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三十七的时候还在北京北漂,在昌平住一个月四百块的单人间,在一个没有前途的互联网公司工作,我曾问他,你为什么不回老家算了,老马说不是他非要赖在北京,仅仅是他无处可去。
01
西二旗的早晨异常拥挤。车厢塞满了人,像是闷热的可乐罐,男女免不了肌肤相碰,一挪一动困难重重,谈不上舒适,更谈不上有什么隐私。这些都是互联网从业人员,分布在大大小小网络公司。
如果说西二旗是北京互联网行业的心脏,那这些人就是血液,日以继夜地流淌着,维持这颗心脏的搏动。
在 2016 年夏天,我也正式加入了这些人的队伍。公司离地铁站两站路,是一栋 8 层小楼。我入职时西服革履,衬衫笔挺,周围人却穿着短裤、拖鞋,淘宝款半袖上衣,女人们素面朝天,男人们面露菜色。我在电梯中鹤立鸡群,像个怪物。
这算是公司给我上的第一课。新鲜劲还没过,一个月后,公司又给我上了一课。
裁员来得毫无征兆。百十来人的部门最后只留下十几人,我入职职位是大区经理,还未上任就成了光杆儿司令。原先满满当当的楼层,瞬间变得空寥起来。几百个工位,只剩角落里亮着灯,露出几张面无表情的脸。
老大安慰我们:「你们不要怕,这只是公司的战略调整,只要我在一天,你们谁也不会被辞退。」老大说的没错,只是半年后,老大先行跳槽了。
有传言说,公司被资本市场抛弃了,目前入不敷出,靠着集团输血才勉强苟延残喘。互联网行业瞬息万变,新概念层出不穷,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们就是前浪。
但等死终归不是办法。坐在会议室,老大郑重其事传达上峰指示——公司要增效。增效,就是加班。「当然,这不强制,公司只是建议。」他信誓旦旦,把「建议」两个字说得又慢又沉。十几个人面面相觑。
早九点上班,晚九点下班,一礼拜工作六天,简称「996」。这个天才般的创意横扫各大互联网公司。我们早有耳闻,却没想到也会中奖。
一个月时间,我从割据一方的「大区经理」成了办公室中的小喽罗,从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成了一礼拜工作七十二个小时的加班狂。每晚下班,随着人流走进地铁站时,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
我开始怀念在传统行业的日子,按时打卡上下班,周末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虽然平淡却轻轻松松。想着想着就想辞职,可想到月底五位数的工资,和欠银行的巨额房贷,咬了咬牙,感觉自己还能坚持。
02
同样坚持的还有马寿。
我坐在七楼角落靠窗位置,马寿坐在我对面。办公室里大家都叫他老马,因为他年纪最大,三十七岁,刚毕业的小女孩见到他,总是踟蹰该叫「哥」还是叫「叔」。
老马住回龙观,公司向东几站地,十几平的卧室,月租两千。他舍不得花这么多钱,找了个同事同住,两个大男人同睡一张床,租金均摊。我们常常揶揄两个人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老马只能无奈地笑笑,最后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老马自嘲没文化,他读的大专,毕业后做工人,在钢厂里抡大锤,一个月三千块。听说互联网赚钱多,就换了工作。原先到手一个月七千多,在老家过得美滋滋,不料一纸令下,行将不惑之年却成了北漂。
我问他:「老马,你自己来北京,老婆孩子呢?」
他从不正面回应:「男人是赚钱的耙子。女人就在家里踏踏实实存钱看孩子。」
他又说:「渔,等你结婚你就知道了。」
马寿把孩子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十几张照片贴了满满一墙。小姑娘七岁,才上小学,高鼻梁,大眼睛,眉宇之间颇有老马的英气。老马露出自豪的神情:「我家姑娘汇集了我跟我媳妇一切优点,能不好看么?」
我们都知道老马想闺女,只是他从不承认。一次喝了酒,他扯着我袖子,扶着树,边吐边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媳妇没工作,都指着我养家。我回老家是舒服,谁赚钱呢?」听得我们一阵沉默。
我们其实跟老马一样,部门剩下的员工,最小的也已经二十九岁了,基本都成了家。一把年纪抛家舍业,来到北京做北漂。老马这一说还真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互联网行业,还没人干到退休过。谁也说不清未来什么样,过一天是一天。年轻人无家无业不怕失败,中年人不一样,人到中年百事哀,上有老下有小,要赚奶粉钱,要还房贷,哪敢失业,只能忍气吞声慢慢熬着。
不过在北京漂哪有想着那么容易。没有房子,一个月七千也就勉强够活,为了能省下钱给家里,这些人把自己压榨到了极致。三餐都在公司食堂对付,出去宁可顶着大太阳,骑半个多小时共享单车也绝不会叫个滴滴。
饶是如此,一个月到头,也没剩下几个钱。雪上加霜的是,公司还不能足额发绩效。
03
互联网圈里流行一句话: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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