个字:“没得救了。”
“我可是花了钱来学的,你就这么当师傅?”我嘟囔了一声。
徐悠这个时候见色忘义,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厨师长统一战线了,她还附和着:“你是真的太没技术水平了。”
我在厨艺这方面究竟多糟糕,我自己清楚,可我怕厨师长会和阎沥北打小报告,毕竟是阎沥北找的人。
所以我还是耐着性子去学,还求着这个大爷似的厨师长教我,他才肯继续下去。
在处理一条活鱼的时候,我捏在手里,心里在发颤,平常倒也不怕鱼,可不知怎的,此刻生怕那鱼成精咬我一样。
我觉得自己下手挺狠,一刀背拍下去,那鱼睁着眼珠子死不瞑目。
结果厨师长像个鬼魅一样飘过来,嫌弃地看了一下我的刀法,道:“沥北平常吃饭就不注意,还找一个你这么差劲的女人,以后他的胃真遭殃。”
阎沥北平常也不注意饮食吗?那为什么我和他住在一起,他管我吃饭管得很严?
况且他的厨艺杠杠的,又怎么可能不会照顾好自己的胃?
我没吭声,很多想说的想问的,都没有说出口,可是,最后这个披着一张好皮囊的厨师长对我完全失去了耐心。
“得了得了,今天就学到这里吧,朽木不可雕。”
我怎么听他这些话,那么不爽呢?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厨师长在给阎沥北打电话:“喂,阎王爷,这个徒弟我能不收吗,我要被弄崩溃了。”
就奔溃了?我竟然语言以对。
我不知道阎沥北在电话里面怎么和厨师长说,但我自尊心受挫,还是第一次学习某样东西,最后竟然让我打道回府,这和原封不动就被退货有什么区别。
回到宿山别墅的我,就像一个被劝退的学生,低着头,站在端坐沙发正中央的阎沥北面前。
“看来,还是要我亲自上手。”他并没有怪我,而是这么感慨了一句。
阎沥北亲自教我做菜?我晕,还不如死乞白赖跟着厨师长呢。
他皱了一下眉头,瞧了瞧我,问:“怎么,你还不愿意了?”
即便心里千百个不愿意,我还是讪讪地笑了笑,对阎沥北谄媚地说:“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
我讨好他的样子那么明显,可阎沥北似乎反倒更加高兴了。
晚上他教我做糖醋鱼,我放了很多料,阎沥北瞧着虽然觉得很糟心,可是他很有耐心。
说实话,我没见过这么有耐心的男人,他手把手教我,每一个步骤都讲地很细致。
每一次,他靠近我,每一次,他温热的呼吸,铺陈在我的肌肤上,我都会觉得那个我最爱的沥北哥哥回来了。
他不会知道我的心里究竟有多么不是滋味,都说,做菜要带有感情进去,这样认真做出来的菜,才会更有味道。
我的心思不在上面,阎沥北影响我太多了。
显然,阎沥北察觉到了这一点,在我要将鱼盛到盘子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
然后阎沥北在我的耳后提醒我:“专心。”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将心思都放在菜上面。
阎沥北并不太喜欢浪费,所以晚上做了一条鱼,炒了一个青菜,也不管好不好吃,没有再做第二遍,饭好了,我们两个面对坐着,就着那两个菜吃下去。
味道我真的没有办法形容,那个鱼已经不是糖醋味的,阎沥北一点都不客气地将感觉难吃的表情挂在脸上。
我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会努力的。”
“嗯。”他只是淡淡地回应了这么一个字。
没有任何含义,也没有任何感情,就好似随意地搭话,我还挺失望的。
他晚饭吃的不多,比我吃得快,阎沥北起身,然后指着桌子上的碗筷,道:“记得洗干净。”
“我……”之前还比较温顺的我,顿时间就不悦了,怎么洗碗这种事情又落在我身上了。
我没来得及说,阎沥北就瞪着我,说:“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同样也没有白吃的晚餐。”
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认了。
我也不记得在阎沥北这里究竟认了多少命,他上了楼,进了书房,今天工作忙?我也不清楚,同样我也不会去过问他。
洗完碗筷,我双手撑在水池边缘,然后瞧着水龙头的水一直流,因为安静,流水的声音,才如此响。
不知什么时候,阎沥北从书房里出来,又来到了厨房里,站在我身后,道:“浪费水资源,可耻。”
话音一落,他顺手就给关了。
然后,他翻手抽了一张纸,给我带着湿意的手擦了擦。
“早点休息,明天你不是说还要拍戏吗?”阎沥北如此问我。
我确实有些困了,他掌心里的温度,让我感觉到恐慌,我有些不自然地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
“那我先去洗澡了。”我随意找了一个借口,逃离这样不明的氛围。
阎沥北并没有追上来,但我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我,这样的日子,实在是煎熬。
夜深了,我睡得迷糊,不过中途我有醒过一次,转了个身,床的另一边却没有阎沥北的影子。
我瞧了一眼摆在床头的钟,已经凌晨两点多,都这个时辰了,阎沥北竟然还没有睡觉。
于是,我轻声下了床,来到了书房。
书房门没有关死,甚至还有一条缝,淡薄的光从里面散发出来。
我能借着这样的光线,瞧见里面认真办公的阎沥北。
我本不想管他睡觉与否,可行动和心有些不一致,身体要紧,我还是敲了门,但他似乎太过投入,没有察觉我。
没有得到阎沥北的回应,我直接推门进去。
就在我走到他身后之时,阎沥北说话了:“顾云深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再出现第二次,他现在想自暴自弃,就因为一个女人吗?当年公司花了多少钱包装他,倘若……”
电脑上面和阎沥北视频的人,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神色,阎沥北察觉身后有人,况且我的身姿出现在视频里。
我正对上阎沥北怒意的脸,只见他面色一沉,啪嗒将电脑扣上,上下扫了我一眼。
“没有我的允许你进来干什么?”阎沥北不悦道,“你穿成这样是习惯给男人看吗?”
他误会了我的来意,况且,我平常也这么穿,这些睡裙都是阎沥北给我挑的,有什么错吗?
我有点委屈,解释:“我只是来提醒你已经很晚了,你该睡了。”
阎沥北淡淡一笑,转而,笑容收起,他审视着我,问:“你又想要什么?”
“欸?”我没明白他的话。
阎沥北又说:“突然关心我,是不是又缺钱了,这次要多少?”
原来,在他看来,我所有的好话,都带着目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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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3 11:59:46 | 显示全部楼层
半夜在男朋友手机上看到一条微信:「如果没有女朋友,你会喜欢我吗?」

他回了一个字:「会。」

我把那段聊天记录递给他看。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摁灭烟头,

「我说了她只是同事,也保证过以后不会跟她发生什么,这还不够吗?」

说这话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嗓音里的失望和责怪,没有丝毫掩饰。

那一瞬间,我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

1

半梦半醒中,我听到有人开门,慢慢往床边走过来。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起身,伸手搂住了江陵的脖子。

嘴唇离他还有几厘米时,他突然侧过头,避开了我的亲吻。

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我跟他都愣了一下,也让我彻底没了睡意。

可能是想避免尴尬,江陵扯了扯领带,直接进了浴室。

没多久,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江陵最近一直加班很严重,经常很晚才回来。

想到他可能忙得饭都还没顾上吃,刚才的尴尬郁闷立马消了一半。

我找了找手机,还是,先给他点个外卖吧。

这才想起手机还在客厅充电。

偏过头,发现江陵的手机随意丢在枕边。

没多想,我拿起来,挑了家他最近常去的店,下单了一碗骨汤面。

点完外卖,正打算熄屏,美团发来一条通知,说帮买的跑腿订单已完成配送。

订单信息上显示,是一包红糖,和一盒田七痛经胶囊。

紧接着,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止痛药很有用,谢啦。」

我愣住,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好半天才点了进去。

最近的聊天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江陵:「你刚才回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对方回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江陵:「方案我做完了。」

对方很快回复:「好哇,那我明天可以多睡一会儿,晚一点再来公司。」

江陵:「嗯。」

没多久,江陵又问:「还好吗?」

那边没回。

过了五分钟,江陵又发了一句话:「给你买了点东西,这几天注意保暖。」

江陵没有给她设置备注,但是看头像和聊天内容,很明显。

她是周璇。

2

第一次听到周璇这个名字,是在一个月前。

那天江陵陪我去看电影,看到一半,我注意到他有些心不在焉。

再回过头看他时,发现他正低头看手机,唇角噙着淡笑,眉眼间尽是放松的状态。

我看着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在看什么?」

江陵还是低着头,声音含笑,「周璇。」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周璇」这个名字,从江陵的嘴里念出来。

语速轻缓,把她的名字绕在舌尖,异常好听。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抬起头看我。

跟我对视了两秒后,他把手机递给我,一脸认真地解释,

「周璇是公司新来的同事,工作很认真,我只是把她当作可以提携的后辈。」

我直直盯着手机屏幕。

视频里的女孩好像在过生日,有人把蛋糕抹在她脸上,她完全不在意,反而咧嘴笑得很灿烂。

看得出,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子。

「视频是同事发到群里的,我刚才也就是随便点进去看了一眼。」

江陵拉过我的手紧握住,温热的触感很明晰,声音是一贯的温和,「楠楠,信我。」

我看了他很久,他一副神情坦然的样子,不像是撒谎。

但不知怎么,我脑海里不断跳出他刚才的笑容。

一直到电影结束,我们都没再说一句话。

没想到,原来一切都早有预兆。

3

十几分钟后,浴室的门开了。

江陵换了一身睡衣,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

对上我视线的那一刻,江陵明显愣了一下,

「你翻我手机?」

我刚想说话,忍不住喉头痒意,捂着唇小声咳了起来。

江陵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你感冒了?」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已经入秋了,我从小抵抗力就比较差,稍不注意,就会引起很严重的感冒发烧。

和江陵在一起五年,往年每次快到换季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每天盯着天气预报,提醒我带伞,或者抓着我去健身房,各种防患于未然。

我笑他过度紧张,他便会从后面揽住我的腰,头埋在我肩窝上,闷闷地说,

「我不想你生病,感冒也不行。」

可是这几天,我和江陵陷入了莫名的冷战,这些变化,他好像完全没察觉到。

4

「最近工作太忙了,没注意。」江陵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回。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到床边的,替我拉了拉被子,眼神里有淡淡的愧疚,「下次不会了。」

我还握着他的手机,忍不住问:「只是因为工作?」

「我跟周璇真的没什么。」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烟点上,语气里满是疲惫。

我没说话,把刚才翻到的一段聊天记录递给他看。

时间是三天前,周璇好像喝醉了,半夜给江陵发了条微信,

「如果没有女朋友,你会喜欢我吗?」

江陵只回了一个字:「会。」

看到这段对话,江陵愣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摁灭烟头,抬眼看我,

「我说了她只是同事,也保证过以后不会跟她发生什么,这还不够吗?」

说这话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嗓音里的失望和责怪,没有丝毫掩饰。

那一瞬间,我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

5

江陵的手机,在我们争吵的时候,非常不合时宜地又响了起来。

消息弹出来,是周璇发来的,问他吃饭了没。

紧接着又发来一句:

「我猜你肯定没吃,给你点了一份骨汤面,就是上次我带你去的那家哦。」

我呆呆地看着这句话,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撕扯,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其实之前江陵不怎么喜欢吃面。

小时候他家条件不好,他爸走得早,妈妈在外地打拼,经常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连饭都吃不饱。

那时江陵性子孤僻,人又闷,附近的孩子都不爱跟他玩,只有我经常去找他。

有次我去他家给他送东西,一进门,就看到他坐在长凳上,低垂着头默默吃面,清汤寡水,连一根青菜都没有。

发现我在看他,江陵好像有一瞬间的无措。

不过很快就收起情绪,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吃了起来。

我盯着他瘦削的侧脸,忽然觉得很难过。

也许,也有些同病相怜吧。

我妈心心念念就想要个儿子,却在生我的时候伤了身体,医生说以后很难有孕。

所以我妈一直很讨厌我。

那段无望又落寞的日子,是我和江陵互相陪伴,互相慰藉,一点点熬过来的。

一直到江陵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妈妈创业成功,还上了当时的财经新闻,然后就把他带走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见过他,直到在大学里再遇到。

在一起后,我发现江陵从来没吃过面。

我其实大概能猜到原因。

他不想再回忆起那时的窘迫。

可是最近,我经常看到他打包街口那家店的骨汤面回家。

一开始我还开玩笑一样问过他,为什么突然爱吃面了。

他回答得云淡风轻,「哪有什么原因,就是想吃了。」

那时我庆幸,看来他是真的放下了。

原来,是因为她。

6

我跟江陵提了分手。

拉行李箱拉链的时候,江陵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陈楠,你真的要走?」

我被迫抬起头看向他。

从前我一直很喜欢江陵看我的眼神,温柔细腻,整个人都有一种专注感。

大二那年,我和室友约定好去大理旅游,室友却临时有事爽约。

当时我想着,反正机票都买好了,攻略也都做了,索性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到达大理的第二天,我去爬山。

当若隐若现的霞光从烟雾迷离的山间溢出的瞬间,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江陵。

「你不是还在北京参加竞赛吗?」我问他,很是惊喜。

江陵搓了搓手,取下脖子上的围巾,一圈圈给我围上。

他的脸和耳尖被冻得通红,声音都有些发颤,

「在......在朋友圈看到你一个人来大理看日出,我不放心,提前赶回来了。」

「我想陪你一起看。」

江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淡金色的阳光映在了他眼底,滚烫的热意却撒在了我心里。

从大理回来后,我跟他的关系就微妙了起来,没多久我们就在一起了。

可现在似乎变了。

明明我还没变,明明我心里眼里还是只有他,可现在他对着我,只有烦躁和不耐烦。

大概,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吧。

「收拾完东西,明早就搬。」

收回思绪,我避开他的视线,抽出自己的手,「今晚我睡客房。」

凌晨十二点多的时候,我将将收拾完东西,浑身疲惫地躺在床上。

刚打开手机,就发现有一条好友申请:「我是周璇。」

通过验证之后,周璇一直没说话,鬼使神差,我点开了她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刚刚发的。

配图是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她的自拍,身后的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骨汤面。

第二张也是一碗骨汤面,拍摄的背景很熟悉。

餐桌是斜方格花纹,桌上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

而装玫瑰的花瓶,是我和江陵一起逛超市的时候买的。

周璇配的文字是「hhhh,和某人云吃面!(这是一条仅某人可见的朋友圈)」

下面,江陵给她点了个赞。

7

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

梦里一会儿是小时候,我拿着沾着药水的棉签,小心翼翼地帮江陵涂抹嘴角的淤青。

他还没什么反应,我倒是先心疼得哭了起来。

一会儿又是那次跟江陵在山上看日出,风很大,他微凉的手轻轻包裹住我的手,一起塞进他的口袋。

到最后却变成了江陵搂着周璇,两个人冷漠地从我身边走过,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留给我。

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以至于第二天醒来,下楼看到周璇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愣了。

之前我只在江陵手机里见过她的视频。

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老实说,周璇挺漂亮的,皮肤白,脖子又细又长。

她坐在沙发上,微仰着脸,头上好像破开了一道口子,还有点细微的血迹。

江陵正在给她擦药。

低着头,一只手固定住她的下巴,另一只在她额头上的伤口处轻轻按压。

动作很是小心。

周璇忍不住「嘶」地叫了一声。

江陵手上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

光正好从百叶窗的缝隙打进来。

照得他眼里的紧张和担忧一览无遗。

也让站在楼梯口的我,把这一幕看得格外清楚。

提行李箱的手,不自觉突然松开了,发出一声响动。

听到响动,江陵回过头,朝我皱了皱眉,却一句话都没有。

倒是周璇先开口了,大大方方介绍了自己,又解释说江陵今天要外出约客户,她是过来送文件的。

「你们公寓的电梯坏了,我刚才爬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没说话,拉着行李箱径直去开门。

开门的一瞬间,手被江陵攥住。

他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盯着我,语气里透着不耐烦,「还没闹够?」

他的力气很大,手腕被捏得生疼,我用足了劲挣扎,他却越箍越紧。

一拉一扯间,江陵手腕处一只灰色手表露了出来。

我突然顿住。

上个月江陵生日那天,我买了只银色腕表准备送给他,意外发现他手腕上已经有了一块灰色的。

看不出牌子,但从款式和样式来看,明显价值不菲。

江陵淡淡地说,是一个朋友送的。

现在江陵的家庭条件比我好太多,但他一直很照顾我的情绪,那是我第一次因为经济条件的悬殊,感到自卑和压力。

当时我其实并没表现出什么,不过江陵还是察觉到了。

他低低叹了口气,从身后抱住我,温热的嘴唇抵在我耳边,嗓音低沉温柔,

「戴什么手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送的。」

从那天开始,江陵就把那只名贵的手表收了起来,天天戴着我送的。

没想到,分手的第一天,他就戴回了那只灰色腕表。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平静地说,「让开。」

江陵也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缩回手,声音有点不自然,

「今天要去见的那个客户对公司很重要......」

话还没说完,周璇突然出声,提醒他该出发见客户了。

我瞟了她一眼,想到了什么,问江陵,「你手上这块是她送的吗?」

江陵沉默了。

过了很久才说,「陈楠,只不过是一块手表。」

我不想再跟他多说,拿起手机,电话还没拨通,陈瑞就到了。

陈瑞是我亲弟弟,比我小五岁。

我妈从来没放弃生儿子,四处求医问药,尝试了各种偏方和针灸理疗,被骗了不少钱。

终于在我五岁那年,她又怀孕了。

这些年,我妈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我弟,对我依旧很冷淡,但我跟我弟关系却还不错。

「只有一个行李箱吗?」陈瑞挠了挠头,一脸迟疑。

「对。」

「啊这......」陈瑞更纠结了,「我还以为你们女生搬家都是大包小包的,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就把一清哥也叫过来了。」

我微微一愣,「乔一清?」

8

「对啊,一清哥刚从上海出差回来,就被我拉过来——」

陈瑞话说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

里头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好了吗?」

「好了好了,你不用上来了,我们现在就下楼。」

陈瑞一边说,一边提起我的行李箱,「姐,走了。」

我没再犹豫,拿起包跟在他后面走出门。

身后江陵好像在喊我名字,但我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乔一清的车就停在路边。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车里。

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微微有些愣神。

乔一清是我高中同学,我们那一届出了名的学神。

但他性格冷漠,我又比较内向,所以我们虽然是同桌,但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毕业后,我本来以为,我跟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两个月前,陈瑞进了一家证券公司实习,有次我去他公司找他,这才知道乔一清是他顶头上司。

「一清哥。」陈瑞突然喊了一声。

座位上的男人转头,恰好跟我四目相对。

我礼貌性地跟他打了声招呼,想了想,然后去开后车座的门。

刚要坐进去,就听乔一清说,「坐前面吧。」

「晕车坐前面会好点。」他淡淡地说。

我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去问他怎么知道我晕车,安静地关上后车门去坐副驾驶。

一路上我们几个都没再说话。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

乔一清把我们送到楼下,没上去,就自己开车回公司了。

我妈端着两碗菜从厨房出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面色不是很好。

看到陈瑞时,她的神情又变得温柔起来,「菜热好了,快来吃饭。」

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

我妈不喜欢我,所以这次我没打算在家住多久,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家。

傍晚的时候,我妈坐在沙发上织毛线。

可能是年纪大了,视力不好,灰色线团掉地上她也没发现。

我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把线团捡起来,放在茶几上。

正准备回房间,头顶传来我妈带着点怒气的责问声,「为什么跟江陵分手?」

我慢慢站起身,没说话。

「江陵都跟我说了,不就是女同事送了他一块手表吗,又没真干什么,你折腾个什么劲儿?」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喉间瞬间有些干涩。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小时候我被同学欺负故意绊倒,回家告诉我妈,她正追着给我弟喂饭,听到后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反而把我教训了一顿,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你就不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

那时我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冷漠的话,整个人愣在原地。

我弟趁我发愣,使坏地揪我头发,我下意识推了他一下。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狠狠的一巴掌就甩在我脸上。

我妈一边哄着哭闹不止的弟弟,一边用眼神狠狠地瞪着我。

我红着眼睛跑了出去,记不清到底跑了多久,直到没力气后,才慢慢停了下来,然后把脸死死埋在膝盖里。

最后还是江陵找到了我。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没有说话,仿佛在一点一点消融我的委屈。

那时,我想,我妈或许永远不会站在我这边,但是江陵会。

「行了,多少注意点分寸。明天他过来接你,你就给他一个台阶下,这件事就当过去了。」

我妈的一句责备,把我来回了现实。

她看了我一眼,低着头继续织毛线,

「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弟想想。江陵他妈妈是什么人,手头上那么多资源,你弟将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屋外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眼睛盯着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推开。

有人轻轻揽住我,额头抵住我的肩膀,极力遏制的哽咽在寂静的黑夜格外清晰,「姐,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们都是她的孩子啊......」

我转过身看他。

那张跟我很像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睛红红的。

从前我试着讨厌陈瑞,卑劣地把对我妈的愤怒,不甘心,以及求而不得的爱,通通转化成对陈瑞的恨,仿佛这样心里就能好受一些。

可他懂事以后,对我太好了,所以我连恨他都做不到。

「我租了个房子,刚签完合同,本来打算自己住的,你先过去住吧。」

最后,我听见他坚定地说,

「你的未来是你的。我的未来我自己会负责,你完全不需要为了我,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姐,明天我带你搬家。」

9

睡觉前,我收到了周璇的一条微信:

「如果是那块手表让你误会,我可以解释。」

我没理。

十分钟后,周璇又发来一段话:

「上个月我妈从国外带回来两块手表,我自己留了一块女式的,那个时候刚好是江陵的生日,我没多想,就把另一块送给他了。」

紧接着,她又补了一句,「江陵也知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打字问,

「你是说,你手上也有一块跟他相同款式的手表,女士的?」

周璇没再回复了。

第二天一早,简单收拾了一下,我就提着原来那个行李箱,和陈瑞一起坐上一早就预约好的滴滴。

通过后视镜,看见我妈站在门口。

她怔怔地看着我们,嘴唇好像动了动,最后我也没听清楚她到底说话了吗。

路上,江陵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发了几十条微信,问我现在在哪。

我只简单回了一句,「我们已经分手了。」

江陵隔了很久才回复,「陈楠,我没同意。」

我直接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陈瑞租的房子是个小两室,装修走现代简约路线,很干净,而且离我公司也近。

忙活了一个下午,才把东西整理好。

陈瑞累得瘫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姐,今晚你必须请我大餐。」

我笑着说了声好。

拿手机预订餐厅的时候,我想了想,让陈瑞把乔一清也叫了过来,就当答谢他昨天帮我搬家。

路上有点堵车,我跟陈瑞俩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赶到约定的餐厅。

乔一清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

他微微低着头,一手搭在屈着的膝上,一只手搅动着咖啡,四周嘈杂的世界仿佛跟他格格不入。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起高中的某个午休,我被梦魇惊醒,平复着呼吸,余光不经意往乔一清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在做题。

坐姿很端正,手指拿着笔在草稿纸上计算着,指甲修剪得干净平整。

发现我的目光,他偏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拿出一张纸巾递给我,转过头继续做题。

过了好一阵我才反应过来,拿纸擦了擦额头,低头一看,那张纸瞬间被汗湿透。

刚收回思绪,就听见陈瑞在我旁边捂着脑袋嘀咕,

「完了完了,上班迟到就算了,请他吃个饭我还迟到,新仇旧怨,一清哥那不得削死我。」

我拉着陈瑞走过去,语气诚恳地说,

「抱歉,我们来晚了,待会儿你想点什么尽管点,不用帮我省钱。」

乔一清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没关系,我也才刚到。」

随后叫来服务员,很自然地把菜单递给我,「还是你来点吧。」

饭吃到一半,店里突然响起钢琴声。

我这才发现,餐厅大厅中央有个很大的台子,上面放置着一架白色的钢琴。

有个女生正背对着大家在演奏。

她身后的墙上挂着很多同心结。

陈瑞小声咳了一声,

「这是这家餐厅特有的营销模式,来这里吃饭的情侣,只要上去弹奏,就可以获得一个写着两人名字的同心结。所以很多情侣都会来这里打卡。」

我正吃着菜,一个没注意地「哦」了一声,就被呛到了。

正低着头小声咳嗽,感觉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背。

刚刚缓过来,就看到面前被推过来一碗汤。

顺着那只修长的手缓缓抬头,正好对上乔一清漆黑的眼。

我愣住了。

乔一清也微微一顿,随后动作十分快速地拿过陈瑞的碗,也给他盛了一碗汤。

陈瑞一脸蒙,「我又没被呛到。」

乔一清:「......」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微妙,陈瑞看了看乔一清,又看了看我,然后默默去洗手间了。

台上的钢琴演奏刚好结束,我下意识看过去。

那个女生恰好转过身。

竟然是周璇。

她笑着接过工作人员给的同心结,低头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便走下台,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出意外地,我在她对面看到了江陵。

同心结被他捏在手里,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周璇凑过去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可能是察觉到有人定定地看着这边,他抬起头,刚好跟我对上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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